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茹心裏雖覺得這樣不妥,到底還是依著程巧的話走到桌子邊坐下。手肘撐在桌麵上,手托著下巴,兩隻烏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床鋪的方向。大概白天還是累得狠了,不過一會兒功夫就支持不住,大眼睛眯變成了一條細縫兒,腦袋瓜子往下點了幾次終於趴子桌子上唿唿睡了過去。


    程巧默默地望著少年的麵龐心中感概良多,見他睡的安穩就試圖將自己的手抽出來,不料僅僅是動了一下,睡夢中的少年就皺起眉頭反而將她的手當做救命稻草抓得更牢了。


    她隻能無奈的歎了一聲繼續安靜地守在鋪板邊上,心裏卻在琢磨著和賀衍長得這麽像的人,她見過的隻有那個小朱興了。想到當年那個一本正經裝大人模樣的小鮮肉,程巧不由會心一笑,又記起自己一把年紀還和小屁孩打架,老臉頓時又紅了。算算年紀,過了五、六年,可不是和眼前這個少年差不多大嗎?再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朱興是興王世子,不在廣元府的興王府待著跑到這荒郊野外前不著邊後不著地的江心洲來幹嘛?總不至於也和她一樣坐船坐膩了覺得船上悶得慌跑下來透氣吧?


    就這麽胡思亂想著時間一分一秒就過去了,程巧迷迷糊糊地靠在鋪板上睡了過去。半夜裏,她被熱醒的。那隻被朱興握住的手燙得跟火燒似的。


    程巧睜開眼,借著船艙裏昏黃的燈光看見朱興原本蒼白的臉色不知何時竟然變得跟煮熟的蝦似得紅通通的,額頭上還不斷有細密的汗水冒出來。她的手背還貼著朱興的臉頰,能清楚的感覺到對方皮膚上傳來的燙手的熱度,驚了一下,失聲叫了出來:“不好,起燒了!”


    她急忙將手抽了出來。估計朱興燒得厲害,身上沒什麽氣力,這次她很容易就將手抽了出來,隨即快步走到桌子邊,伸手推了推翠茹:“翠茹!快醒醒!”


    翠茹睡得正香,猛地被推醒,腦子還糊得跟漿糊一樣,不知所措地抬起腦袋,揉了揉朦朧的雙眼,才遲鈍都問了一句:“啊……姑娘怎麽了?”


    “他發燒了!”程巧指著床鋪上的人焦急地說道,“你快去將大夫請過來!”


    “什麽?”翠茹的腦子還有些混亂,等聽明白程巧的話立馬站了起來,“我這就去!”說完就衝出了船艙。過了片刻,就見她帶著小老頭大夫迴來了。


    救人自然是最重要的。小老頭也顧不得禮節徑直走到床鋪前,瞧了一眼,又伸手在病人額頭上摸了一把,顯然也那熱度嚇了一條,眉毛都攪在一起:“怎麽燒得這般厲害?”


    床鋪上病人燒得糊塗了,手胡亂的擺動著,嘴裏還不停的夢囈。程巧俯下身好奇地將耳朵貼近過去想知道他嘴裏念著些什麽,然而卻什麽也聽不清楚,隻能重新起身,呆呆地望著大夫:“怎麽辦?”


    見兩個小姑娘都眼巴巴的望著他等他拿主意,小老頭挺了挺胸脯,摸了摸自己的胡須,問道:“有烈酒嗎?”


    翠茹搖搖頭答道:“傍晚的時候,您幫他取箭頭那會兒都用給完了啊……”


    小老頭立即吹胡子瞪眼:“沒烈酒我可救不了他。”


    程巧知道有用酒精降溫的方法,頓時明白小老頭要烈酒的用意,連忙吩咐翠茹:“那還等什麽?趕緊去找船主拿爸!”


