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人看了看楊寧,便摸了摸孟均的頭道:“沒事,這個不是壞人。”


    於是司機開門,他帶著孟均坐進去,方鴻漸往旁邊讓了讓,看著他牽著孟均的手上來坐好。


    車開到暢春園的步行街,在一家複式餐廳前停了下來。


    外頭驕陽似火,餐廳裏卻隻有寥寥幾人,一些想進來乘涼休息的客人,看到昂貴的菜價便望而卻步了。


    衣領紮著小蝴蝶結的侍應生把他們引上二樓雅座,這裏視角頗好,透過香味浸潤的竹簾,可以遠眺整條長街的繁華。


    孟均看著端上來的麵包湯,不知道怎麽下手。


    孟良人說:“你看我。”說著低頭喝一口湯,再撕一圈麵包,蘸蘸湯汁,送進嘴裏。


    方鴻漸看著他一番動作,忽覺似曾相識,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一個女人,不大愛笑,坐在自己對麵,手勢精準地撕一圈麵包,蘸湯吃下去。


    不過女人的麵容早已模糊,方家大少素來風流不羈,身邊俊男美女如過江之鯽,哪會記得十幾年前的露水姻緣。


    隻除了這個孩子。


    孟均拉拉孟良人的衣角說:“小叔叔,我要吃你的。”


    孟良人道:“你的我的不都一樣?”


    孟均指著孟良人的麵包外層鑲嵌的水果丁說:“我要吃菠蘿。”


    小屁孩事真多。


    孟良人撕了一塊帶果丁的喂進他嘴裏:“好吃嗎?”


    孟均腮幫子一鼓一鼓,含糊不清道:“好次。”


    方鴻漸輕笑,孟均趁孟良人不注意,嚼著麵包,警惕地盯了他一眼,哪還有先前怯怯的樣子,分明是小崽子在呲牙護食。


    飯一吃完,孟均就往孟良人懷裏一撲道:“小叔叔,我想迴家。”


    孟良人雙手扶住他,對方鴻漸說:“方先生,那我們就先迴去了,菜很好吃,謝謝你。”


    方鴻漸點頭,起身笑道:“我送你們,走吧。”


    看著叔侄倆下車,按門鈴,被孟家的傭人迎進去。方鴻漸坐在車裏,問司機:“那幾個人抓著了嗎?”


    司機迴道:“抓著了。就關在城南的倉庫裏。”


    車裏響起手機來電,司機拿起來一看,遞過來道:“孟先生打來的。”


    城南倉庫的小單間布置簡陋,不過此時都擦拭幹淨,還擺上了茶盤茶具。


    外麵倉庫傳來幾個人求饒的慘叫,方鴻漸看了一眼道:“小幫派的人,口風不緊知道得也少,但是順藤摸瓜,還是能挖出點東西的。”


    室內茶香繚繞,孟哲說:“有勞方先生了。”


    “你也知道我是為了什麽,明人不說暗話吧?”


    孟哲語氣平板道:“事關家人,恕我不能多說。”


    方鴻漸笑說:“是你的家人,還是我的?”說著把一份親子鑒定扔在桌麵上。


    孟哲臉上終於現了怒色:“方鴻漸,我家裏人的*,不是你可以隨便窺探的。”


    “不能窺探我也窺探了。”方鴻漸雙腿交疊,表情帶點讓人牙癢癢的得意,“萬幸我當時留心,否則要到什麽時候才知道,孟總替我養了個這麽可愛的兒子。”


    從倉庫出來,司機明顯感覺到自家老板心情十分愉悅。


    方鴻漸靠著後座,等車子發動一會兒,忽然道:“你說十五歲大的男孩都喜歡什麽?”


    “……跑車,或者槍?不過沒有孟總準許,小孟先生也不會收的吧。”


    “也是。”方鴻漸張開自己的手,紋路細膩保養得當,虎口處有薄繭,是常年握槍留下來的。“孟哲把他養得小貓似的,要抓迴來放在我身邊,恐怕得費點心思。”


    吃晚飯的時候,孟良人察覺大哥好像有幾分不對勁。


    座位沒變,表情舉止也沒變,甚至照常給孟均夾菜,迴答孟選嘰嘰喳喳的問題。


    或許是錯覺吧。


    孟選說:“均均,今天出去玩什麽了啊?”


