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的朝會,就在接下來的一問一答中結束了。看得出來,小皇帝朱翊鈞對我在外的經曆十分感興趣。甚至有一種感覺,就是我越是做的離經叛道,他就越是支持。


    我將這種心理歸結為長期壓抑下的偽青春期叛逆綜合症。


    別看這孩子已經十九歲多、快二十的人了,但是由於長期處於母親和師父的雙重嚴格管理,或者說壓迫下,心理上強烈的自我認同和無奈的現實情況之間產生了劇烈對衝,導致他在問題的判斷上情緒化現象比較嚴重,有一種強烈的他人否定、自我肯定趨勢。


    他渴望被認同,渴望縱橫捭闔、頤指氣使。但現實卻是處處束手束腳,一籌莫展。於是他就越發叛逆,你們越讓我怎樣,我就越不怎樣。


    就好像冬天裏,媽媽對孩子說:“快把棉褲加上,天冷了。”


    孩子說:“我就不!我就喜歡冷著!”


    媽媽又說:“傻孩子聽話!”


    孩子又說:“就不聽話!”


    媽媽:“行!你牛!你別穿!”


    孩子:“憑什麽你說不穿我就不穿!我現在就穿!咋了!”


    媽媽:“......”


    可是,孩子任性苦一家人,皇帝任性,卻是苦全國人。在我認為,朱翊鈞就是典型的挫折教育失敗產品。後來他三十年不上朝大抵也是這個原因。


    當然話說迴來,鼓勵教育對他來說也不一定就好使,所以在世界上享有崇高地位、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強明逐步走向衰落、直到滅亡,都與朱翊鈞個人的無能有直接關係,或者說,是因果關係。


    這就是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不過這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呢?我現在是用生命在表演。等我演完自己的這幾幕,剩下的,就由你們自己關起門來自己玩吧!小爺我不伺候了!


    一路上,我心中不住的冷笑,帶我迴到問海閣,我立即召集手下的親信們開會,安排下一步的事情。有道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絕不作那樣的蠢人。


    撤退的路線是早都安排好的,不過,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比如,萬一原路線遭到封鎖,我們必須有新的路線。經過研究,水路安排在天津衛或者煙台港;陸路......不到萬不得已,我不願走陸路,但萬一需要,我便直出居庸關北上吧。


    唉,關鍵時刻,想到的還是最親近的朋友,葉思忠。這真是活生生的多個朋友多條路啊!


    包括青玉閣在內的內地生意,目前已經做得很有規模,就這樣直接拋棄實在可惜,所以前一階段,我去遼東之前,就安排嵐和青蓮、玉荷多方籌劃,將生意全部轉手出去。


    當然,接盤的實際上也是我的資本,隻不過背著晉商或者遼商的名字而已,這一出金蟬脫殼還是拉克申的主意!真是個能幹的好小夥子!


    我根本不在乎生意姓什麽,反正紋銀是不寫姓氏的,不是麽?


    裝備上,馬匹自不必說,都是上好的草原馬。船隻則讓嵐和哈勒哈一起加固維修,增強火力,讓我們能夠應付海上、路上的各種情況。


    人員上,由於親屬早已轉移完畢,大明沒有什麽更多的人需要轉移。現有的這些人,除了喬漢生、青蓮、玉荷這些門臉兒,又或者不悔、九鬼政孝、鳶這些有自保能力的親信,別的熟臉兒全都與石川五右衛門那裏新培養的人進行輪換,提高下一步轉移的成功率。


    畢竟,問海閣的所有一次人都跑沒了也很難看不是?


    說來說去,說到底,唯一放心不下的,我心裏有愧的,我確實覺得有些無法麵對的,就一個人——李華梅。


    我該怎麽說呢?親,因為劇情需要,我和我二叔祖唱了一出雙簧,唱完我就扯唿了?你要不要一起來?


    又或者:華梅,之前是我騙了你,我得走了,這輩子是我欠你的,下輩子我一定還給你?


