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鵬創建的貿易公司,名義上歸屬福昌集團,實際上仍獨立運作,自主經營。孫鵬以副總的身份,重返昔日的工作崗位。“代理”二字,已經不複存在。今日低調迴歸與前次悄然離去如出一轍,同樣引起集團內部不小的轟動。人們在向孫鵬投來微笑致意的同時,心裏都在揣測同一個問題:集團的決定何以朝令夕改,孫鵬的東山再起,是否意味著集團高級管理層,將會進行新一輪洗牌?

    就在人們私下議論紛紛的時候,孫鵬和葉剛也在促膝長談。從目前來看,老競爭對手——順達集團明顯領先一步。外縣合作項目,順達集團占盡便宜,尤其是福昌集團首先接洽的研發生產新項目,竟然被順達集團移花接木,憑空奪走,至今查不出原因何在。趙剛非凡的商業才能,已經對福昌集團構成巨大的威脅。葉剛重振集團雄風的期望,自然而然寄托到孫鵬的身上。

    迴想昨晚與艾麗萍的爭論,葉剛仍然痛心疾首。一個目光短淺的婦道人家,不從集團利益的大局考慮,僅僅顧及個人的喜好,嫉賢妒能,氣量狹小,無疑將導致集團進一步滑向深淵。孫鵬的迴歸,首先引起了艾麗萍激烈的反應。

    “孫鵬是個白眼狼!我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他表麵一套,背後一套。你在的時候,他好像正人君子,溫順的像一頭小綿羊。可是,你一走開,他怎麽樣?”艾麗萍激惱地說,“他馬上變臉,又是搭幫結夥,又是打擊別人。目空一切,好像集團離開他就停擺了。你把這樣的人找迴來,那不等於引狼入室嗎?我堅決反對!”

    葉剛想起艾麗萍隱瞞真相的卑鄙行徑,終於壓不住火氣,怒斥道:“你還好意思說這些?我問你,孫鵬辭職的真正原因是什麽?是他做錯了嗎?你居然騙我說孫鵬搞裙帶關係,又說他耍脾氣,撂挑子。我倒要問問你,這是事實嗎?你連我都敢欺騙,難道不是表麵一套,背後一套?你實話實說,辭退孫鵬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艾麗萍難以接受葉剛衝她大發脾氣,不禁歇斯底裏地嚷道:“你居然為了一個外人,這麽跟我說話?我好歹是集團的總經理,連任免員工的權利都沒有了?你忘了,是誰幫你打下這片江山,是誰給你生了女兒,又是誰無怨無悔地服侍你?”

    如果這一番話,在平時說來,葉剛也許會同情這個女人,畢竟她也曾付出過很多心血,但是一個人的成績再大,也不能永遠躺在功勞簿上。況且,她排斥孫鵬一類的人才,分明是在玩火,拿集團的整體利益開玩笑。追索從前,若不是這個女人挑撥離間,怎麽可能與好兄弟分道揚鑣,形同陌路?

    葉剛冷冷地說:“你現在隻有兩條路,一是擺正心態,配合孫鵬把集團的效益搞上去,二是辭掉總經理的職務,不要插手幹預任何事情。”

    艾麗萍絕對沒有想到,葉剛會對自己的妻子下最後通牒,他是不是瘋了?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外人,甚至不顧惜夫妻感情。

    “你……你說什麽?你要我辭職?憑什麽,就憑你是董事長?我告訴你,福昌集團有我的一半,誰也休想把我從福昌集團攆出去。做夢也別想!”