    孟均想了想道:“我們看了長頸鹿……還有木馬,還有一個方叔叔請我們吃午飯。”


    “方叔叔?”孟選精心描畫的眉毛一挑,“不會是方鴻漸吧。”


    老管家咳嗽一聲:“小姐,方先生長你一輩,不能直唿人家名字。”


    孟選撇撇嘴,低頭吃菜。


    一個星期後,中考成績出爐,叢容的名字穩穩盤踞學校榜首,市區第三,跌破了老師們的眼鏡,畢竟考前種子選手大有人在,誰都沒想到會是他奪得魁首。


    一時間好幾個招生處打電話來,貼出各種條件,免食宿給獎金,磨破了嘴皮。


    孟良人叼著叢容削好的蘋果問他:“程靜打電話來沒有?”


    叢容搖頭道:“打了我也不可能答應。”


    “你想去嗎?”


    少年笑了笑說:“我沒想過。”


    孟良人想了想道:“算了,留在一中也好,去了程靜,小姑娘的手都摸不到。”


    叢容哭笑不得。


    孟良人以為自己也會像上輩子一樣,順順利利地升上市一中的高中部。


    然而此時此刻,在孟哲的書房裏,他翻看著眼前的資料夾,這是三個男人的履曆,相同之處是都曾“多次涉嫌綁架勒索案件”。


    孟哲說:“六一那天,這三個人一路尾隨你們,從動物園到上車,直到被方先生的人抓住。”


    孟良人合上資料夾,輕輕放在書桌上:“所以他又救了我一次?”


    孟哲沉默了一下,道:“我和方先生商量了,方家和孟家不同,在事情沒查清楚之前,或許他可以代替我,保護你到成年。”


    孟良人覺得有些荒謬:“可是我跟他隻有幾麵之緣。”


    “害你的人在暗。”孟哲沒有解釋,隻是微蹙著眉,看著他,“要防範這些暗地裏的手段,沒有比他身邊更安全的地方。”


    孟良人說不出話。


    孟哲摩挲著褪色光滑的筆蓋,說:“出門在外,記得每月打電話報平安,孟均很粘著你,這事就不要告訴他了。”


    “……好。”孟良人轉身,打開門出去。


    銅質的門把手是冰涼的,孟良人鬆開手,鬼使神差地,沿著走廊走到林語心的房門前。


    傭人每天都會來打掃,所有擺設都按她去世時的樣子保存,十五年了。


    孟良人輕車熟路,從抽屜裏翻出一本日記,坐在窗前翻看。


    其實他已經翻過很多遍了。


    他的生母是個不近人情的人。


    他長這麽大,傭人們提起第一任孟夫人,那位周家小姐,都說“長得美又心善”“脾氣好”,提到林語心就詞窮起來,不知道說些什麽。


    就連這本日記,全是病例和臨床明細,沒有家人,朋友,愛人,最後懷孕那段日子,每天的日記工工整整寫著胎像記錄,才可窺見一絲為人母的溫情。


    一本筆記從頭翻到尾,孟良人起身,把它放迴原處。


    離開孟家這一天,趁著孟選帶孟均出去參加茶話會,孟良人收拾了點東西,背著自己常用的背包下了樓。


    傭人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四少,出門在外要注意身體,缺了什麽打電話迴來,我們給你寄過去啊。”


    孟良人點點頭,手搭上玄關的門把手,迴頭看了看,舊沙發,樓梯台階鋪著地毯,格物櫃上瓷瓶插著鮮花,黃木扶手幹淨得發亮。


    叢容道:“四少。”


    “嗯?”


    “我知道。”少年頓了頓,說,“那個時候,是你說想要個人陪你,大少才留我住下來的。”


    如果他沒留下,孟哲會資助他讀到大學,保他衣食無憂。他也會繼續過著每天迴到家,麵對滿身酒氣的母親和一屋子雜亂和冰冷的日子。


    孟良人心想那我還真不記得了,道:“出去住兩年而已,又不是永不相見,唧唧歪歪幹什麽。”


    叢容莞爾。


    司機替孟良人打開車門,孟良人問:“航班是幾點?”


    司機說:“上午十一點,一個小時就能到宛溪市了。”


    從孟家到機場,孟良人一邊過安檢一邊看手機,葉暉發來四個字:“一路順風。”


    潘陶發來:“一路順風,麽麽噠~(づ ̄3 ̄)づ”嘟嘴的顏文字是跟他的新女朋友學的。


    孟均的房間窗台上被擺上了一盆金桔,附上淡藍色的小卡片。


    “小孩,我走了,以後你要學會自己睡覺,這盆桔子留給你養了,有什麽問題自己解決。”


    機翼劃過瓦藍的天空,留下淡淡白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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