    我的腦海裏亂七八糟,不知道該怎樣麵對這個未婚妻,一夜輾轉反側,第二天清早起來頭還暈暈的,卻仍然不得要領。


    可是,現實沒有給我太多想這想那的時間,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就在第二天晌午,督察院突然來人帶著文書,讓我走一趟。我心裏納悶兒,這是要鬧哪樣?去錄口供嗎?這態度看起來不像是麵對原告,倒像是對被告的語氣啊!


    我安排了一下,便帶著不悔、九鬼政孝兩人就出了門,一路上思考著各種可能。到底是什麽事呢?難道是……出了什麽變故?


    反正是不得要領,就這麽到了督察院,迎接我的是督察院右都禦史王森可。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一臉冷峻,見了我一拱手,見了禮之後,卻讓我坐在桌子對麵。


    這桌子二尺寬、三尺長,冰冷堅硬,推不動,似乎是鑲在地上,桌角都經過了打磨,沒有棱角。我心說話,這不是錄口供的地方,倒像是刑訊室才是啊!


    我腦海中頓時出現了一個名稱:“靜思閣”。嘖嘖,難道這麽榮幸,今生我也享受到了這種高幹才有的待遇?我是無所畏懼的,我就在這裏,看看你們有什麽手段!


    於是我也不廢話,直截了當的問道:“王大人,不知你喚本官來,有什麽指教?”


    王森可拱手道:“孫大人,我個人是十分敬仰您的。不過,昨天下午、今天一早,僅督察院就收到檢舉揭發您各項過失的檢舉信六十二封。此事已經上報,聖意是您方立新功,對待功臣,縱有小過也不要太張揚,先小範圍溝通了解情況。”


    說話間,他的語氣裏已經隱隱有了些不耐煩。


    我長長的“哦”了一聲。點點頭,咂咂嘴,撓了撓耳朵,方笑著問道:“不知道都參奏我些什麽?王大人可能相告?”


    王森可點頭道:“原就是請你來做個說明,自然是要讓你逐條知道的。”


    我點頭道:“嗯!很好,勞煩大人先說說看!”臉上依然掛著禮貌而不失尷尬的微笑。


    王森可見我滿不在乎,“邦”的從桌子下麵抽出一摞信件,扔在桌麵上。我一看,哎呦不賴啊!不到一天羅織了這麽多罪名!果然是專業的!佩服!佩服!


    我猜想,這個主意應該是張四維想出來的,但手下少不了一幫能人相助,應該是有一個團隊在運營這件事吧!


    於是我指了指這些信件,抬頭笑著問道:“話說王大人,你們有沒有規定。這些玩意我能看看麽?”


    王森可語氣有些森冷的說道:“原則上是不允許的,但上麵有交代,說孫大人您是例外,可以現場參閱,方便做出說明。”


    我笑了笑,點頭道:“這麽格外開恩,孫某受之有愧,那我就看了!”語氣裏已然帶上了諷刺。


    王森可點點頭,也不理我的態度,想必見得多了。隻是示意其他從人看著我,自己便去了隔壁。


    我微笑著,隨便拽起一封信,隨手打開,定睛一瞧,嗯,是鴻臚寺左少卿嚴君旺參奏我的,我看看說什麽......


    納尼?聚眾*、有傷風化!時間是萬曆九年秋,地點是薊州西門外燈火輝煌?


    哎呦,我去年買了一塊表!去年秋天......去年秋天我在山東清丈土地好嗎?這謠造的太沒有技術含量了吧!行行行!算你狠!這麽無厘頭的屎盆子都扣到我頭上了!


    你等著!我先放著,先看下一封。


    這一封是吏部員外郎何昆寫的,哎呦隸書寫的不錯哦!內容是......厚顏無恥、學曆造假?乖乖!這是咋說的?我看看......哦,去年我寫給皇帝的奏折中寫了句“戚都督常批評我,學富五車與我毫無關係”。


    這是去年清丈土地後,對皇帝給我升官的答謝奏章。本是想說,戚都督常怪我沒有考取個功名,當這麽大個官兒我心裏很有愧。但是這文言文怎麽說也說不順溜,便就寫了這麽一句,表示謙虛。


    可是由於古時候不管是寫信還是寫啥的都是從上到下,不加標點,這一句寫出來就是“戚都督常批評我學富五車與我毫無關係”。這麽一氣兒讀起來是挺累人的的。


    但是看這何昆的意思,他把這一句斷成了“戚都督常批評我學富五車,與我毫無關係”!


