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們站在手術室裏,儀器發出“嘀——”的聲音。


    幾秒的沉默過後,主治醫生看了眼電子鍾,宣布:“死亡時間,16:23.”


    隔離門打開,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對孟父道:“孟先生,非常抱歉。”


    孟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聞言頓了頓,道:“她的後事……你們先找我的秘書,讓我見見那孩子。”


    一旁站著的小護士忙上前領路。


    走到嬰兒房,女醫生帶孟父來到其中一個嬰兒箱前,說:“您的孩子比一般的順產兒要虛弱一些,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還算穩定。”


    孟父眉毛動了動,女醫生道:“您可以伸進去碰碰他。”


    孟父皺起眉,把手伸進嬰兒箱裏,指尖輕輕觸碰著孩子的小拳頭。


    照顧盧敘錦的女傭就在一旁,已經得知女主人的死訊,此刻捂著嘴看著夫人拚了一條命換來的孩子。


    孟父忽然道:“起了名沒有?”


    “啊?”女傭人反應過來,“起了,起了,夫人……好早就在翻《詩經》,想給兩位少爺起名字,選定了兩個,又怕先生不答應。”


    孟父道:“選的什麽?”


    “夫人說。”女傭人擦幹了眼淚,“生下來的就叫良人,良辰美景的良,夭折的……叫孟秩。”


    “厭厭良人,秩秩德音。”


    —————————————————————————————————————


    早春的湖水還是冰涼的,孟良人不會水,掙紮了幾下,湖水進入口鼻,讓他漸漸窒息,意識也模糊起來,放任自己沉了下去。


    似乎過了很久,他感覺沒那麽窒息了,渾身輕飄飄的,聽見有人在他耳邊斥道:


    “沒用的東西!”


    聲音清洌又焦灼。孟良人暈乎乎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虛無之中,眼前站著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那眉眼,那穿戴,那不就是自己嗎?


    孟良人睜大眼,嚇了一跳,忽然察覺對方比自己高出一個頭來,他拉拉自己的手臂,摸摸臉,覺得自己好像縮小了。


    對,就是縮小了,變成了十四五歲的少年孟良人的樣子。


    那眼前這個……孟良人盯著對方瞧,臉是他的,衣服也是他的,兩個人麵對麵站著,像是長得極像的一對兄弟。但那舉止神態,又仿佛是另一個人,就好比他和他的異母兄弟們,一個是長了漫山遍野的狗尾巴,一邊是一點葉尖兒能值過人家全身的精貴蘭草。


    孟良人還在發呆,那人已經伸手過來,在他臉上狠狠擰了一把:“蠢貨!救那個傻子有什麽用,他能記得你嗎?”


    孟良人被擰迴了神,不知道怎麽解釋眼前的情景,臉被擰得痛死了。


    這人還在盯著他,神情冷肅,陰氣森森。


    兩個人相對無言許久,還是孟良人先耐不住,開口道:“你……是誰?”


    這人眯起眼,一時沒有迴話。


    他該怎麽迴答?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


    他想起來孟良人有個同胞哥哥,隻是沒出生就夭折了,便道:“我是你哥。”


    孟良人把視線移到他身上,上下打量,撇撇嘴道:“瞎扯,我隻有兩個兄弟,要真算的話也就……嗯?!”


    孟良人忽然一個激靈,瞪著這個和他一模一樣的青年。


    他冷笑道:“想起來了?我們母子連命都不要,就是為了保住你,誰知道你這個小畜生,把生你救你的人都忘得一幹二淨!”


    孟良人哆嗦著道:“你你你你是鬼……”


    他說:“你也是鬼。”


    孟良人愣了愣,呢喃了一句:“我是鬼?”肩膀慢慢塌了下去,“我是鬼了?……”


    看不過他這個蠢樣,他現在是青年,身材高大,伸手便拎小雞仔似的揪起孟良人的後領子。


    “時間不早了,走。”


    孟良人下意識掙紮起來:“你帶我去哪!”


