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人沒有毀諾,找關係替那個司機判了個輕點的罪,畢竟他對很多事都隻知道一星半點,隻要能把主謀扳倒,沒必要跟一個小角色斤斤計較。


    到了十一月初,已經是深秋要入冬了。


    孟均的生日那天,孟良人給孟哲打了個電話。這是孟均的十七歲生日,因為他即將高考,而孟宅這邊孟哲事情又多,孟選新換了個工作,便定在孟良人這兒過,不迴家裏去了。


    “晚上他還會打電話給你和孟選,到時候再說吧。”


    “嗯。”


    按照兩人電話一貫的簡潔風格,這時候該掛了,但孟良人還是停了一停,道:“大哥。”


    “嗯,怎麽了?”


    “事情,都快完了吧?”


    “快完了。你不必再操心了,方家那頭,已經有方先生出麵處理,不用你接著查了。”


    孟良人聞言深為詫異,方鴻漸能撥手下給他查方家內部的人事,已經算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就算作長輩對晚輩的照顧。現在居然要親自出麵,把方鴻正插手葉老夫人和孟家恩怨這事攬下來。


    又費力氣又沒好處,還得“大義滅親”,這圖的是什麽?


    孟哲像是隔著電話聽出他的心聲,他當然知道方鴻漸為的什麽,可老四再查下去,隻怕會觸及他的身世,那時候可就不好辦了,所以還是盡早讓他收手,免得再生事端。


    其實孟良人在外這麽多年,他當然清楚方鴻漸明裏暗裏給了多少保護。除了他,他三個弟妹,都是在沒有父母照顧的情況下長大的。孟選孟栩雖然失孤,還有母親的娘家,周老夫人對外孫和外孫女,比親孫子孫女還要疼愛。


    而孟良人打小就是這麽過的。他自己的話早就習慣了,無知無覺,或者說小的時候有過難過,大了也都不記得了。


    但看在知情的人眼裏,比如照顧他長大的芳姨,總是令人心疼的。


    腦子裏許多念頭劃過,孟哲都沒有說出來,隻道:“盡快解決了眼前的事,我想要你去一趟國外,把老三接迴來。”


    孟良人不由問道:“三哥身體好多了?”


    “主治醫生發郵件跟我說,最近一年情況穩定,可以每天在外麵跑會步了。”提起孟栩,談話的氣氛變得輕鬆許多,孟哲的語氣裏也帶了幾分欣然:“早則年後,遲則明年春天,就接他迴來吧。”


    “好,好。”孟良人連答應了兩聲,兩個人話說完,便掛了電話。


    他是一邊走出超市一邊打的電話,左手提著剛買好的麵條,預備晚上給孟均做碗壽麵。


    天陰陰的,天氣預報上明明寫的是多雲,走到半路,卻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


    孟良人快步迴到家,按門鈴,把麵條交給過來開門的孟均道:“外麵下雨了,我先去換身衣服。”


    換了件外套走迴客廳,隻見落地窗外天色昏暗,客廳和廚房都亮起了燈。


    孟均在廚房裏做他拿手的巧克力蛋糕,歐弟聞到心愛的牛奶的香味,巴巴地溜過去望著,可惜人家並被它打動。


    孟良人過去把它拎起來,帶到客廳和加菲一塊,坐在沙發上,翻了翻扔在茶幾上的書,忽然門鈴聲響了。


    孟均從廚房裏出來,問道:“你請了別人?”


    “沒有啊。”孟良人也很奇怪,站起來去開門,還以為是陳元嘉,萬萬沒有想到門外站著楊寧。


    楊寧是從前方鴻漸派到他身邊的保鏢,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人了,差點沒認出來。


    楊寧朝他點點頭道:“孟少爺,方老爺子請您過去一趟。”


    孟良人道:“方老爺子?”


    楊寧頷首道:“是的,方先生也在。”


    孟良人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是因為他在調查方鴻正,準備盤問盤問他?


    楊寧又道:“請您趕緊跟我們去一趟吧,要是不跟我們走,再來的就是老爺子的人了。”


    孟良人扯扯嘴角,心想這對父子做事風格還真是如出一轍。


    他轉過身迴到客廳裏,孟均拿毛巾擦幹淨手,皺眉問他:“你要跟他們走?”


    孟良人拍拍他的肩膀:“沒事。大概有什麽事,解釋清楚了就迴來了。”


    孟均還是沒有舒展眉頭,個人的直覺,他覺得這一下突如其來,來的人也不說明理由,十分反常,他平時都不是多說話的人,此刻卻多問了一句:“一定要今天去嗎?”


    孟良人沒發現他有些許不安,隻當孟均的生日,自己往外跑,讓他心裏不開心了。但是楊寧是方鴻漸很倚重的一個屬下,他的態度又十分篤定,讓他相信的確有一些事,非今天去不可了。


    孟均的頭發很久沒去剪短,額頭有一些碎發落下來,他替他撥了撥,再次道:“我很快迴來的。”


    說著他拿起手機,整了整外套,轉身和楊寧出去了。


    車就在樓下等待,孟良人俯身坐進去,楊寧坐上駕駛座,發動車子,一路駛出小區外。


    在路上,孟良人開口道:“到那之前,至少先讓我明白明白情況吧,楊大哥?”


