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雲接受培訓的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她不再光顧葉軍的小飯館,這令葉軍惆悵不已。每天到了中午,他都不由自主地站到門口,幻想著那個美麗的倩影,能夠突然閃現,含著笑翩翩而至。

    然而,他盼來的隻有失望。白巧巧不務正業,隻要一有空,就跑到小飯館聊天。

    葉軍問:“你整天往我這跑,不怕生意丟了?”

    “我雇了一個學徒,一般小活,她全能幹好。”白巧巧對自己的小生意,好像一點也不上心,反而對別人的事情興趣濃厚,“大軍,我發現一個問題。我家小雪自從見了你家小超,就整天魂不守舍的,我估摸她是得了相思病了。”

    葉軍瞟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拉倒吧,你。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花癡一個?”

    “呸!”白巧巧笑罵,“那麽缺德。誰是花癡?我說的是真事。你看看,能不能幫忙,給他倆牽個線。”

    葉軍說:“你以為我是媒婆?這事我幫不上忙。小超是大學生,眼光高,誰知道他喜歡啥樣的女孩?”

    “大學生有啥了不起的?我家小雪也是大學生,學財務管理的。現在在我爸的酒行裏當會計。哪點比小超差?我看他倆就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

    “我不管。”葉軍哪有心思給別人介紹對象?

    “真不管?”白巧巧語調一變,“那你跟艾雲的事,以後我也不管了。明天艾雲過生日,你也甭去了。”

    “艾雲過生日?”葉軍精神一振,“我也能去?”

    “那要看你幫不幫忙了?”白巧巧晃著腦袋,一臉壞笑。

    “我一定盡力。”葉軍興奮的表情,一下黯淡下來,“艾雲過生日也沒請我,我咋好意思去?她家那麽有錢,肯定高朋滿座。我去,是不是顯得太寒磣了?”

    “你不懂!艾總從來不給艾雲過生日。每年都是我們幾個朋友張羅的,今年孫羽不在,艾雲特別低調。我們商量好了,去羅一格家玩。我們請你去,艾雲能說啥?”

    原來如此,這倒是一次蠻不錯的機會。一想起再見艾雲,葉軍心裏就癢癢的,像一隻小手,溫柔地撫摸著。

    第二天晚上,葉軍讓姐姐幫著照看飯館,自己則西裝革履,來到羅一格家。

    出乎葉軍的預料,艾雲的生日很簡單。除了白巧巧和羅一格之外,並無旁人參與。這讓葉軍很放鬆,說起話來,幽默不斷。艾雲似乎心情不錯,比平時活潑許多。白巧巧吃得滿嘴流油,被葉軍的笑話逗得前仰後合。

    突然,燈滅了。羅一格捧著生日蛋糕走進來,點點燭光,散發出浪漫的氣息。

    白巧巧說:“許個願吧!”

    艾雲雙手合什,閉上眼睛,不知許了什麽願。

    燈亮了,生日晚餐繼續進行。艾雲開始一杯接一杯喝酒,不一會就有了醉態。羅一格朝白巧巧使個眼色,白巧巧立刻領會,勸艾雲少喝一點。但艾雲我行我素,舉杯輒盡。

    “你送艾雲迴去吧?太晚了,路上注意安全。”白巧巧偷偷掐了葉軍一下,意思讓他把握機會。

    月亮掛在冷冷的夜空之上,像一條小船行駛在藍色的大海中。繁星點點,與地上的路燈交相輝映,妝扮著寧靜的夜晚。一條幽深的小路,白日裏很少行人,此時更顯得寂寥。秋風拂過,路旁的枯枝敗草,仿佛耐不住寂寞,競相騷動起來。

    艾雲的高跟鞋踏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感覺臉上一陣陣發熱,胃裏翻江倒海一般,或許是最後一杯酒,喝得太急的緣故吧。她終於忍不住跑到一棵樹下,哇哇地嘔吐起來。

    她從挎包裏拿出一瓶礦泉水,漱了漱口,又掏出手絹,擦掉眼角的淚水。吐掉穢物,身體舒服多了,然而她的心卻愈發難過。

    葉軍看傻了,想幫忙卻無從下手,隻好站在艾雲身邊,輕輕問一句:“好點了嗎?”

