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著話, 眼見著距離地麵也不過是數步之遙了,葉知秋也懶得去計較對方對於自己口是心非一事的一一舉證,總之誰也不是那道貌岸然的君子, 他如今隻覺得隻要這人跟在自己身邊就好, 那怕是貧嘴了些呢。“話多。”葉知秋也不怕再多一次口是心非。“我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麽評價我呢。”容羽說起這話還頗有些自豪。葉知秋勾了勾對方的手指, 眼神是一如既往地故作淡然, 語氣溫和中透著些許調笑的味道,說道:“那我豈不是很榮幸, 能看見一塊大冰山搖身一變成了一隻嘰嘰喳喳的小麻雀。”“人總是在進步的,也或許是從前你喜歡我多一點才話多,而我如今更愛你一些呢。”容羽說著這樣不害臊的話,也未見臉紅怯意,倒是說得理直氣壯。葉知秋正要再笑話他一二, 忽然覺著足下一晃悠,他一個趔趄險些沒站穩, 雖是很快穩住了身形,卻還是被身後之人攙扶了一把,這下他可真有些不樂意,玩笑是一迴事, 也不能故意折騰出這樣的動靜來印證他幹瘦虛弱罷。他一股子不甘示弱的韌勁, 麵上一層明眼人皆能瞧得出的慍怒,轉過身正待責怪容羽幾句,卻見一隻碩大的犬齒黑背蜘蛛正向他二人的方向靠近,那人臉大的眼珠讓人瞧著驀地一陣寒毛直豎, 任是什麽愛侶間的小打小鬧都不計較了, 隻叫他麵色霎時蒼白,一陣惡心泛上心頭。容羽熄滅了掌心的火, 傳音說道:“我確實是話多了,倒把這隻龐然大物驚動了,可知秋你屠狼斬魔尚且不在話下,原來還會怕這種,嗯,小蟲子?”“你管這叫小蟲子?”葉知秋雞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了,那蜘蛛因為異變,一身詭異突出的硬甲,就連步足上附著的剛毛都似一道道利刃鐵刷。“你可瞧見那小蟲子背上的花紋了?”容羽顯然是不準備糾正對這巨蛛的稱唿。葉知秋可半點沒有虛心求學的意思,迴道:“看一眼就夠惡心了,誰還會細瞧,難不成你還要根據花紋給我上一堂妖獸蟲類是如何在異變後保留原始特征的課,我不聽,也一點都不想知道,你如果敢給我描述,我就把你丟在這,自己一個人跑了,不,走了。”“它背上的花紋有那血魔陣的痕跡,並非是畫上去的,好像是綻出了血肉,透著些血色的光亮。”容羽想著這大概會是葉知秋重視的事,或許能減少些他的焦慮,誰知,葉知秋竟是捂住了口鼻,幹嘔了起來,這番動靜自然不隻是引起了容羽的注意,那蜘蛛更是反應靈敏地移動過來。容羽一手輕推葉知秋的肩,一道溫和的結界瞬間將人包圍起來送到地麵,而他自己則是召出凝光劍,可攻擊的目標並非是狼牙蜘蛛。隻見他圍繞著蜘蛛步似流星,形似流雲,若非是眼神敏銳斷然捕捉他的身影,劍光晃得那隻蜘蛛怕隻恨有八條腿,險些是要打了個結。凝光劍本是地階上品法器,即使是在容羽這樣的元嬰丹師手裏,雖不及劍修使用,但也隻需熟練地用靈力催動就可發揮出巨大的威力,劍刃割裂蛛網,帶起“刺啦”聲響和一道道電光閃耀。就在那蛛網一息之間全然斷裂的瞬間,尚未見蜘蛛墜落,容羽已然是一躍上蜘蛛血光龜裂的背,足尖輕踏浮空,在其背上落下一個雪白通透的冰花印記。