    “我不是想攆你走。誰也沒有這個權利。但是,你不能做集團前進的絆腳石。如果你不願接受集團新的發展計劃,我隻能向董事會提議,讓你退居二線。”

    “好啊。老葉,你夠狠的。我跟你二十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最好記住今天的話,以後別後悔。”

    葉剛本想嚇唬嚇唬她,讓她收斂一下鋒芒,沒想到她越發耍起了性子,簡直不可理喻。

    艾麗萍用近乎仇恨的目光,狠狠地瞪了葉剛一眼,然後穿上外套,抓起皮包,摔門而去。她像從前一樣,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去找馬明亮,傾訴心中的鬱悶,又以肉體上的背叛,來發泄對葉剛的不滿。

    葉剛一夜沒有睡踏實,時斷時續的夢境中,再次出現了前妻的影子,她的溫柔賢淑,她的純樸善良,她的勤勞穩重,如同一股甘洌的清泉,汩汩淌入他的心中。一雙兒女滿麵春風,好似快樂的鳥兒,撲向他的懷裏。他張開雙臂,笑出了聲,似乎圓滿了一個奇跡。醒來才發現,周圍隻有滴答的鍾聲和冷漠的空氣。

    “葉董,我想企業的第二輪調整即將到來,我們有必要做好準備。隻有居安思危,未雨綢繆,才能最大限度抵消經濟危機帶來的負麵效應。失去一個研發新項目的機會,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屬於塞翁失馬,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孫鵬的這番言論,打斷了葉剛紛亂的思緒,明明丟掉一個好項目,為何孫鵬卻說是塞翁失馬?

    “我是這樣認為的。”孫鵬做進一步闡述,“目前市場上原材料價格猛漲,漲幅在百分之五十以上,而研發新項目的技術尚未成熟,市場前景也不明朗。假如是市場穩定時,可以低成本試驗、完善。可是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巨大的投入,會帶來多大的風險,尚不明確,而即便一切順利,可預期的收入還是明顯降低,這是顯而易見的。所以說,處在當前這個特殊階段,失去這個所謂的機會,也許是一件好事。我們集團麵臨的問題,還是如何做好第二輪的企業調整。”

    葉剛深以為是,如何對集團做進一步調整,使企業迴避可以預見的經濟危機,才是當前需要迫切解決的大問題,因為這關係到整個集團和所有員工的切身利益。

    葉剛感歎地說:“十多年前,我們已經完成了企業的第一輪內部調整,正是由於減輕了負擔,提高了生產能力,我們集團才有了長足的發展,看來新的挑戰又擺在麵前了。”

    孫鵬說:“第二輪企業調整,主要是加大對原材料和銷售市場的控製力。盡量避免中間環節帶來的經濟損耗。我會做一份詳細的計劃書給您,希望能夠在董事會上做進一步的探討。”

    “很好。我會召集各位董事,深入研究。”葉剛既欣慰,又感慨,“說實話,我沒有多少文化,現在明顯力不從心。老了,已經落伍了,未來還要靠你們年輕人來奮鬥。”

    “其實,在集團我一直把葉董當作我的老師,學習的榜樣。您白手起家,經曆了多少坎坷和磨難?建立這麽大的產業,其難度可想而知。最難能可貴的是,您有一顆善良的心,始終把大家的利益擺在第一位,這在民營企業家中,可謂傑出的佼佼者。”

    葉剛笑著說:“我對你抱有期望,可不是想聽你的表揚。我是個大老粗,大道理不會講。我就明白一個道理,錢不是一個人掙的,掙錢就是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以前我也是個農民,也捱過苦日子。富了,就不能忘本。”

    “所以說,我最欽佩葉董這一點。”

    “好了,先不說這些。”葉剛心情暢快許多,笑著問道,“你的商貿公司有沒有困難?如果有什麽困難,集團會盡最大能力來幫助你的。”

    孫鵬說:“暫時還比較順利。我準備在集團傾盡全力,所以就把商貿公司全權委托給葉紅。她進步很快,是個不可多得的女強人。”

    “葉紅?”葉剛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大女兒。她的名字也叫葉紅,一個聰明懂事的閨女。二十多年前的地震,導致骨肉分離,至今音訊全無。葉剛突發奇想,這個葉紅,會不會是自己的女兒?