    楊寧看了看後視鏡裏青年平靜的麵容,心內暗暗歎了口氣,道:“多的我也說不了,隻告訴你,方先生的弟弟犯了大事,方先生正和方老爺子商量,要把他送進精神病院去。”


    孟良人心裏一驚,送進精神病院?這種地方比牢房還不如,牢房裏的人,好歹還講點理,精神病院裏就是一群瘋子,瘋了的出不來,沒瘋的也要被困在裏麵。


    但他奇怪的不是這個:“這是方家的家務事,我想我不好去旁觀吧?”


    楊寧卻閉緊嘴巴,沒有再迴答他了。


    車子跑了快有一個小時,駛進宛溪的東郊區,孟良人看了看手表,但願能在傍晚之前趕迴去。


    轎車開進一座農莊,路兩旁是樹木田地,空氣清爽,是個養老的好所在。


    在一片空地停下後,楊寧下車來替孟良人開門,請他隨自己來。


    孟良人打量著周圍情況,跟隨他走進了正對著來路的大廳正門。


    一進去,裏麵的氣氛凝重得壓人。


    孟良人收迴目光,不再左顧右盼,而是讓楊寧把自己領到合適的位置,看著他離開。


    大廳正對門的主位上,傳來老人的聲音:“這是那孩子?”


    方鴻漸就站在離孟良人不遠的地方,聞言點頭道:“是,您以前不是見過嗎?”


    老人“哼”了一聲道:“多少年前見的?我倒是想多見幾麵,哪迴不是你攔著?”


    孟良人道:“方叔叔。”他聽這父子兩人對話的口氣,總覺得不大對鏡。


    方鴻漸對上他的目光,應聲道:“嗯,這是我父親,你叫一聲爺爺就是。”


    孟良人便朝那個老人躬一躬身道:“方爺爺好。”


    方老爺子很不樂意:“爺爺也就罷了,還要加個方字!”


    方鴻漸說:“您老別這麽急脾氣,有什麽話慢慢說。”


    孟良人真是如墜雲霧,不知所言,他眼光不經意一掃,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這恐怕就是方鴻漸的弟弟,方鴻正了。


    他還沒來得及多問兩句弄清楚情況,忽然從旁邊跑出來一個年輕女人,哭著去扶方鴻正道:“爸!”又眼淚汪汪地求方老爺子道:“爺爺,我爸他有什麽做錯的,父債子償,我願意代他受過,您別讓他跪著了。”


    方老爺子看見方鴻正就來氣:“我叫他跪著了嗎?他就是跪上三天三夜,我也再不認他這個兒子!”話雖如此,看孫女哭得難過,話也動情,於是揮了揮手道:“你上一邊站著去,你爸做的錯事,我隻問他。”


    那女人隻好抹著眼淚起身,低著頭站在一邊,眼神瞥了孟良人一眼。


    然後方老爺子也不跟他們閑話了,直接向方鴻正道:“你啊,老六,沒想到這麽多年了,你也成了個拎不清的了,我和你哥虧待了你哪裏?不說你生了兩個閨女,現在都安排得好好的,你要是生了個兒子,我的親孫子我能不疼?你卻跟人合謀去害你的侄子!”


    孟良人聽見一愣,方鴻漸不是沒有兒子女兒嘛,不過似乎聽說有個繼承人,大概就是了。


    方鴻正抬起頭,目光掃過方鴻漸,孟良人還有他自己的女兒,一咬牙道:“您把我當作兒子看過嗎?除了大哥,你把我和其他兄弟當過兒子看嗎?當年大哥把他們一個個趕出去,您說過一句話嗎?我一輩子,還有我女兒一輩子,都要拽在他方鴻漸的手裏,我不服!”


    方老爺子聽著,怒極反笑道:“你這麽有出息,不想被人拿捏,大不了自個出去闖江山!這麽大一個方家,不是我當年闖出來的?你說我不當你是我兒子,那你倒是學學我,讓我看看你配不配做我方宏生的兒子?”


    方鴻正說不出話,其實從他失敗的那一刻,他就無從辯駁了,隻有贏的人,才有解釋的機會。


    方老爺子說完一番話,平了平怒氣,對周圍的人說:“帶他走,有事問你們方先生,別再跟我提了。”


    一旁方鴻正的女兒又哭了出來:“爺爺……”


    方老爺子正色道:“楚英,家裏的規矩,你還不明白嗎?”


    她頓時收住眼淚,上去攙住自己的父親,慢慢地退出去了。


    等到廳堂裏隻剩下方鴻漸和孟良人,方老爺子叫人換杯茶來喝,然後看向孟良人,好整以暇,開門見山地問:“孩子,你知道你該姓孟,還是姓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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