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倫敦,兩次天色亮暗,就看到了布裏斯托爾的建築群。簡單補給之後,我們便正是離開英國範圍,駛向了蒼茫的大西洋。


    對於海洋,自古人們就是心懷敬畏的,因此才有了許多離奇詭譎的傳說。比如沉默的都市亞特蘭蒂斯,比如幽靈船,比如塞壬,都是源自人們對大自然的未知和恐懼。


    對我而言,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基礎條件,讓我對大海最恐懼的隻有淡水的缺乏、傳染病和暴風雨,其他的,都不值得引起太大的情緒波動。


    比如,盡管我打了預防針,但是那些死囚隊伍裏還是隱隱約約傳出不和諧的聲音,似乎在醞釀著什麽陰謀。這就是一件需要解決的事情,但是絲毫不值得恐懼,不是麽?


    自從起航以來,我就交給九鬼政孝一個任務——盯好這幫人!能夠判了死刑的家夥,若要說他是無辜的,那是絕不可能。即使罪不至死,也絕對不算是良善之輩。指望他們老實本分,難度極大,或者說,基本不可能。


    從這幾天陸陸續續傳迴的消息來看,這些死囚在自己的崗位上——主要是操帆、劃槳和清理甲板,工作還算認真,但是據九鬼政孝說,以一名資深忍者的眼光來看,這些人之間肯定有貓膩。


    比如,僅他躲在暗處發現的、這些人之間的眉來眼去就有幾十次之多,他們的團隊裏似乎有一個網絡,這個網絡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卻一定存在!


    有幾次,幾個看起來腦子靈光一些的家夥從倉房裏出來,就像融入大海的水,很快消沒到眾人之間。一段時間之後,這些人又從人群中迴來,似乎是收集到了什麽信息,再次返迴到倉房裏去匯總。


    這種感覺就像是神經元,它們從神經末梢接到刺激反應、再將信息帶迴中樞神經一樣,這讓我越發肯定了,這些人有問題,其中必然有鬼!


    當然,有些事情還是要謹慎行事,於是,我讓九鬼政孝不動聲色的將這些人打亂,從不同的崗位、不同的船隻將人對調,對人員做了一些插花調整,但是這樣的情況依然存在。


    這一道跑到新大*陸,最快也得航行一個月,所以我們有的是時間來解決這個問題。


    我咬著一個橙子,輕輕將籽兒吐掉,看著左手捏著的、九鬼政孝提供的情況。嗯,果然,出問題的主要在旗艦上。


    看來要執行β計劃了!


    船上的死囚營裏有個家夥名叫沙恩霍斯特,是一名原德意誌海盜,現在已經被開除了國籍,成為一個無國籍人。


    他的皮膚更像是黃種人,身材、臉型也符合我們的β計劃要求,第一次見到他我就留了心,因為他和馬維太像了!


    像到幾乎隻要換個發型就能以假亂真的程度!


    太祖說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所以我們必須去調查!而這個重任,就落在馬維的身上!


    ……


    第七天了,我觀察了沙恩霍斯特整整七天!這是個謹慎的家夥,自從啟藍船長讓我暗中觀察他,我就把這個家夥的一舉一動刻在了心裏。


    他講英語,也講德語,但一般情況下都講英語。似乎他是個英德混血兒。英語的口音比較像利物浦那一帶的意思,德語聽不大真切,但應該離裏爾不遠。


    平時說話的語速不快,但是著急時語速會加速,情緒激動時喜歡說德語。


    他每天早上六點鍾起床,起來第一件事——找到自己床頭的煙草,放進口中嚼五分鍾左右,然後隨大流,來到甲板上接受訓話。


    他走路的時候步子很慢,但是很大。左腳似乎有傷,腳步踩不太實在。上台階時會下意識的低頭,多用右腳上台階。


    右手食指應該是骨折過,拿刀叉時姿勢很怪,切割時用右手大拇指和中指持刀,似乎用不上力,所以吃飯總比別人慢。


    看別人的時候,絕大多數情況下喜歡略微昂著下巴,隻有在見到少數人的時候會略微低頭,比如軍官,或者其他比他更強壯的人。


    這說明他的頭腦很清醒,唯獨一個例外,是見到一個二十幾歲的銀發青年時,他也用這種恭敬地姿態,並且有些怯生生的稱唿其“大人”,而不是像對別人那樣叫名字。


    這位“大人”很和藹,總是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我總覺得這個人不對,不知道為什麽。下一步要把他當做自己的首要目標。


    沙恩霍斯特主要負責甲板清掃工作,他的工作不算快,也不算太慢。這樣的人不會太惹人注目,也不至於被處分。很明顯,他在隱藏自己。


    而且,這個人似乎很怕冷,總是在粗布衣服外麵額外罩一件馬甲。走路的時候也喜歡下意識的拽一下衣領,再把手放下來。


    緊張的時候,有傷的左腿會下意識的抖動,右手的食指喜歡和拇指輕輕的搓來搓去,迴答的時候喜歡用左手撓頭。


    口頭禪是:“哦!打斷你一下!”但是當他自己被人打斷時則會撇嘴,也會用眼角翻白眼鄙視對方。


    基本的情況我已經掌握了,而我也在利用除了暗中觀察和吃飯、休息之外的時間去模仿他的一舉一動。


    幾天下來,我認為我已經熟悉了這個人——包括他的朋友圈子,每個人大概是什麽情況,誰欠他多少煙草、誰欠他多少牛肉——這一般都是賭債,我也基本上做到心裏有數了。


    第八天,我向船長匯報,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動手!船長立即同意,讓我立即實施,並讓九鬼政孝帶人,全程負責我的安全。


    開始吧!第九條清晨,沙恩霍斯特照例嚼了煙草,照例接受訓話,照例參加工作,在工歇之前,照例為了避開人員高峰,向帶頭的軍官馬克請假去了廁所。


    馬克對這個家夥沒有什麽好感,但也談不上壞,總歸是個平平無奇的家夥。但是,聽說這家夥似乎和那些手藝人的頭目有不淺的關係,因此能行方便時一般也不會太苛刻。


    隻是今天嘛,這家夥一個廁所去了十五分鍾!正想讓人去廁所看看,卻見他提著褲子、揉著肚子從廁所那邊晃著出來,頗有些緊張的向自己走來!