    翠茹“誒”了一聲,又跑出去一趟,不過很快就垂頭喪氣地迴來了:“姑娘,烏船主說要是老大夫要用就不給,除非老大夫親自去求他……”


    “這個姓烏的……還和我置上氣了!”小老頭氣唿唿地罵道,“算了,救人如救火,我老頭子就親自走一趟了。”說完就往外走,也不知他怎麽和烏船主說了些什麽,反正沒過多久就拎著兩壇子酒迴來了。


    隨後程巧就被禮貌的請了出去,小老頭才擼起袖子展開救治行動,而翠茹則自然而然的成了打下手的丫頭。小老頭先是讓翠茹打了一盆涼水過來將烈酒兌了進去,將幹淨的白布在酒裏浸過之後給病人擦身。他到底年紀大了,一個人擺弄不過來,就讓翠茹幫忙抬起病人的胳膊,小心翼翼地用沾了酒的白布給他擦拭腋下、手臂,手背……


    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小老頭才結束行動。這次他是被翠茹攙扶出來的,滿臉疲憊不說,衣服上都是臭汗。


    程巧問起傷員的情況,小老頭搖搖頭表示道:“暫時退燒了。隻是傷勢太重,能不能撐過去就看他自己了……”


    這話一出,程巧就有些慌神了。便是個活生生的陌生人在自己麵前死去她都覺得過意不去,何況對方是她認識的人啊,而且身份貴重,一想到對方會死,程巧心裏就覺得難受。


    小老頭見她一臉沉痛得樣子,便出言安慰道:“船上的治療畢竟有限,姑娘不若是等到下船去縣裏找其他大夫瞧瞧吧……”


    “也隻能這樣了。”程巧道。


    翠茹站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小腦瓜子裏又在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將小老頭送走,兩人關起艙門說起了悄悄話。


    翠茹這時倒是記起來,問道:“姑娘,他真是以前在我們莊子上住過的那個朱興嗎?”


    “是啊。”程巧滿臉愁容地答道,“哎,他傷成這樣,大夫都說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該怎麽辦啊?”


    翠茹似乎想起了什麽,勸道:“姑娘,你別擔心。等下船我們帶他迴莊子吧。我們莊子後院裏的靈泉水不是可以醫治百病嗎?給他試試,說不定有效!”


    程巧聞言,驚奇地問道:“咦,你怎麽知道靈泉水的作用?”她可是記得那時候自己不過剛剛發現靈泉水的來曆就穿迴現代去了。


    “姑娘,你又忘記了啊……五年前大旱,我們縣裏受災嚴重。你當時拿了靈水出來給莊子裏的人家用,大家才能熬過那個災年,後來大家都叫您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呢。”


    “還有這事啊?可能我那時候太小了……不怎麽記得了。”程巧幹巴巴的解釋道,心裏卻在想,看來她離開後那個“程巧”小姑將也發現了靈泉水的秘密,而且沒有藏私還拿出來幫助當地百姓了。


    翠茹的話確實提醒了她,既然大夫沒法救朱興,不妨就試試靈泉水吧。


    天大亮之後,貨船終於停靠在碼頭。程巧她們主仆二人先行下船,翠茹去找來輛馬車。隨後船工才將依然昏睡不醒、情況不妙的朱興抬到馬車上。程巧立即催促車夫趕緊上路,饒是快馬加鞭,還是花了差不多兩個時辰才迴到莊子上。


    莊子上留守的仆婦見到東家的姑娘來了,皆是滿臉驚喜的將她們迎了進來。等得知還有一名重傷員,急忙又去收拾客房,讓傷員住進去。


    先是搬上搬下、又連著趕路奔波,這一番折騰下來朱興的病情眼瞅著似乎更嚴重了。躺在客房的床上,身子抖動個不停,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嘴唇上都冒起了白泡。估計難受的厲害,四肢胡亂的動著,將原本包紮好的傷口都扯破,包裹著傷口的白布上滲出了一層鮮紅的血水。


    程巧見狀心急如焚,叮囑翠茹趕緊去找人接靈泉水過來。三個仆人幾個來迴才將木桶裝滿,她立即又讓兩個仆婦幫忙將朱興抬進木桶泡在水裏。開始朱興還有些掙紮,後來不知是不是泉水起了作用,他漸漸安靜下來,頭靠在木桶的邊緣,原本因為難受而緊皺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