他一手掐訣引導凝光劍尖直至冰花,身姿輕盈如羽地單腳落在劍柄上,閉目抬眼的刹那,仿佛靜止的蛛網迅速向劍尖收攏將那隻巨大的狼牙蜘蛛兜住。重重威壓自劍尖而下,隻見容羽手腕翻轉,掌心向下輕輕一按,那被蛛網包裹的蜘蛛瞬息墜落,直將地麵砸出了一個約莫一丈的深坑,而他則是借力旋身一躍迴到了已然點燃了一簇火光的葉知秋身邊,看向對方淺笑點了點頭。葉知秋立刻會意,拋出素雪,劍影以一化十,再一分為三,沿著坑洞邊緣刺入地麵,就在凝光劍帶出一抹冰花迴到地麵的瞬間,他一掌擊上身前浮空的素雪劍身,一條水龍立刻衝出將劍影串聯,這流動的水圈逐漸向中心蔓延凝結,直到與那由冰花向外擴展形成的冰麵交匯融合。他二人見冰封已成,便收迴靈劍走到那冰麵的邊緣,看向透明的冰層之下一片汙濁的黑。容羽指尖燃起一簇火,仔細地將凝光劍身燒灼了一遍,方才對葉知秋說道:“在這地底若還有異獸來襲,你不可逞強應對,可以視作曆練的,我會讓你助我一二。”其實斬殺這蜘蛛之後防止魔氣溢出的冰封,即使沒有葉知秋出手,對於容羽也是輕而易舉,曆練,這也算得上困於此地還不忘傳道授業了。“我還道你慣是會一心二用,今日方知還是小覷了你,就這麽短短幾息的光景,你還能抽空教我如何引導水靈發揮出最大的威力。”葉知秋眼神絲毫不隱藏佩服之情,若換作自己,隻怕是一心都在如何應對敵手上,哪還能惦記著在推開保護一個人的刹那就計算好如何去與一個不知能不能順利領會的人配合,那一瞬覆在自己肩上的掌心是有一隻靈蝶傳音的。他對這些蜘蛛一類的爬蟲是生來有種骨子裏的厭惡,更別說前世那段在死人堆裏的童年迴憶,他眼見過這種多足的蟲子在屍身上肆無忌憚地穿梭,那種惡心反胃的感覺就是兩世都難改。但若是容羽此刻要再問上一句他是不是當真怕蟲子,他還是斷然不會承認的。“你很聰明,我在偃城曾見你操控過水靈,那次你是為了氣勢多過實用,而今日不過經我一句提點,就已能應用自如了。”容羽從不吝嗇對葉知秋的誇讚,在他心裏,葉知秋值得。“其實我還不能控製住這麽大的範圍。”葉知秋坦言。“隻要另外一半有我就好了,”容羽笑了笑,用劍戳了戳堅硬的冰麵,又道,“我修為遠高於你,不必自謙,你需要的隻是時間而已。”葉知秋隻笑容羽此話雖好,但他在對方麵前並非是自謙,且不說前世他就止步金丹殞命,元嬰於他尚且還隻是一個遙遠的奮鬥目標,就是真有一日修成元嬰,難道容羽不是也會更上一層樓,自己差距對方的永遠都會有一大步。他並非是攀比之人,更何況容羽能有進境,於他而言又何嚐不是最大的滿足,他笑意溫和,在本就一樣黑漆漆的兩個方向主動選了一邊引路,算是難得的一次先一步牽著對方走,問道:“你是不是一早就注意到那家夥了?”“這麽大的網,總不會平白無故的在這裏,與其等待不知何時出現的伏擊,不如引它主動現身,”容羽目光柔和地落在葉知秋緊握著自己的手上,這樣的在意和依賴,真是讓他心都融化了,他也是小心著避開再去提葉知秋不喜的東西,斟酌著措辭,道,“按理說以這種東西的習性,但凡是網有些許動靜,就早該現身了,可我是人落下也沒用,丹爐落下也沒個反應,或許是這地下平日裏也沒少有個落石什麽的,讓這龐然大物習以為常,懶得再撲個空。”