    我:“......”


    到底是誰厚顏無恥!?何昆你站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再比如說我貪贓枉法的、說我欺君罔上的、說我偷看尼姑洗澡的、說我見到老奶奶過馬路不扶的,總之,妥妥的六十二封檢舉信,寬寬的擺了一桌子。


    看完以後,我啼笑皆非。好吧!得罪誰,也不能得罪文化人啊。怪不得古代皇帝喜歡搞文字獄,喜歡幹焚書坑儒的事情,此刻的我也深有此心啊……


    不說別的,如果按照這上麵的說法,隻怕我活脫脫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罪人!我就是死十遍,再死十遍,也洗脫不幹淨我這一身的罪孽啊!


    王森可不知何時已經迴到了屋裏,見我看完了信件,便拿出紙筆道:“好了!孫大人,現在請你逐一進行說明!下官記錄後好上報。”


    說完看著我,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啊!孫大人。”


    我心道,傻缺才相信你的鬼話,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迴家過年!快別哄傻子了好嗎?


    於是我清了清嗓子道:“嗯,聽好!是王大人您來記錄麽?”


    王森可正襟危坐,準備落墨,聽我說話點了點頭,一臉嚴肅的望著我。


    我望了他一眼,正色道:“啟稟聖上!為臣孫啟藍躬身報告:近日,京師有六十二名官員先後誣告於臣!臣從大局考慮,本不欲生事,但鑒於此事發於京師,若不刹住這等歪風邪氣,必將影響朝綱穩定,也有違聖上英名!故:臣現狀告此六十二人誣陷之罪!請聖上將爾等奸佞之人發送三司,從嚴審理為盼!臣孫啟藍叩謝皇恩!”


    我說一句,王森林記一句,記到“狀告此六十二人”一句時,王森可嚇得筆都掉了!呆呆的張大嘴看著我,半晌方道:“孫......孫大人,您要狀告這六十二人誣陷?”說話間,額頭上已然流下了汗水。


    他在督察院幹了這麽多年,見過哭的,見過鬧得,見過不說話的,唯獨沒見過我這樣,氣勢洶洶反告六十二名原告的!


    我卻一臉的奇怪,很詫異的反問道:“對啊!法規上不允許嗎?”


    王森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定了定身,方才無奈的低聲道:“按理也無禁止說不能一告多,但是......但是這也太那個了吧!孫大人!您這可是麵對六十二位官員啊!”


    我不悅的道:“但是什麽但是!我怎麽說你,你怎麽寫!與我寫的有一字不合,我告你篡改筆錄、別有居心!”對這種豺狗,是絕不能露怯的,否則隻會把你一口一口吞的連骨頭都不剩!


    王森可被我噎的說不出話來,瞪了我一眼,趕緊思索著把我剛才說的補上,想了想,又添加了幾筆,方才拿給我看,問道:“孫大人,下官記錄的與您說的並無二致吧?”


    我瞥了一眼,反正也就是個七七八八,有些詞匯上還是做了修飾的,但我也無心和他墨跡,這注定是件沒有結果的事,便笑道:“略有不同!算了!先這樣吧,若有什麽不妥,我再隨時找你說事!反正你也跑不到哪裏去!”


    王森可:“......”


    到底誰才是被審問的?!這就是寡婦製造機孫啟藍?果然名不虛傳啊!低頭想了想,他又抬頭問道:“孫大人,您真的要把這個說明交給聖上?”


    我站起身,問道:“對啊!不允許嗎?”


    王森可:“......。孫大人慢走!不送!”此時他真是一句話也不想和我說了,隻想讓我快點走。如果可以,他永遠不想再見到我!


    出了督察院,我長長的唿出一口氣。真是無聊啊!偌大的一個朝廷,唐唐的帝國官員,每天為了利益、為了團夥互相攻訐!有這麽多精神,幹些正事不好嗎?


    難怪大明病入膏肓,這就是躲不過的周期律吧!


    這樣的朝廷,又有什麽前途呢?文官政治,可笑!可笑!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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