    程巧著急救人,一時也顧不得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了,再說朱興才十四歲的舞勺之年,算不得真正的男人,便守在客房裏親自照料起他來。見他的嘴唇已經幹得開裂了,於是便讓翠茹去倒水,自然也是靈泉水,接過杯子送到他嘴邊。


    朱興流了一夜的汗,本就渴得厲害,嘴唇剛沾到水,立刻伸出舌頭舔了舔。程巧見他還能自己喝水,連忙將杯底抬高將靈泉水送到他嘴裏,朱興本能的咕嚕咕吞咽起來。


    一杯水下肚,朱興隻覺得甘泉入口,讓一直在沙漠中行走的自己即將幹涸的身體得到了滋潤,然而這種滋潤太少,他還需要更多更多,似乎嘴裏又斷斷續續地念著:“水……水……”


    程巧便又讓翠茹端了一杯過來,一連喝下三杯水,朱興才重新安靜的泡在水裏,隻留了個腦袋露在外麵。翠茹這才敢上前幫他拆胳膊上染血的布條,細心的她很快發現了一絲變化:姑娘,你看……他肩頭上的傷……”


    布條拆開之後,傷口還在汩汩地流著血,在水桶的表麵留下一圈紅色,不過很快就消散了。鮮紅色的傷口不在滲血,似乎在慢慢愈合,傷口周圍紅腫的皮膚也在漸漸褪去,恢複皮膚原本的顏色。


    “果然有效。”程巧舒了口氣,又在朱興額頭上摸了一下,“也不燒了。”


    泡了一個多時辰,程巧才令仆婦們將朱興抬了出來,送迴床上。莊子裏沒有男主人,隻有男管事和幾個幹苦力的下人,程巧無奈隻得找管事借了衣物暫時給朱興換上,明日再遣人去鎮上的成衣鋪買幾套合適的男裝。又囑咐仆婦們守著朱興,有什麽變動一定要及時告訴她。


    直到傍晚時分,一切才安頓好。程巧覺得饑腸轆轆,晚膳居然大爆發連吃了小三碗飯,沒把翠茹嚇壞。昨夜一宿沒睡好,白天又是趕路又是照顧朱興,身子疲乏到了極致,她吃完飯就上了床,一夜無夢。


    朱興這一昏睡倒是過了三天三夜才清醒過來。期間程巧又讓他泡了兩次靈泉水,他肩頭和後背上的傷口的愈合速度明顯快了許多,也沒有再發燒,傷口並沒有感染,外傷正在以肉眼可視的速度痊愈著,然而不知為何人卻遲遲沒有清醒過來。


    程巧有些擔心,還是遣人去桃塢鎮請了幾名大夫過來。大夫看過之後都說外傷已經無礙,至於為何不能清醒的原因卻拿捏不準。直到三天後守候在朱興房間裏的仆婦們來向她匯報說人醒了,她才放下心來。


    仆婦匯報完卻是一臉為難地望著她。


    程巧詫異地問道:“可是那人有何不妥?”


    仆婦這才答道:“病人醒是醒了,可是怪得很。坐在床上誰都不理……問他什麽都不知道。”


    程巧心道:不會傻了吧?對那仆婦道:“我這就去看看。”說完急匆匆地就趕去了客房。


    果然如她所說,朱興端坐在床中央,身體繃得緊緊地,麵色冷清,眼睛裏既有驚詫更多的是對陌生環境的警惕。直到程巧走房間,他的眼睛才亮了起來,腦子裏快速地閃過一個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話到了嘴邊卻頃刻間又不記得了。


    ”你醒了?“程巧走到床邊,向他伸出一隻手。攤開的手掌上放著一塊羊脂白玉的玉環,是她前天讓翠茹從箱子裏翻出來,當年朱興離開時塞進她手裏的那塊信物。


    豈料朱興根本沒有看向她手心裏的玉環,而是癡癡地望著她的臉,隻覺得麵前的少女給他一種很親切、很熟悉的感覺,似乎是他很重要重要到無法忘卻的人。


    是誰呢?他隻要一深想,就會覺得頭痛欲裂,隻能怔怔地問程巧:“我是誰?”