    “我沒事。”艾雲勉強一笑。

    然而,葉軍卻看見她流淚了。兩道淚痕,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很亮,很淒美。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麽喝這麽多酒?”艾雲冷靜的表情,讓人感覺很陌生,“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喜歡我。你想通過白巧巧的關係接近我。”

    葉軍愕然,自己的心思,居然早被艾雲看穿。他尷尬一笑,索性說:“是的。我是想和你成為朋友。”

    “僅僅是朋友?”

    沒等葉軍表態,艾雲接著說:“大概,你已經聽白巧巧說了,我的男朋友叫‘孫羽’。在我的心裏,他是無人可以取代的。誰也拆散不了我們。我爸不能,我媽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葉軍明白了,艾雲這番愛情宣言,是明確告訴自己,她心有所屬,任何企圖,就此打住,不必再枉費心機了。

    “告訴你,我為什麽喝這麽多酒?因為我今天非常高興。孫羽在日本給我打來電話,祝我生日快樂……”說著,艾雲的聲音哽咽了,“隻要能和他在一起,我別無所求……”

    葉軍感受到一個女人的癡情。他不禁思忖:那個孫羽究竟有什麽魔力?竟讓艾雲這麽堅定地守護愛情!

    “我和他之間,還有很多故事。你永遠不會知道。”艾雲看著葉軍,平靜地說,“你是一個好人,一定會遇見更好的女孩。我不值得你去愛,真的!”

    說完,艾雲從挎包裏掏出一支香煙,一縷煙霧吐出,猶如白線穿過寂靜的夜晚。

    輕輕柔柔的話,在葉軍聽來,卻如當頭棒喝。葉軍意識到,或許友誼會更長久一些,一見鍾情的浪漫故事,對於他來說,隻是遙不可及的神話。

    “你迴去吧,但願我們的友誼地久天長!”艾雲輕輕地晃了一下頭,像是在振作精神。

    “你喝了酒,我再送你一段。”

    “謝謝,我沒事。”艾雲指著前麵的一棟別墅小樓,“那就是我家。我不想讓媽媽看見,她發現有男人送我,就會嘮叨個沒完,煩死人了。”

    “好吧,你走。我在這兒看著你。”葉軍看著艾雲的背影,在夜色與街燈的色調中,微微地發晃,漸漸地變模糊了。

    上班的時候,銷售經理通知葉超,集團已經決定,將他調到加工廠,在辦公室做文員。經理拍著葉超的肩膀說,有努力就有迴報,在辦公室工作,大有前途。同事們得知,紛紛向葉超表示祝賀。雖然共事時間不常,但葉超的謙和、熱情,已博得大家的好感,尤其是他的工作能力,得到一致認可。

    葉超告別銷售科的同事,踏上前往加工廠的路上。看著大街上車輛川流不息,人來人往。他感慨頗多,每個人都在為生計奔波,可是誰又能看清前方的道路,究竟是崎嶇坎坷,還是平坦通途?

    加工廠位於城鄉路邊,距集團總部有十幾裏的路程。公共汽車到了終點,葉超遙望土路的盡頭,加工廠隱約可見。土路兩旁,有兩道水溝,散發著刺鼻的臭味。對麵駛來一輛貨車,頓時塵土飛揚。葉超捂著嘴巴,如同走在沙漠之中。

    葉超一邊走,一邊想,姐姐擔心的事情,果然變成了現實。自己還是來到了加工廠。趙剛已不是名義上的姐夫,他為人氣度狹小,猜忌心重,會不會公報私仇?葉超突然想起當年事:記得姐姐出嫁後三天迴門。趙剛發現停放在門口的自行車的車胎癟了,他懷疑有人使壞,便站在胡同裏破口大罵。姐姐和母親勸他,都是老街坊,沒人會幹那損事,可趙剛不分青紅皂白,見胡同裏有小孩在玩,就懷疑是孩子惡作劇,上前踢了兩腳。孩子無辜被打,哭哭啼啼迴家告狀,結果鬧得鄰居之間生了嫌隙。從此以後,母親看出了趙剛的品性,可是姐姐已經嫁出去了。母親隻好背地裏提醒她,要小心提防趙剛。

