魏語一直覺得,自己特別能忍。


    幼兒園的時候老師組織坐板凳比賽,哪個同學坐得姿勢最正,老師就會獎賞他一株絹紙做的小紅花。魏語坐得痔瘡都快坐出來了,老師也沒有放在眼裏,轉手將小紅花獎給了幼兒園園長的孫女。


    不就是用衛生紙做的一朵小紅花麽,沒什麽大不了,魏語忍了。


    小學的時候學校組織金點子大賽,哪個同學有了新發明,學校就會獎賞他一張鑲了金邊的榮譽獎狀。魏語在家苦思冥想設計了一個織帶,用封口塑料袋包裝好了之後呈交給了當時的副班長張艾倫。


    織帶是她用家裏的桌布做的,一共三個孔,一個孔用來套食指,一個孔用來套中指,還有一個孔用來套大拇指。三孔緊緊相連,這樣能有效遏製練毛筆字的同學握筆不用力或者握筆姿勢不對。魏語發明出這條神氣織帶的時候,興奮得一個晚上都沒睡著。


    這種興奮感好比明天老師要抽背《琵琶行》,大部分同學隻背了一個“琵”,聰明一點的背到“琶”,而她能夠脫口而出“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光是想想同學們投過來的崇拜小眼神,魏語就興奮得睡不著。


    可是第二天在班裏做值日的時候,魏語在垃圾桶裏瞧見了她的織帶。


    她生的孩子她不嫌棄,從垃圾桶裏掏出織帶就跑去問張艾倫:“為什麽扔掉我的參賽作品?”


    張艾倫眼睛眨也不眨得告訴她道:“班主任讓扔的,說你做的什麽東西看都看不懂。”


    當時的魏語竟無言以對,畢竟她發明創造了之後忘了寫產品說明書。


    不就是一張三毛錢的獎狀麽,有什麽了不起,魏語也忍了。


    大學的時候院裏有兩個交換生的名額,一個俄文係的大三學生換一個聖彼得堡大學的研究生,一個法文係的大三學生換一個圖盧茲三大的預科生。魏語尊師重道品學兼優,是當時院裏考慮用來換研究生的實力候選。無奈的是,有一個候選人,就會有第二個候選人。


    第二個候選人不比她有錢,不比她有貌,就連專業成績都差她一截,但既生瑜何生亮,人家比她有腦子。


    先是將獎學金一分不剩得資助了家裏有殘疾小孩的貧困父母,哪怕第二候選人自己還是個貧困生。父母通過蛛絲馬跡尋到恩人,含淚上門感謝的事件上了新聞媒體。


    跟著第二候選人今天幫多媒體老師搬電腦,明天幫外教買鴨血粉絲,後天巧遇係主任關心一下他老人家的身體健康。明明前兩年還是一個蹭別人飯卡洗澡的勵誌大學生,大三這一年卻表現得跟心連心藝術團的團長一樣。同學們在背後嘲笑她的虛情假意,隻有魏語覺得她曲線救國的手法高。


    好麽,最終交換生的名額下來了,曲線救國的人贏了。


    魏語有點懵,搞不懂院裏領導為什麽不按常理出牌。但一想到真去交換的話自己要穿一年的羽絨服要吃一年的高糖麵包,魏語又給忍了。


    名單下來之後,她自己買機票、辦簽證,趕著聖誕節那天去莫斯科看了一場雪。就在莫斯科的老阿爾巴特街上,看著漫天的雪花落在腳底。那麽無邊無際,那麽虛幻縹緲,就像小時候晃過的雪花水晶球一樣。天地之間除了她,隻剩雪白,純淨,還有美。


    迷失在大雪天裏的魏語沒有絲毫落寞,沒有半分傷心。恰如she唱過的一首經典歌曲,《莫斯科沒有眼淚》。


    魏語覺得自己能忍的這份功力,不是在“忍”上,而是在“能”上。


    幼兒園老師為了拍馬屁將花獎給幼兒園園長的孫女,魏語能忍下來,是感覺那枝代表阿諛代表奉承的假花會髒了自己的手。


    張艾倫將自己的創新成果扔到垃圾箱裏,魏語能忍下來,是因為她自己發明創造了東西卻忘了附上創新理念,這本身就是她的錯。


    第二候選人高高興興得跑來和她說:“魏語,我下學期要去聖彼得堡了,這次的國家獎學金就讓給你了。”


    拿著屬於別人的東西做人情,還做得這麽大氣,有點脾氣的人怕是要動手了。


    但魏語依舊忍了,還由衷關心她:“恭喜你啊,聖彼得堡大學超漂亮的。不過我聽外聯的老師說學校隻包交換生住宿,吃住行是要自己掏錢的。聖彼得堡的物價我不清楚,但莫斯科的生活成本高到全球排名第二,十美金都買不到一杯星冰樂。嗯,你確定你不要這次的國家獎學金?”


