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柴田勝家在陰謀誘敵,然而我會讓李如鬆上這個當嗎?


    因為這一切根本就是我的計劃。


    等柴田勝家拿下了王京,會發現他所處的情況甚至遠遠不如困在漢城之時,屆時他就會想辦法尋找突破口,比如李如鬆,又比如——羽柴秀吉。


    柴田勝家的選擇不多,他能選擇的隻有兩個方向,如果李如鬆能夠穩守平壤,那麽柴田勝家剩下的就隻有羽柴秀吉這一個方向了。


    所以我必須先見李如鬆一次,將我的計劃選擇性的告訴他,使其不會犯不該犯的錯誤。


    平壤城裏,一切已經恢複了秩序,隻是比起平時而言更多了一份戰前的緊張。所有的官兵都在緊張的做著戰前準備,這也是援助高麗、大戰在即的應有之義,而我在城主府見到李如鬆時,府裏更是一片歡騰,充斥著愉悅輕鬆的氛圍。


    有一種論調認為,三月份之前就能收複漢城,上半年就能最終把倭寇全部趕出高麗,所有的戰爭將在八月份之前結束。


    而這種情緒似乎被城主府裏的大明軍高層普遍認可,所有的將領似乎都同意這樣的態度。而持反對態度的除了我和葉思忠之外,竟然就隻剩下李如梅這一個李氏將領。


    “啟藍,你多慮了。”李如鬆哈哈大笑著給我斟了一杯酒,態度十分親熱:“倭寇的戰鬥力十分有限,之前在攻打平壤之時就並不算十分困難,近日羽柴秀吉又來襲擾一番,也被我軍輕易擊敗。故王京之敵並不足畏懼,啟藍不必過於擔心。”


    我默默的沒有作聲。平壤之敵?羽柴秀吉的軍勢?那都是有原因才會變弱,又豈是無緣無故的跑來送人頭?李如鬆出身於將門世家,常年在外打仗,難道他就看不出其中有蹊蹺嗎?一定不是如此,定有其他的原因在裏麵。


    不同於之前過來跑龍套的羽柴秀吉軍,王京的柴田勝家軍依然成了哀兵,又被斷絕了後路,怎麽可能那樣輕易放棄和失敗?


    但我該說什麽呢?在眾人興衝衝的檔口上突然開口,告訴他們你們所考慮的都是瞎胡鬧,都是我計劃的一部分,都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這樣硬剛真的對嗎?或者說,真的可行嗎?我真的應該是做這個好心沒好報的惡人嗎?


    計劃是我定的,是我一力促成的,我最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但是我又沒法說出這些,難道要我告訴他,我和羽柴秀吉結成了暗中的同盟,目的是削弱柴田勝家,同時消耗羽柴秀吉的力量,而李如鬆他本人也是我的棋子?這話能說嗎?


    不能說。所以我隻能選擇沉默。


    見我默然不語,李如鬆舉杯笑道:“來來來!滿飲此杯,為了即將到來的勝利!”


    一桌子人轟然應諾,齊齊舉杯滿飲一杯,李如鬆再次開口道:“思忠有何高見,何不說說。”


    葉思忠放下酒杯,望著李如鬆笑道:“如鬆,我和啟藍是擔心前景未必如你所想那般輕鬆,隻怕會有其他變數。”


    “變數?”李如鬆皺著眉頭,輕輕的用三根手指轉著酒杯,似乎並不太願意聽到這個迴答:“你們的擔憂到底是什麽?”


    葉思忠看著我,不知道該怎麽迴答,的確,換了我是他也不好迴答。


    但是我不能不說,於是我提起酒壺,給我和周圍的幾人一一滿上酒,李如鬆也遞過杯子,微笑著看著我斟滿酒。


    “聞聽今日裏羽柴秀吉和柴田勝家關係有所緩和,雙方將攜手在王京進行防守,若是我們貿然進攻,隻怕未必會像想象般輕鬆,李兄何不三思?”我笑著道。


    “三思?”李如鬆笑的很輕,但眼裏卻笑意全無:“朝廷已經連續三次至書於我,讓我速戰速決,否則後勤可能跟不上,朝野上下也將處處議論,耽擱太久隻怕非議愈多,這絕非朝廷所願啊。”


    果然,是上麵在用行政命令幹預軍事,但是這個真的是靠著幹預就能解決的問題嗎?


    在我看來,真正著急的並非是小皇帝李如鬆,而是急於解決問題、贏得朝廷信任的李成梁吧!


    於是我再次笑了笑,望著李如鬆問了個問題:“李兄所說的乃是建立在成功攻下王京的基礎之上,但王京的規模猶遠在平壤之上,李兄如何能保證自身必能一舉拿下王京?”


    說著,我輕輕把酒杯放在桌上,死死盯著李如鬆的眼睛道:“若是不成,李兄又當做何打算?”


    李如鬆沒有答話,接話的是李如柏:“孫提督,我軍自入高麗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遇見之敵無不望風披靡,平壤一鼓而定,王京又有何難哉?提督不必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來來來!喝酒喝酒!待我們拿下王京之日,必有提督一份功勞!”