    青年瞥了他一眼,臉上露出真正帶著笑意的笑容:“去一個好地方。”


    “咳咳咳……”孟良人被勒緊的衣領子卡得窒息,“你放……放開我,被你勒死了……”


    “嗬。”青年輕笑一聲,“沒有死,哪來生?”


    眼前的圖景猛然一晃,像是從高處墜落時的眩暈感,恍然間仿佛過了萬年,又仿佛隻是一瞬。


    孟良人再睜開眼來時,隻看見白色的天花板,額角還微微的疼。


    這是迴來了?


    孟良人心下一喜,抬起脖子轉頭看了看四周,雪白的牆壁和被褥,床邊坐著一個女人,正低著頭抹淚。


    孟良人抬著脖子看她,總覺得這人的身影十分熟悉。


    女人抹了眼淚抬起頭,見孟良人竟然醒來了,不由喜道:“四少醒來啦,謝天謝地,額頭痛不痛?”說著站起來,俯下身替他調了調枕頭,方便他枕著。


    孟良人睜大眼睛:“桂姨?”


    桂姨連聲應了,一邊替他掖被角一邊道:“桂姨去外麵給你叫醫生看看啊,大少爺也趕來醫院了,待會就來看你,還有沒有不舒服?”


    孟良人喃喃道:“還好,額頭有點痛。”心裏已經翻江倒海,桂姨以前是他母親的貼身傭人,後來他媽去世便轉而照顧他,事實上在孟家,從小到大,這個女傭人才是陪伴照顧他最久的人。


    可桂姨早在他十四歲的時候就離開家裏,嫁到外地去了。那麽,他現在是……


    孟良人的手一隻打著點滴,他把另一隻手舉起來,指節纖細,皮膚細嫩,哪像個二十多歲青年的手。


    桂姨帶著醫生進來,孟良人沒說話,任憑兩個醫生給他檢查,等醫生確認身體狀況正常離開後,對送醫生出門迴來的桂姨道:“桂姨,我今年多大?”


    桂姨愣了愣,臉上露出疼惜的神色,帶著繭子的手撫了撫孟良人的額頭:“少爺今年四月份滿的十四歲,怎麽不記得了?唉,老爺走得早,大少忙生意顧不著家裏,讓你過個生日都冷冷清清,要是夫人還在……”女人的眼淚又淌了下來。


    孟良人聽見“滿十四歲”幾個字後就僵住了。


    桂姨隻顧擦著眼淚,沒察覺他神色有異,一邊還說:“待會大少來看你,問你什麽你好好說,畢竟他年紀輕輕的,打理生意還要照顧家裏,也是不容易。”


    孟良人敷衍地點頭,動了動自己的身體,對桂姨說:“我想下床走走。”


    桂姨忙道:“也好,下床活動恢複得快。”


    孟良人被她攙扶著在床邊走了兩個來迴,借口要上廁所躲進了衛生間,鎖上門,轉身對著鏡子盯著自己的影像。


    心髒鼓動得劇烈,這是……這是他小時候的長相。


    那孟栩呢?他去哪裏了?那個女人有沒有害他?如果他也……他會不會也迴來了?


    孟良人發了會怔,最後定了定神,轉身打開衛生間的門走出去。


    桂姨站在床邊,搓著手,有些擔憂地把目光投向他,又看向椅子上的孟哲。


    孟哲並沒有看他,隻是問:“除了擦傷沒有其他問題?”


    桂姨點點頭:“哎,醫生說可能有點嚇著,其餘倒沒什麽。”


    孟哲便站起來,看了他一眼道:“葉暉還在搶救。”


    孟良人愣了愣,他想起來了,這是他十四歲那年的一件大事,他和葉家的長子同坐一輛車去參加宴會,半路出了事故,坐在左側的葉暉首當其衝,送進了手術室。


    反倒是他,除了額角流了點血,其餘四角俱全,休息了一天就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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