    孫鵬見葉剛若有所思,不忍打擾他的思路。半晌,葉剛問道:“你說的葉紅,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歲,屬鼠的。”

    葉剛一聽,心裏像冒出了許多荒草,自己的女兒也是二十八歲,也是屬鼠的。記得從前,他曾許諾,等將來有錢了,給女兒做一個金子的小老鼠。那時,妻子還開玩笑說,幸好女兒不是屬牛的,否則做爸爸的,就是累死了,也賺不來那麽多金子。小小的葉紅當真了,哭著告訴媽媽,不要爸爸累死,她什麽都不要,隻要爸爸經常帶她一起玩。往事如在眼前,乖女兒,你在哪裏啊?“有時間的話,你能把葉紅帶來,讓我見一見嗎?”葉剛有些反常地說,至少在孫鵬看來,他的請求有些令人不解。

    晚上,從夜校迴家的路上,孫鵬將葉剛的想法,轉告了葉紅。葉紅很納悶,福昌集團的董事長,為什麽要見一個普通的員工,何況僅僅是名義上歸屬福昌集團的職工?葉紅沒有立即表態,希望迴去考慮一下。

    第二天,葉紅找來朱爽商量,兩人猜測葉剛的真實目的是什麽?朱爽絞盡腦汁,終於猜出了一個自認為正確的答案。

    “你不能去。你想啊。咱們的商貿公司,前麵雖然冠上了福昌集團的名字,但說好了自負盈虧。福昌集團又是幫咱們搞宣傳,又是搞活動,一點迴報沒有,他們圖啥?我估摸,那個葉董肯定是想分化瓦解,然後各個擊破,最後把咱們商貿公司吞掉。你沒看電視嗎?電視劇裏都這麽演的,人越老越奸猾。”

    葉紅想了想,朱姐說的話,好像也有點道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事還真要提醒孫鵬一下。

    “朱姐,我發現你考慮問題挺深啊,不像我這麽笨。那我先找個借口不見葉董,等以後再說吧。”

    朱爽笑著說:“你也別光聽風我瞎咧咧。我就是亂猜的。最好等孫總迴來,你們商量一下,萬一耽誤了正事就不好了。”

    葉紅跟著笑了,這個朱大姐真有趣,有時候大大咧咧,比男人還粗獷,有時候仔仔細細,比女人還細膩。

    這時,王大力站在門口,探頭說:“我要去送貨,對方今天結算,說是給支票。我弄不明白,怕出岔子。小朱,你要是沒事,陪我一起去唄?”

    朱爽剜了他一眼,嗔笑說:“告訴你多少迴了?叫我的名字。別老是‘小朱’,‘小朱’的,我一聽了,就聯想起圈場裏亂出溜、亂哼哼的小東西。”

    王大力撓著腦袋,嘿嘿傻笑。葉紅笑得前仰後合,直揉肚子,笑過之後,葉紅說:“朱姐,你跟王大哥去吧。把支票拿迴來,看他們填得規不規範,免得存不進去,還要去換,怪麻煩的。”

    朱爽應了一聲,隨王大力出了辦公室。兩人坐在車上,王大力打開收音機,放出輕鬆的音樂。汽車行駛在公路上,朱爽搖下車窗,一陣陣的風吹在臉上,舒服極了。類似牙疼的音樂,讓人聽起來很不受用,朱爽切換一個頻道,主持人正在講述一個畸戀的悲劇故事——一個離異的女人,在飽嚐痛苦的煎熬後,不願意再忍受寂寞,自以為找到了如意郎君,沒想到同居僅僅兩個月,那個“如意郎君”暴露了本來麵目,不僅騙錢騙色,還喪盡天良,蹂躪了女人未成年的女兒,然後一走了之,下落不明。

    朱爽默默無語,眼角噙著淚水,仿佛進入了角色。王大力感覺不對,想要關掉收音機,卻被朱爽攔住了。她繼續聽了下去,自己曾經的遭遇,不恰恰與故事中的女主人公相似嗎?為什麽女人的命運總是那麽苦?再婚就是一個美麗的陷阱,絕不能輕易邁出那一步!