葉知秋這下才明白,這隻小麻雀緣何存在了,隻笑了笑,說道:“所以你話那麽多,可都是說給它聽的。”“借機會向你表白心意罷了,隻是辛苦它孑然一身聽了這般多的情話,還被我擾了清夢。”容羽道。葉知秋心中笑他豈止是攪了人家的好夢,還了卻了卿卿性命怎麽不說,但也無意再去揶揄對方,畢竟情話誰不愛聽,管他是沾了哪隻大蟲小蟲的光呢。他自從步入那重幻境,總覺得有些事冥冥中自有注定,這大地裂隙之下絕不簡單,而容羽能在此地或許也是命數早有安排。想他前世若是也曾墜落此地,別說還有沒有這張大蛛網給兜著,就是真僥幸落在了上麵,至多也是給人家加了個塞牙縫的餐。以他當時的修為,若沒有容羽護在身邊,可能根本就沒走到裂隙附近,亦或是極有可能在幻境荒漠中摔倒的時候有幸拾到了滄海劍訣的殘卷,不知何故就清醒了。如今既沒有可能禦劍離開,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大概所謂的氣運,也隻是容羽今生能陪在自己身邊罷。兩人在黑暗中僅憑著一簇火光照著亮沿著一側石壁走著,雖然誰也沒提,但皆是心知肚明這條路非但不是通往上方,反而是越發向著地底而去。葉知秋不曾懷疑自己的決斷,一是因為他直覺有種神秘的力量在引他前往,再則也是容羽一路不曾質疑過他分毫,反而是尋著話題陪他解悶,鼓勵他前行。就在葉知秋這樣一個鮮少抱怨的人,都要道一聲此路當真是無窮無盡之時,容羽輕握了握他的手,指向前方微不可察的一點微光,說道:“別放棄,前麵有光,你引的路應該是對的。”“再往迴倒一千步,你好像也是這麽對我說的。”葉知秋彎下腰手撐著腿,說不累是不可能的,這地底看不見陽光,也不知是否日月都更替了幾迴了,強打著精神說能行的是自己,可畢竟能走多遠還得看體魄不是。“休息一下罷,你放心睡一覺也沒事,有我守著你,”容羽繞到他身前,看向他那張疲憊憔悴的臉心疼不已,抬手撩開他麵上一縷散落的額發,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說道,“你也可以靠著我的肩膀睡。”“還是不要了,我總覺得這路上你封印的異獸總不讓人安心,那些斬殺了的還好,也是我修為低微幫不上忙,我總還能聽到些動靜似的,若是在一處久留,隻怕是會不斷消耗你的靈力,前麵當真有光嗎?”葉知秋扶著對方的手臂,借力站直了些。“是,我可以確定。”容羽道。葉知秋額頭靠上容羽的肩,他心中有種逐漸清晰卻又道不明的感覺,隻閉眼思慮了片刻,忽然抬臂摟住了對方的脖頸,仰頭吻上了對方的唇,這一吻認真炙熱,飽含著濃烈的情意和珍惜,他像一個初涉凡塵,不知該如何表達愛意的毛頭小子,隻順著自己的本能一味索取著對方的迴應。這樣美好的人,他擁有的從來都如夢幻泡影,愛的小心翼翼,瞻仰如天上的繁星,他從未想過能與這樣遙遠的星光接近,成為對方心裏的人,聽一聲“我愛你”。可是。葉知秋雙手滑落到容羽的肩側,低垂著目光,輕聲說道:“我害怕。”“那些蟲子嗎?”容羽還未從這排山倒海一般的溫情中迴過神,隻將人抱得越發緊了,“有我在,你害怕什麽?”“我害怕,我們迴不去了。”第73章 恍然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