    “我看未必。”李如梅一直沒說話,此時忽然開口道:“我同意孫提督的意見。前日倭寇之敗實屬詭異,其實並未曾接戰,但卻望風而逃。依我之見其中必然有詐,便是判斷為誘敵之計亦不無不可。”


    “誘敵之計?”李如鬆看著自己這位頗具智謀的弟弟沉吟道:“如今高麗國土已光複近一半,以此來誘敵是不是過於大膽冒進了?”


    “兄長明鑒,為弟卻並不做此考慮。”李如梅答道:“前日據我所獲情報,倭寇來進攻時一日先行六十餘裏。見到我軍準備開城迎擊之後立即調頭撤退,隻以火槍壓陣、使我軍不得追擊,卻實則全無與我軍戰鬥之本心。故在我看,敵軍此舉必然有詐,兄長不可貪功冒進啊!”


    葉思忠也再次補充道:“的確如此!當初平壤之敵不過二萬人上下,可王京之敵乃是十萬大兵!盡管我們在沿海幾番襲擊士氣損兵折將,但其兵力依然在我方三杯以上。李帥三思、三思啊!”


    如此一來,整張桌子上的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大陣營,一時間僵在當場。


    李如鬆用力咽下一口氣,平複了一下情緒方才開口道:“孫提督,這一仗於公於私都是隻許勝不許敗。若是勝了,一切好說,你我封妻蔭子、具有可能。若是敗了......孫提督你在海上有腿,自然來得去得,但我李家卻是不得不吞下這枚苦果,絕難再翻身起勢了。”


    李如柏也陰惻惻的笑道:“孫兄莫非是擔心我李家獨占大功,故才有此一言?”說著,他與李如鬆對視一眼,接著一起看向我,眼神裏頗有內容。


    原來是考慮這個,我不由的嗬嗬一笑,又輕輕冷哼一聲,既然你們趕著去死,那我便無話可說了。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既然是天堂有路你們不走、地獄無門你們非要闖進來,那我還勸你們作甚?


    於是再不多想,舉杯對著李如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先預祝李帥馬到成功了!”


    李如鬆明知道我是在說反話,卻依舊哈哈大笑道:“托孫兄吉言!來來來,你我滿飲此杯!”


    飯桌上的氣氛一時間再次熱絡起來,我們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當真是賓主盡歡。


    我是真正的輕鬆,誠如李如鬆所言,我在大明朝是裸官,又不貪圖他的功名利祿,一旦情勢不對,我接上李再興便走人了,誰在乎你們的輸贏死活?


    勸不住的人,我是向來不會去費功夫死勸的,既然你嘴大,那就隨你去!


    整張飯桌上,隻有李如梅和葉思忠憂心忡忡。李如梅是有所預見,葉思忠卻是知曉內情,兩人卻又都知道勸不住李如鬆,便都是一副苦臉。


    李如鬆其實看到了二人的表情,但是他心中計議已定,根本不在乎、也不可能去考慮這些細節問題和個人情緒。


    他要的,是形式上的統一,以及戰術的具體執行。


    賓主盡歡,眾人都喝了不少,於是各自迴去安歇。我剛迴到城主府的驛站,便有人緊隨著來找我,我開門一看,居然死李如梅。


    彼此見麵,一聲輕歎,李如鬆手裏還提著兩瓶酒,遞給我一瓶,自己端著另一瓶已經打開的,狠狠喝了一口。


    “孫兄,我怕此去未必如兄長所言那般順利,若是他日我軍戰敗......”李如梅的聲音很含糊。


    我歎了口氣,沒有說話,也打開酒瓶塞,輕輕的喝了一口。


    “孫兄,屆時......你會施以援手,對嗎?”李如梅的聲音含糊,眼神卻很銳利。


    我和他互相緊緊的盯著,良久,我才輕輕點了點頭:“若是可能,我定不會袖手旁觀!”


    李如梅遞過酒瓶,我們的酒瓶在空中一碰,又一起喝了一口。


    李如梅走了。


    月光如銀,我負手站在院子裏,仰頭望著月亮若有所思。


    “啟藍,這是你想要看到的結果嗎?”葉思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沒有轉身,卻微笑著答道:“有時候,很多事,並不是我們所能預料、所能控製的。我們能做到的就隻能是控製自己,至於別人,我們做不到,也不必去操那份心。”


    “可是,若是李家俊兵敗如山倒,我們孤軍獨木難支,又當如何進行下一步的戰鬥呢?”葉思忠走過來與我並肩而立,聲音裏依然滿是憂慮。


    我偏頭看了他一眼,淺笑道:“那就盡人事、聽天命吧。”


    “是啊,盡人事、聽天命吧。”葉思忠重複了一遍我所說的話,沒有再說什麽。


    戰爭,就像不可抗拒的機器,毫不遲疑的開始了它的轉動。即使個體在其中試圖作出改變,但是鑒於個體本身的弱小,往往對事件、尤其是曆史的改變都是微乎其微的。


    所以才有了順勢而為這句古話。


    但是,順勢而為真的一定就是對的嗎?當自己明明有能力,或者自己以為自己有能力去改變這一切,那為什麽不去努力、不去嚐試呢?


    雖然結果也許依然可悲,但至少努力過、嚐試過、奮鬥過,便不會留下後悔吧。


    一如我迴到大明,一直在做的這些努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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