    第二候選人心中的得意,在這一瞬間,蕩然無存。


    也是在這一瞬間,她才明白過來,交換生這種好事,原本就是給魏語這樣的資優富家女配備的。如果她一開始就沒想爭的話,這次的國家獎學金是自己的,還有,上次捐給貧困夫妻的獎學金,也是自己的。


    人啊,貴在有自知之明。


    魏語能忍那麽多事,是因為她每次能給自己找到忍的理由。


    可唯獨這次,她找不到理由,也忍不下去。


    “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我們明明都在一起了,何青陽,你不能這樣不負責任!”


    “魏語設計好了這一切,她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


    三句話,簡直句句誅心。


    騰得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魏語拿著自己的手機,雙腿發抖得走出了浣溪沙,拐角衝進了隔壁的沁園春。


    她急於求證這件事情。


    王大嬸疑惑道:“哎,小語,你去哪啊?”


    何大叔看著魏語一聲不吭離去的背影解圍道:“去洗手間了吧。”


    何青陽的姨媽趁機取笑道:“哈哈,大姐,你這就開始管上兒媳婦啦?人家上個洗手間還需要跟你報備。”


    王大嬸聞言冷笑,壓低了聲影警告自己妹妹:“你不覺得你今天話多了嗎?”


    魏語聽不到這一室喧嘩,“砰”得一下關上了沁園春的房門。聲音發抖、雙手發麻得撥通了小芳的電話:“張艾,張艾倫跟何青陽是不是有事?”


    已經在收拾行李的小芳愣了愣,有些意外:“你知道啦?”


    怎麽會在這麽關鍵的時刻知道這件事?


    簡簡單單的四字疑問句,遠比一個巴掌扇在人臉上還要令人難堪。魏語幾乎是用嚎的迴複了小芳:“你們早知道了?你們知道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小芳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燙得都要燒起來了。其實不用聽手機那端的聲音,她也知道魏語現在的情緒崩潰到了什麽地步。一如gloria的預估,這件事對於魏語而言,簡直在是滅頂之災。


    因為人生奮鬥的目標都沒有了......


    小芳盡量安撫:“魏語,我們看何青陽這段時間和你處得蠻好的,和張艾倫也斷了聯係,所以才決定瞞著你。少知道一些,你也多一些幸福。我們沒想傷害你,,,”


    “他們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魏語的聲音像寒冬的風,毫無感情又要摧枯拉朽。


    “在何青陽迴國之前,就是,就是你和何青陽開始頻繁聯係的第二天。”


    魏語的天空又蒙上了一層烏雲,“他們,發生關係了?”


    小芳瞧了一眼在旁邊火急火燎要搶電話的安妮,想要說得委婉一點,但委婉來委婉去也逃不過一個事實:“嗯。”


    還三天兩夜呢,小芳不忍心說。


    “我知道了。”出奇冷靜的,出奇幹脆的,魏語掛斷了電話。


    魏語是結束了電話,可是沒有結束麻煩。


    小芳抓著手機的手在顫抖,連臉上的神經也在不由自主得發抽。她轉頭看向安妮,驚魂未定:“怎麽辦?我現在打電話告訴gloria嗎?”


    安妮有些情緒激動:“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就說跟小魏交代清楚!你們不聽!不聽!”


    小芳一臉委屈:“早說了有用嗎?魏語還不是一樣的痛苦。這個痛苦的性質還跟今天的不一樣,前麵的是求不得之苦,今天的是寒心之苦。魏語寒了心之後說不定能忘了何青陽,但要是一輩子得不到然後一輩子將何青陽掛心上呢?何青陽他值得嗎?”


    憤怒的安妮一點不買賬,繼續噴口水:“別說這些有用沒用的了。這個大寒項目打一開始就不應該成立,哼,大寒,大寒,原來你們一開始就打算寒小魏的心來著!”


    小芳:“......我還是先打個電話給gloria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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