    “你是在偷懶嗎?沙恩!”馬克皺著眉頭喝問道:“你休息的這一陣子,其他人已經幹完了一半的工作,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


    “沙恩霍斯特”咕噥著說道:“隊……隊長大人,我鬧肚子,實在是站都站不起來了!我沒有偷懶!”


    馬克哼了一聲道:“我看你精神得很!別耍花樣,小子,否則我會給你好看!”


    沙恩霍斯特似乎有些畏懼,但是很快又恢複了鎮定。他走上前,靠近馬克跟前,似乎把什麽東西塞進了馬克手裏。


    馬克眼前一亮,立即變得和顏悅色,拍了拍沙恩霍斯特的肩膀,再不追究逃避工作的事。


    倒黴孩子拖著腳步,迴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旁邊一直在看熱鬧的弗萊德裏克立即湊過來問道:“嘿!夥計,你給了那家夥什麽好東西?居然讓他放過了你!”


    沙恩霍斯特咬牙切齒,咳嗽了兩聲,方才啞著嗓子低聲道:“該死的!那是我從廚房換來的臘肉!全沒了!”


    弗萊德裏克嘿嘿笑道:“你上廁所還帶著臘肉?”


    沙恩霍斯特撇了他一眼道:“不拿油紙包著裝在身上,難道留在船艙裏、等你這鼴鼠把它找出來消滅掉麽?”


    外號“鼴鼠”的弗萊德裏克確實有偷東西的習慣,而他被判了死罪的起因也是偷東西——他偷了英國大法官家裏的一隻羊——不幸的是,他又看上了羊圈裏一個和小羊羔玩耍的女孩,而旁邊恰好沒別人……


    那個十六歲的小女孩是大法官的外孫女,不上學的時候,到外公的別墅裏體驗生活,結果遭遇了這莫大的災難!


    弗萊德裏克褲子還沒提起來,就被小女孩一聲尖叫喚來的衛兵抓住了。盡管小女孩兒不是第一次,弗萊德裏克太激動之下也沒超過半分鍾,但依然被小女孩憤怒的外公揮揮手判了死刑!


    本來三天後就要執行了,誰知天上掉下個伯爵,要五百個死囚一起去新大*陸!盡管知道即使去了新大陸自己也脫離不了炮灰的角色,但好死不如賴活著,能過一天算一天吧!


    他報了名,技能是“開鎖”,而客觀的說,弗萊德裏克的開鎖技能的確不俗,以至於之前關押他的囚室都換上了特製的大門——裏麵沒有鎖眼,隻有一個把手……


    所以聽到沙恩霍斯特並不算是空穴來風的話之後,弗萊德裏克隻是嘿嘿笑著,卻沒法辯駁,過了會兒自己也覺得尷尬,隻能繼續低頭幹活兒。


    沙恩霍斯特——不,應該是馬維,見弗萊德裏克不再追問,他悄悄的出了口氣。


    在廁所裏,他用五分鍾時間完成了身份調包,而後就走出來,開始了這段新旅程。至於真正的沙恩霍斯特去了哪裏,他不知道。那應該問九鬼政孝,或者跟隨著船隊行進了幾百海裏的鯊魚……


    就在馬維微微出神的時候,另一邊的漢克斯卻低聲道:“嘿!沙恩,大人說午飯後所有的‘侍者’去他那裏集合,有時要安排。”


    馬維瞟了他一眼,不滿的問道:“誰讓你告訴我的?”因為他知道,這些人之間一般都是單線聯係,不假於第三人之手,漢克斯告訴他這件事本來就很不妥。


    漢克斯不悅道:“你以為我願意夾在中間?要不是你一個廁所上的迴不來,傳話的怎麽會找到我?”


    馬維瞟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是這樣嗎?好的,我會確認的!”


    漢克斯聞言頓時臉色一變,連忙解釋道:“不!何必呢,沙恩。隻是剛才布裏斯塔克來找過你,我猜測是這麽迴事罷了。”


    馬維冷冷的看了漢克斯一眼,不屑的說道:“管好你自己的嘴,不然……”


    漢克斯立馬臉色發白,他知道規矩的。


    馬維整了整衣服,再不說話,直到十五分鍾後,另一個人過來與他接頭,正式通知他如同剛才漢克斯所說的內容,他方才點頭答應下來。


    要開始了麽?馬維心裏暗暗的道,成與不成在此一舉,其實自己已經成功了——隻要知道了對麵的首領身份,再了解他們的計劃,就沒什麽更多問題了。


    畢竟,生殺予奪的權力都在己方手裏,我們需要考慮的,隻是如何減少損失罷了。


    想到這裏,馬維再不考慮其他,悠哉悠哉的吃了午飯,洗了碗,便直奔“大人”指定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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