    還有一次,葉紅迴到娘家哭訴,因為她跟一個男同誌說話,引來趙剛的猜疑,竟逼她寫保證書,以後不許跟任何男人來往。葉紅清清白白,不肯受辱,結果遭到趙剛的暴打。葉軍聽後,拿起菜刀,要去找趙剛算賬,葉超和母親強行攔住他。兩個女人抱頭痛哭……

    姐姐忍氣吞聲的日子,終於過去了。而自己將要麵對這樣的小人,不知要遭遇什麽刁難。葉超告誡自己:不管怎樣,絕不能退縮

    不知不覺,走到加工廠門前。與莊嚴肅穆的集團總部相比,這裏的一切,都顯得陳舊不堪。低矮的土磚牆,裂開七扭八歪的縫隙;門牌上的字,經雨打風吹,剝蝕掉許多筆畫;幾座小樓,全是舊時建築,大概也有半個世紀的曆史了。從大門口望去,一溜紅瓦房,應該是加工車間,可見藍衣工人,零星進出。大院當中,有幾處簡易棚,堆放著許多原木。

    來加工場之前,葉超聽說,這裏原是民政局的下屬企業,絕大部分工人,都是聾啞殘疾人。後來賣給了順達集團,仍保留一部分技術比較好的聾啞工人。

    葉超告訴門衛,自己是集團新調來的人員。門衛帶著他,來到廠長辦公室。趙剛正在喝茶、看報紙,見葉超進來,有些意外。

    “這不是小超嗎?大學畢業了?”趙剛的語氣,不冷不熱,“你咋到這來了?”

    葉超打量一下昔日的姐夫,見他腳蹬鋥亮的皮鞋,深藍色的西褲,褲線筆直,上身穿淺灰色絨衣。油亮亮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黝黑的麵龐,掛上了更多贅肉。眼珠子發黃,比從前少了幾許神采。

    “畢業之後,我在集團的銷售部上班。今天,我接到通知,讓我來加工廠,做辦公室文員。”說完,葉超拿出了人力資源部的證明。

    “噢,是這樣啊。”趙剛接過證明,看也不看,便放在了桌子上,似乎在想著什麽。

    “白助理也給我打電話了,要我安排你進辦公室。但很不巧啊……”話沒說完,趙剛叼起一根香煙,悠閑地吸了起來。

    “有什麽問題嗎?”葉超忍不住發問。

    葉剛吐出濃濃一口煙,貌似遺憾地說:“早上,我剛給集團打了報告。現在,辦公室人員過多,人浮於事。個個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白拿工資,加重企業負擔。我作為一廠之長,不能無動於衷啊!”

    葉超莫名其妙,聽白助理親口說過,加工廠辦公室尚有一個名額,怎麽突然就人滿為患了?難道,趙剛是存心排擠自己?

    “在集團未批複報告之前,你的工作暫時無法落實。我也是愛莫能助啊。”趙剛掃了一眼桌子上的證明,接著說,“不管咋樣,以前咱們還有一層關係。你的事我不能不管。這樣吧,我放你半天假,你迴去考慮考慮。如果想馬上上班,食堂的采買員還有空缺,如果想等批複下來,那就迴家耐心地等吧。”

    葉超心想,趙剛存心為難自己,又忌憚集團的人事安排,因為有白田榮關係因素存在,所以他才沒有把事情做絕。但所謂的食堂空缺,分明就是逼人辭職,如果真迴家去等,那肯定是遙遙無期,等於主動放棄。

    “好吧。我去食堂上班。”葉超打定主意,必須留下來,不能讓趙剛的陰謀輕易得逞,越是麵對挑釁,越要勇敢地麵對。

    葉超的迴答,又使趙剛感到意外。他掐滅煙蒂,說:“那你就去食堂找孟一凡,她是負責人。以後你的工作,由她來安排。”

    來到食堂,隻見裏麵熱氣繚繞,排風機發出巨大的轟隆聲。走過一排排餐桌,透過大玻璃牆,可以看見裏麵的情形,幾個穿白大褂的人,正在忙碌地工作,有的看著蒸籠,有的摘菜洗菜,有的淘米和麵……

    一個婦女正在擦桌子,葉超走上前,“請問,哪位是孟一凡?”

