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啥事都是你情我願。你要玩心眼,沒理由讓別人真誠。對不對?


    再次坐在天守閣的桌前,柴田勝家的態度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轉變,通過剛才的對話,他知道我並非對東瀛的形勢一無所知,相反,我知道的很清楚,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


    柴田勝家心裏忽然對我生出一種看不透的感覺,這個年輕人,真的不愧是正三品位的勇士啊!他不由得想到。


    等到眾人都退去,天守閣隻剩我們二人時,柴田勝家坐著躬身道:“孫殿!方才是我失禮,多有得罪!”


    我也躬身道:“無妨!但願此後能精誠合作才是!”


    柴田勝家再次躬身道:“隻是沒有想到孫殿對形勢如此了解!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是我唐突了!”


    不等我迴答,又接著說道:“如今形勢的確對我方大為不利!不知孫殿有什麽賜教!”


    我心道,這就對了,求人還端著架子。但是話說迴來,目前的局還真不好破。於是我略一思索後,沉聲道:“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閣下對當前形勢有什麽認識?”


    他想聽我的想法,可是我畢竟是客,你都不說清楚基本情況,難道讓我猜嗎?雖然我知道,可我就是不說!


    柴田勝家沉吟道:“嗯,孫殿考慮的周祥!我也曾多次盤算,當前形勢對我方有三利三害!”


    我抿了口茶道:“願聞其詳!”


    柴田勝家道:“對我方三利者,其一,乃是占據大義!”


    我明白他的意思。雖然羽柴秀吉夥同眾人擁立了信長的長孫三法師為繼承人,但是這個年僅兩歲的孩子還在織田信長的三子信孝手裏,由信孝負責輔佐。


    三子織田信孝實際上比信長的次子織田信雄還要大二十多天,但是由於他是庶出,名分上隻能比自己實際上的弟弟退後一位,反而當了弟弟的弟弟。而這些年來,也一直不受父親重視,晃蕩在外圍和邊緣。


    織田信長被刺身亡後,柴田勝家看上了不受待見的信孝,打算擁立他作為繼承人——而事實上,勝家抱著的也是頭腦不大靈光的信孝更好控製的念頭。


    然而沒想到秀吉會繞過信長的兒子們,轉而立了三法師為繼承人!勝家與理據爭,雖然沒有改變這一事實,卻得到了更多其他的實惠。而三法師在信孝手裏,和在他鬼柴田手裏是沒有什麽區別的。


    至少他自己這麽認為。


    但是我卻知道,立冬之後,勝家與信孝之間的道路被大雪封閉,勝家心裏一個勁兒祈禱,秀吉千萬不要利用這個時節進攻。而他也通過遞交和解信的方式,想要拖住秀吉,把決戰的時間拖到春天雪化之後。


    然而狡詐的秀吉眼見三法師在對方手中,自己進攻對方便成了不義的口實。於是索性另辟蹊徑,擁立了信長次子——織田信雄為主君,這樣的話,再進攻信孝或者勝家,便不是不義的戰爭,而是變成了織田家的內鬥!


    他也完美利用了大雪封山的機會發起了進攻!打的就是勝家被雪山圍困,鞭長莫及、夠不著的領地。


    在這種情況下,勝家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秀吉耍大招,卻毫無辦法。誰知這個時候,腦子不大靈光的織田信孝卻又不老實,起兵襲擊秀吉的背後,在柴田勝家躲都躲不及的時候,主動出頭作死!


    結果秀吉分出一半兵力,沒幾下就把信孝打服了,乖乖交出了三法師和母親為人質,才換得自身安寧。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柴田勝家所謂的占據大義實際上是不存在的自我安慰。於是我歎了口氣道:“信孝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嗎?”


    柴田勝家默默無語,沒法迴答。我接著說道:“而且信長公並非隻有信孝一子、三法師一孫啊!”


    我也隻能提醒到這裏,再說得多反而著相了。柴田勝家聞聽此言,沉吟不語,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那猴子會打信雄的主意?”


    我不語,卻抿了一口茶。


    柴田勝家想了想道:“我會派人留意,如果確有此事,那就……”說著,目露寒光的看了我一眼,右手虛虛往下一砍!


    我笑著搖搖頭道:“那豈不是給了對方討伐不義的口實?”


    柴田勝家疑問道:“那依你看……”


    我淡淡的說:“就當大家扯平吧。先說別的吧。”


    柴田勝家無奈的點點頭,繼續道:“第二,敵我雙方軍勢上,敵軍數量多於我軍,但戰場均為山地,論山地戰,十個猴子我也是不懼的。”


    這個我同意,於是我點頭道:“有理!鬼柴田的勇武我是確信的!隻是……”


    柴田勝家皺眉道:“有何不妥?”


    我搖頭道:“迴頭到了具體時再說吧。”實際上,柴田勝家軍勢的失敗,很大程度上就是源於隊伍內部的這種自信,或者說自大。他們認為自己勇武無雙,卻把秀吉的勝利視作耍小伎倆。但我現在沒法說,說了他也不會聽。


    柴田勝家伸出第三根手指道:“我最大的依仗就是內部團結,這與秀吉魚龍混雜的隊伍絕不可同日而語。”


    我聽了這話,忽然有些同情柴田勝家——他所依仗的這些支點,都恰巧是他失敗的拐點——決戰時,由於佐久間勝政的莽撞,導致勝利的天平向秀吉傾斜,但卻是前田利家的不戰而退,才導致了柴田軍勢的大崩潰!


