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羽, 你說你怎麽就這麽執念要種蓮花呢?”一番玩鬧後,葉知秋又找迴最初靠著打盹的姿勢,一手垂在小舟邊緣, 時不時地撥弄兩下水麵。“想吃你做的甜湯了。”容羽隨手折斷了片荷葉, 替葉知秋扇起了風來。“本來這幾片葉子都是你從大師兄那摘迴來的, 長不出新的, 有它在湖麵也算是個擺設,你倒好, 又折斷了一根,”葉知秋分明是享受愜意得很,但仍是逮著機會就數落容羽兩聲,誰叫自己老也說不過人家呢,“想吃甜湯也不急在這幾日, 說不定那蓮子過幾月就適應了呢。”“不想再等幾個月,”容羽的目光依然是溫和好看的, 但這樣的溫柔裏卻也隱隱透著些遺憾,“我想把這甜味,深深烙印在記憶裏。”“烙印?”葉知秋從未聽說誰為了口美食還須得說的這麽銘心刻骨的。容羽輕歎一聲,問道:“你還記得那日我說湘竹或許是某位魔修大能的分神化身嗎?”“在逍遙門之時, 你曾說她敢輕易斷了舌頭, 是因為不過是分神之軀。”葉知秋不知對方為何忽然提及此事,不過他對高階修士的世界確實也不太了解,太多的細枝末節都是不會記載在書籍裏的。“化神修士為了修行亦或是其他目的,會形成一個與自己一般無二的分神化身, 他們可以同時做著不同的事, 經曆天差地別的際遇,他們有的在此期間有著共通的記憶, 有的則為了更順利的修行,會屏蔽掉外界的幹擾,直到悟道突破,再與分神融合,”容羽說到這,停頓了片刻,在瞧見葉知秋投來疑惑的目光後,又繼續說道,“可無論是他們哪一邊的記憶,歸根結底都是一個人的,本體不會全然不知,即使分神化身發生意外死去,他或許會折損些修為,缺失部分記憶,但隻要足夠銘心刻骨,就不會忘,除非……”葉知秋恍惚間接話道:“除非他不想記起。”“知秋?”容羽輕喚了聲。“湘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本體記不記得,要不要來找我們尋仇,我們也不能人沒來就先自己嚇自己罷,魔修而已,我們滄瀾道宗還有大陣護著呢。”葉知秋坐起身看了看身邊,手不知在找些什麽。“知秋你知道我在說的是什麽嗎?”容羽握住他的手腕,勸道,“沒有船槳的,不要找了。”“知道,不找了,我們迴去罷,”葉知秋一臉溫和笑意,“我會做的多了去了,哪還能因為一碗甜湯把你給愁的,我來給你做道人間美味,你說過要去寒天湖抓的那種稀罕的魚,現在就去抓一條迴來。”“現在?”容羽目光更是疑惑了。“我就要現在。”葉知秋點點頭。“你不準備與我同去嗎?”容羽微笑著問道。“不去了。”過了近半個時辰,葉知秋仍在對著一堆廚具發著呆,這些都是他從主峰借來的,他雙手胡亂撥弄著一盆子雜七雜八的靈草,時不時摘下一片葉子放進嘴裏嚼一嚼,這滄瀾道宗哪來的什麽人間美味,就連個蔥薑蒜都沒有,靈草多半也是沒有什麽味道的,更有甚者,是一放進嘴裏就化作了靈氣。他將幾種功效平庸,口味微鹹的靈草分類出來,又將容羽摘下荷葉洗淨了晾在一邊,正拿起一把菜刀就聽身後傳來了容羽的聲音,他手上一鬆,竟是沒有握住,掉落了下來。“小心,”容羽趕緊上前將葉知秋拽到身邊,眼見那菜刀“哐”的一聲砸在地麵,他握緊了葉知秋的手,問道,“你沒受傷罷?”“你的手怎麽這麽涼?”葉知秋抬眸就瞧見了容羽眉毛上還未融化的一層寒霜,燦爛的笑顏瞬間凝固了,隻一手沿著他的手臂滑落,拿過了他手中裝著魚的籃子,轉身迴到灶台邊,背對著對方道了聲:“果然……”“果然什麽?”容羽走了過去撿起了菜刀。“果然你說的都是真的。”葉知秋手扶著台麵,聲音有些輕。容羽笑了笑,牽過葉知秋的手,正想說笑一二,卻是被對方陡然變得比自己還要冰涼的體溫驚到了,說道:“我說的話也不都是真的,你看看我。”“嗯?”葉知秋迴過頭。“我說給你換了衣服是逗你的,還有這魚,我本來想說是自己抓的,其實,是我請歸一峰例行檢視禁地的人代勞的,”容羽見他麵色緩和些,小聲說道,“其實我不會抓魚,你是不是,其實也不會做魚?”葉知秋仰起頭一副不認輸的模樣,說道:“這有什麽難的,你出去等著吃大餐罷。”