    婦女朝裏麵喊:“孟啊,有人找你。”

    “哎!”一聲清脆的迴答,從裏麵走出一個人,穿著白大褂,戴著白帽子,手上還沾著麵粉。原來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看樣子不過二十四、五歲。

    “你好!”孟一凡問,“你找我有事?”

    “我是來報到的。”

    “報到的?在食堂上班?”孟一凡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帥氣而英俊的小夥子,竟然來食堂幹低級的體力活。

    “是的。是趙剛廠長安排的。”

    “歡迎你!”孟一凡帶領葉超來到食堂後屋,這裏是職工休息室,一排大鐵櫃靠牆立著,屋子中間擺著兩張方桌,十幾把木椅。

    孟一凡拿出一把帶鑰匙的新鎖,說:“迴頭我幫你去領工作服,這裏就是咱們休息的地方。以後有啥事,你可以找我。”

    “請問,我的具體工作是什麽?”

    “你別著急,我先把這裏的情況說一下。食堂一共有七個人,一個做菜的大師傅,兩個麵案,三個勤雜工。我啥都幹,屬於打雜的。原來有一個采買員,昨天辭職了。一會兒,休息的時候,我把大家都介紹給你認識。你的工作就是采買,下午去財務領采買費,大師傅會給你一個單子,你照單去買就行,然後迴來報賬。咱們有三輪車,出了大門往南騎,過十字路口,再往東拐,有個農貿市場。”

    葉超點點頭,明白了自己該做的工作。

    “你會做菜嗎?做麵食也行。”

    葉超說:“我都會做。”生在一個窮苦的家庭,葉超從小就學會了自立,洗衣做飯,樣樣幹得好。

    孟一凡高興地說:“那太好了。采買是下午的工作,上午你可以幫大家打打下手。咱們食堂的工作還是滿辛苦的。”

    葉超說:“我是新來的,有什麽做得不對,請你多多指教。”

    孟一凡感覺這個新同事,不像是普通的工人,在他的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氣質,讓人說也說不清。

    “咱們食堂是個團結的集體,既然你來了,就別把自己當外人。有啥事,盡管說。”

    孟一凡的熱情,令葉超倍感溫暖,走進普通勞動者的大家庭,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剛才,看了趙剛的嘴臉,心裏的厭惡感還沒有消退,但跟孟一凡交談幾句,葉超心情舒暢了許多。

    “我有點好奇,你不想迴答沒關係。看你的樣子,像一個書生,一個有知識的人,為啥來食堂幹活,那不是太屈才了嗎?”

    葉超說:“我原來在集團的銷售部,被調到加工廠,原定在辦公室做文員,可是廠長說,辦公室人員過多,就讓我來食堂上班了。”

    孟一凡納悶地說:“不可能啊!辦公室的人不多,前兩天,還有一個人因為跟廠長賭氣,辭職不幹了。”

    果然不出所料,葉超更加痛恨趙剛,一個堂堂的廠長,如此小肚雞腸,真難想象,把一個加工廠交給他,會有什麽前途?

    下班之後,葉超感覺兩腿發酸。孟一凡所說的農貿市場,騎三輪車要一個小時的路程。一來一去,加上買菜的時間,要三個多小時。難怪原來的采買員會辭職,這份辛苦,一般人很難承受。

    迴到家,葉超沒敢告訴姐姐。他不想讓姐姐憂慮,離婚的傷疤剛剛愈合,不能再勾起她的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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