    曆史上,對前田利家詭異撤退的理由眾說風雲,但我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織田信長派給柴田勝家的這個助手,其實在織田信長死後便身在曹營心在漢,實際上早已被羽柴秀吉策反了!


    畢竟,在秀吉開始發跡之前,前田利家就是秀吉的好朋友,後來還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了秀吉,雙方的關係本就十分密切,我真的一萬個不理解,為何柴田勝家對前田利家還是如此信任。但是,這也是一時解決不了的問題啊!


    於是我又默默無語。


    柴田勝家心中,對我再次升起了更加高深莫測的感覺,他斷定,我一定知道些什麽。所以在接下來的談話中,變得更加謹慎!


    他命人端出地形圖,製作的算是精細。圍繞著近幾地方的山川丘陵畫的格外詳細。上麵敵方勢力被畫成黑色,我方勢力是白色,看起來一時間犬牙交錯,十分焦灼。


    柴田勝家指著對麵黑色的勢力說道:“對我方不利之一:便是敵軍勢力龐大,而我方勢力單一。”


    我明白他想說的意思。清州會晤上,羽柴秀吉拉攏了織田家的另外兩位家老——丹羽長秀和池田恆興,一起對抗柴田勝家。所以勝家把這兩人劃到了敵方一麵。


    於是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開口道:“柴田殿實在不必擔心丹羽長秀和池田恆興二人,他們不過是騎牆派而已,並不會真心相助於秀吉!”


    柴田勝家眼中放出光來,急問道:“孫殿何出此言?”


    我微笑道:“鬼柴田是一隻虎,羽柴秀吉是一匹狼,那兩人卻充其量算兩隻狐狸。狐狸偷雞可以,與虎對抗則不必考慮的。隻要勝家大殿在軍事上展現出優勢,二人絕對不敢做絲毫異議,發出他聲!”


    柴田勝家認真思索我的話中之意,良久點頭道:“那兩人,的確有觀望之姿,在會議上話多,實際行動上卻是嚴守門戶,毫無動作!孫先生所料無差!令人欽佩!”


    可能是慢慢接受了我的觀點,連稱唿上都客氣了許多。


    人家客氣,我也客氣。於是我拱手道:“勝家大殿謬讚,在下隻是就事論事。不妥之處,還請勝家大殿諒解!”


    柴田勝家哈哈笑了兩聲,盡顯大將本色,開口笑道:“孫先生不必自謙,我征戰一世,於戰事可自稱一聲見微知著,先生之言,句句在理,絲絲入扣,絕對是大家之言!不負草原人進攻中原絕望之牆的名號啊!”


    我微笑著問道:“這什麽牆又是哪來的一出?”


    柴田勝家微笑道:“孫先生的病來的急,走的急,有些事尚且不知。在你走後,幾個草原部落已向明朝降服,端的是怕了孫先生的狠厲手段!更言道,麵對孫先生,就像麵對一堵過不去、沒活路的高牆!故又稱絕望之牆!”


    我抿嘴笑道:“他們來襲擾,被驅逐了乃是理所當然,倒是絕望個什麽勁兒!”


    柴田勝家又哈哈大笑。我不等他迴話,我繼續道:“一些虛名,不值得炫耀!言歸正傳,方才勝家大殿所言此事已有破解之法,我且聽完另外兩害一並說吧”


    柴田勝家也不含糊,便開口道:“居功不自傲,實乃真丈夫也!至於當今戰場其他兩害,便是大雪封山、阻斷道路,以及敵軍勢大、敵強我弱吧!”


    整體說完,柴田勝家便不再言語。在我的感官中,柴田勝家除了對一些人的觀點有失準確,他在戰爭的整體形勢和定位上還是十分精準的,不負鬼柴田之名!而我之所以更清楚,完全得益於曆史課本。如果同樣身在其中,我不一定就比他更強啊!


    又是良久,柴田勝家開口問道:“以上便是敵我軍勢,聽孫先生之言,想必也是十分了解的,倒是我獻醜了!”


    我微笑道:“論決機戰場之上、縱橫兩陣之間,又有誰是鬼柴田的對手呢?”


    柴田勝家哈哈一笑,想必也是十分自得。但看著我的笑容,他又有些心虛的道:“還要請孫先生更多指教!”


    我微微一笑道:“指教不敢,權且拋磚引玉吧!”和柴田勝家對視一眼,我們露出一個互相都懂的微笑,我繼續說道:“當今形勢,似是對我方大不利,實際上卻是死裏藏活,敗中有勝!隻要拿準七寸,未必擒不住羽柴秀吉這條毒蛇!”


    柴田勝家聞言,大喜之下,從榻榻米上站了一起,繞過小方桌,坐到我側麵,靠近來問道:“不知先生有何良方?勝家洗耳恭聽!”


    看到這個戰場鬼神的謙卑之態,我心裏不禁有些同情。人到了窮途,真的是一根稻草都不想放過,更何況是我這麽靠譜的一根圓木!


    一時間,整個天守閣靜的落針可聞。望著柴田勝家灼熱的眼神,我心中歎道,為了二叔祖的囑托,我一定全力幫他,便開口道:“既然勝家大殿有三利害,在下便出三對策,還望勝家大殿略做參詳!”


    終於說到了核心問題,柴田勝家整個人都靠了過來,而我,則不緊不慢的伸出三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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