容羽答應的是痛快,但也並沒有離開太遠,他看得出葉知秋情緒狀態都不對,也是,聽到了他的本體或許會沒有記憶,怎麽可能不在意呢,但他也隻是把最壞的情況說了出來,其實這樣的事,發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怪自己近日情在心頭,竟生出些世俗之人的多愁善感。容羽站在屋外,正思索著一會該如何安慰才是,低頭就瞧見門縫露出一整片的雪白冰花,不過眨眼的功夫,就連門都結上了冰晶,他不敢猶豫立刻打開了門,卻見葉知秋手扶著台麵,周身凝結了一層寒霜。……葉知秋渾身顫抖著抱緊了倏然接近的溫暖,似寒冬臘月裏圍坐在唯一一簇火堆邊上的孩子,渴求著溫度遠勝過一切,他幾近凍結的心跳,在那團火越來越貼近,熱度越來越高後,終於是有些複蘇之態,因為寒冷早已凝滯的唿吸,微顫著,低喃著:“冷,冷,好冷……”“你別走,”在那唯一的熱源忽然要退開之時,葉知秋驀然如迴光返照一般驚醒了一瞬,雙手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死死抓住不肯放,輕聲喚著,“別走,求你了。”“知秋,你醒醒,”容羽本隻是想將他先抱迴榻上躺好,誰知人才將將放下,就見葉知秋脖頸上立刻又覆上了寒霜,他趕緊將人擁住,說道,“都怪我不好,怎麽那麽傻,那魚既是活在寒天湖,怎麽能是你碰得的,都怪我天生火靈根,察覺的晚了。”“還好,我替你,先嚐過了,”葉知秋似恢複了些意識,抬手觸上容羽的臉,這樣溫暖的感覺讓此刻的他簡直愛不釋手,隻越發放任自己尋著更溫暖的地方探去,“你好暖和啊。”突然出現在脖頸處的冰寒接觸,任是容羽這樣境界的人都本能地抖了一下,葉知秋被這反應嚇得趕緊收迴了手,連聲說著抱歉的話,可片刻後容羽卻是抓迴了他的手,直接毫無阻隔地貼上了自己的心口。“原來還能這樣更暖和啊。”翌日一早,葉知秋卯時醒來的時候,滿腦子就隻剩下這句話了,自己是怎麽更暖和了,自然絕不是手碰了一下那麽簡單,此刻他與容羽二人衣衫不整的模樣,也絕對不是葉知秋一時半會可以接受的。他們雖然也不是第一次同榻而眠,可從前好歹都是穿的整整齊齊,界限分明,今日這般摟抱又是個什麽情況?他收緊衣襟,翻身坐起,容羽卻是瞬間把他又攬了迴去,眨眼的功夫就又還原成了初時醒來的模樣,還不忘滿目溫情地在他鬢邊輕吻。“我醒了,真的醒了。”葉知秋輕聲說道。“還冷嗎?”容羽的聲音頗有些疲憊。“不冷了,我就是嚐了一口那條魚,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就這樣了,我們這是……”葉知秋已經一團亂麻,他昨夜除了冷的那會,心情好像還是挺愉悅的,動手動腳好像還是自己主動的,明明事到如今,自己都還沒有打從心底確認容羽和自己是師徒,現在事已至此,是不是也能算作被動地跨過了那道坎了。容羽起身,將自己的衣衫整理好,長發用玉冠束起,神色誠懇,儀表端莊,忽然一振衣袖,躬身向他行了一個極為莊重的禮,道:“因我失察,害你誤食東西,連累你遭了罪,我心懷有愧,未曾謝罪,卻還擁你入眠,擾你清修,我對不起你。”“這種事須得這樣告罪的嗎?”葉知秋心中困惑,想來容羽比自己多些閱曆,他也依葫蘆畫瓢地整好衣冠,迴了一禮,說道:“因我之過,攛掇你去捕魚,勞煩你救了我,我心亦有悔,不曾致歉,卻還,還與你同眠,亂你道心,我對不起你。”容羽再拜:“是我錯了。”葉知秋立刻迴拜:“是我不好。”“再拜就三拜了,”容羽一時難忍笑出了聲,“知秋,你是要和我說著這樣的話,三拜成婚嗎?”“成那個什麽,我不是那個意思,哎呀,我到底做了什麽啊,你這次可算是刻骨銘心了?”葉知秋雖說著這樣的話,但還是心存著些僥幸。“那是相當的刻骨銘心啊。”容羽目光深邃,似是陷入了迴憶。“你是認真的?”葉知秋不可謂不震驚地瞧向對方,眼見人家還真就是點頭承認了,他一臉疲憊地嘟囔道:“我都還沒結丹呢,做了這種壞修行的事,我怎麽一點感覺都沒有。”“嗯?”容羽眼神一亮,陡然靠近他身前,輕攬著他的背,附在耳邊低語道,“我刻骨銘心的是魚,你好像不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