    這一問倒讓程巧徹底呆愣住了,忍不住叫了起來:“不會吧?失憶了?”這也太狗血惡俗了吧!我是穿越的西貝貨,為了不被拆穿才裝糊塗裝失憶,你個原裝王府世子,受的是箭傷又沒摔著腦袋怎麽就失憶了呢?這時候的程巧完全沒想過或許、說不定對方跟她一樣是穿越過來的可能。


    “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程巧不信,又問了一遍。


    朱興用力的搖搖頭,一下扯動了肩膀上的傷口,痛得隻咧嘴。


    “那肯定也不記得我了?”程巧有些失望地說道,將手收了迴來。


    朱興望著她的臉,想也沒想就答道:“我雖然不記得你的名字……但我覺得自己肯定是認識你的。”


    程巧眼裏又伸出一點希望,將手裏的玉環放到朱興眼前晃了晃:“那這塊玉環你還記得嗎呢?是你當年送給我的……”


    朱興又搖搖頭,為了不扯動傷口,這次動作輕柔了許多。


    “哎……”程巧歎了口氣,坐到了床邊。


    朱興見她滿臉愁容,不知怎麽心裏就感到難受,似乎有種本能想讓她開心歡笑。


    兩人都不說話,房間裏頓時就安靜下來。


    還是朱興先開口的:“我雖然什麽都不記得了,但你不是認識我嗎?不如你告訴我我是誰?”


    程巧想了想,貌似也隻能這樣了,對他說道:“那你聽好了,你應該姓朱,是廣元興王世子……這裏是桃塢鎮程家莊,大概是六年前,你曾經到過這裏,當時你化名叫朱興……嗯,還有,三天前,我是在江心洲的蘆葦地裏將你救了迴來,當時你身中兩箭,命在旦夕……”


    “姓朱……興王世子?”朱興嘴裏念著,覺得不對……這不是他的名字。隨著程巧越說越多,他腦子裏也跟著冒出陌生的不屬於他的記憶,他本能的開始排斥,這些記憶卻越發洶湧,幾乎是鋪天蓋地而來,令他頭疼難忍。


    “疼!頭疼……”他抱住頭痛苦地叫了起來。


    程巧被他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剛才說錯了什麽話刺激到了他,連忙出聲安撫道:“你別這樣,冷靜……冷靜!別亂動,你身的上傷口還沒有完全好,別碰到傷口啊……”


    然而她的安撫並沒有起到實質性的作用,朱興仍是痛得厲害,身體不停地顫抖著,俊朗的臉因為疼痛而扭曲,似乎痛到了極致,他啊的慘叫一聲,身子往後仰整個人癱倒在床上昏死了過去。


    程巧的神色越發驚慌,趕忙將手指伸到他鼻子前試探了一下,發現尚有氣息才長舒了一口氣。迴頭仔細一想,發現自己也沒說啥怎麽就令他激動起來,這事有蹊蹺!


    她心裏雖然覺得眼前這個朱興身上透著股說不出的怪異,但還是派人又去請了個大夫過來給他治療,別外傷好了,其他地方又出了毛病。


    大夫來得快,走得也快。瞧了瞧朱興的麵色、翻了翻眼皮,摸了把脈,輕描淡寫地說道:“病人無礙,不過是睡著了而已。看他之前受過外傷,身體還有些虛弱,等醒了給他好好補補就行。”


    程巧先前被朱興痛苦地模樣嚇了個半死,現在卻得到這麽個答案,不由一臉懷疑地看著大夫。


    大夫見狀,指著朱興說道:“姑娘若是不信可以過來自己瞧瞧。此人氣息綿長而平穩,分明是在熟睡之中。”


    程巧將頭湊到朱興麵前,沒一會兒就聽到床上傳來輕輕地唿嚕聲,剛才分明鬧騰成那樣,怎麽一眨眼功夫就睡著了?得知真相的她差點沒噴出一口老血來。


    等送走大夫,她坐迴床邊,望著朱興睡得正香的麵容,不懷好意地搓了搓手:姐手又癢了怎麽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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