    朱爽使勁關掉收音機,脫口而出:“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王大力很後悔,不該打開收音機,不該讓朱爽聽到這樣的故事,但是特殊的個例,並不能代表普遍現象。她對男人的誤解,顯然走向了極端。

    “其實,男人也有好東西。”王大力想安慰朱爽,卻想不出好詞匯,憋了半天,憋出了這句話。

    朱爽也意識到自己多愁善感,仔細想一想,王大力還真是一個特例,他憨厚老實,古道熱腸,確實不能把他算進那些混賬男人之中。

    “你是好東西,行了吧?”

    王大力手握方向盤,目視前方,從側麵依然清楚地看出他在笑,笑得很單純。朱爽忽然心生感動,一個男人小心翼翼地駕駛汽車,避免發生交通事故,不僅是考慮自身安全,更重要的是保護與他同車的人。這樣的男人,不正是有責任感的男人嗎?同樣可以駕馭生活,永遠不偏離軌道。朱爽情不自禁地看著王大力,就像在欣賞一個傑出的藝術品。

    “好久沒見樂樂了。挺想她的。快要放暑假了吧?學習咋樣?”

    “已經考完期末試了。明天正式放暑假。這孩子腦瓜還算聰明,就是太馬虎,數學的計算題總愛出錯,這次不知道考得咋樣呢。她也經常問起你,咋不去看她?是啊,你想她,為啥不去看她?”

    王大力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是……那個……那啥嗎?”

    朱爽撲哧一笑,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王大力,“哪啥呀?怕我不給你開門咋的?還是嫌我家又髒又亂?”

    “不是,不是。”王大力急忙解釋說,“我是怕……怕給你添麻煩。”

    朱爽把頭轉向一邊,以肯定的口氣說:“拉倒吧。我知道你怕啥。你就是怕別人的閑言碎語。”

    王大力沒有吱聲,也許朱爽的話說中了要害。其實,朱爽心裏很清楚,王大力未必擔心自己遭受非議,而害怕給別人帶來不必要的傷害。這個不善言語的男人,心裏藏著的愛是無私的。

    “今天下班,你來我家吧。我和王樂等你吃飯。”

    王大力猶豫了一下,為難地說:“我想……要不,晚上我請你們娘倆下館子。”

    朱爽骨子裏有一種逆反,隻要自己問心無愧,從來不畏懼流言蜚語,不是不愛,是因為沒有人值得去愛,既然遇到了一個特殊的男人,就要敢愛敢恨,自己活得瀟瀟灑灑,在乎別人的臉色幹嘛。朱爽忽然有一種超脫感,這一次幸福來得實實在在,就算是賭,也要豁出去賭一把,把幸福押在這個近乎木訥的男人身上。

    “你是個窩囊廢。”

    王大力沒聽清朱爽在嘀咕什麽,問道:“你說啥?”

    “我說你是窩囊廢。”朱爽提高了聲調,“我一個離婚的婦女都不怕,你是單身男人,你怕啥?你要是願意跟我交往,就大膽一點。婆婆媽媽沒骨氣,讓人瞧不起。”

    王大力被她的話一激,索性說:“你要是不怕,我怕啥?咱們光明正大的,誰愛說啥,就說啥。”

    朱爽滿意地笑了,看著車外的景色。馬路兩旁的樹木高大蔥蘢,繁茂的枝葉在高處挨得更近,遠遠望去,前方的道路上仿佛披上了綠色的罩子。一輛輛汽車行駛在綠色的通道裏,它們都在駛向各自的目的地,而沿途的風景竟是同樣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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