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沈牧之拿了那本正陽劍法之後,就迴了山澗邊的小木屋。


    小木屋雖然破舊些,但裏麵床桌子一類的東西倒是也齊全,沈牧之之前已經稍微收拾過了,所以這會兒隻要將從小梅園帶來的一些東西拿出來稍微歸置一下就可以了。


    他這也算是正式入住了。


    隻是,當收拾好東西,站到那山澗旁,看著那轟隆而下的白練,沈牧之心頭卻微微有些茫然起來。


    這種茫然,在他第一天跟著何羨到大劍門的時候,也有過。但當時,因為有何羨在旁邊,倒是很快就被壓下了。


    可此刻,這種茫然出現之後,卻如生了根一般,忽然就在他心頭住下了,揮之不去。


    那會兒,他決定跟著何羨來大劍門時,是想著要尋一個安穩的地方,能讓他好好修行,盡快破境,然後有朝一日,能夠手刃劉觀,為青果報仇,也為自己報仇。


    可到了這邊之後,仿佛突然之間,事情就開始出現了一些不可控製的變化。


    先是,正陽峰峰主要收他為徒。


    這本是好事,起碼當時何羨哥也是這麽跟他說的。


    可,頭一迴見師父,他就提出要讓他與林姑娘成婚。這如何使得?雖然當時他拒絕了,可從後麵師父安排他與林姑娘同住小梅園就可以看出,師父終究還是不死心的。


    他如今可以瞞著師父搬出來,可這事情又能瞞得了多久?


    他想不明白,為何師父會如此執意要他與林姑娘在一起?


    若說,收徒一事,師父是真的看中了自己,可要讓他與林姑娘成婚一事,也真的隻是因為看中嗎?


    還是說,另有目的呢?


    經曆了大哥之事後,他如今早已沒了少年人的單純。但從這段時間的相處來看,無論是兩位師兄,還是師父,對他都是頗為維護的。


    而且,何羨哥也知道師父讓他與林姑娘成婚一事,也未與他說過什麽。


    所以,這些天,他也一直刻意地不去想這個問題。


    可,有些時候,你不去想,不代表這些事不存在。


    它始終是存在在那裏的,你躲不過去的,兜兜轉轉到最後,還是要麵對的。


    那麽,師父他到底是為何呢?


    沈牧之皺著眉頭,卻沒有絲毫頭緒。


    而如今,明溪又跟著景和來了大劍門,以一個劍侍的身份。直白來說,其實就是充當侍女來照顧景和的日常起居的。


    而侍女,生死都是捏在主人手中。


    無論大夫人曾做過什麽,無論他與這位妹妹熟不熟,可她終究也是大哥的妹妹,父親的女兒。他又如何能做到視而不見?


    可他同樣也不能幹涉什麽,因為沈家還在金陵,因為他現在就算有何羨哥,有師父他們做靠山,但自身還是不夠強大到能夠無視這些威脅。


    本以為,離開金陵,逃入這避世的山門之中,會是一場清淨的修行,卻不曾想,有人的地方,從來少不了勾心鬥角。


    沈牧之在山澗旁站了許久,才勉強將思緒從這些愁人的事情裏,扯了迴來。


    身上的衣衫,已經沾上了不少的水汽,變得潮漉漉的。


    沈牧之迴屋換了套衣服,又在附近林中尋了根長木棍,將換下來的衣服,架在了樹林中晾著,然後迴屋開始翻閱師父給的那本正陽劍法。


    以前在沈府之中,他雖主練拳法,可劍法也是略有涉及的。本以為,對付這本正陽劍法,應該不會太難,可翻開來之後,卻傻了眼。


    此劍法,非彼劍法啊!


    沈牧之對書頁上那講述靈氣運行,還有劍勢變化的那些文字,眉頭都擰成了川字。


    雖然,這些天在趙正光那裏聽了不少有關於修行的知識,可他終究還是一個剛入門不到一個月的菜鳥!


    沈牧之盯著這書擰著眉頭瞧了半響後,實在有些毫無頭緒,便頗有些氣餒地將其放到了一旁,抬手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


    心頭琢磨了一下是現在就拿著這本劍法請教師父還是自己再研究研究迴頭再去後,沈牧之決定還是選擇後者。


    剛才在小靈劍閣,師父問的那兩個問題,讓他現在一想起依然還有些‘心有餘悸’。


    搬出來這件事,他到底心虛。


    這個時候,他還是盡量少往師父跟前湊比較好,免得被他看出什麽來,那估摸著他剛搬出來,就又得搬迴去了。


    等迴頭時間長點,再主動去跟師父坦白這件事,或許師父也能接受一些,說不得到時候就任由他住在外麵了。


    沈牧之想著,便繼續研究起這本劍法來。


    時間倏忽而過。


    沈牧之一直住在了這山澗旁,起初夜裏萬籟寂靜唯有耳旁那一泓瀑布的轟隆之音時,沈牧之還有些不習慣,總覺得太吵了。可連著呆了兩日之後,他就適應了下來,甚至走到其他寂靜處,聽不到這轟隆水聲了,還有些不習慣。


    可見,習慣其實是個很可怕的東西。


    能讓一個原本你厭煩的東西,逐漸變得不厭煩,然後接受,到最後,你可能還會生出依賴,生出喜歡……


    此外,他還發現了此地的一個妙處,便是這瀑布。


    瀑布之下,水流比較湍急,站在水中練拳,不僅能格外鍛煉渾身肌肉,還更能靜心。


    沈牧之本就喜歡練拳靜心,這下更喜歡站在這湍急水流之中練拳靜心了。


    每日晨光微熹之際,起床練拳,練完拳後,就著這山水洗漱一下,換身衣服就去小靈劍閣報到,請教‘一些’劍法上麵不懂的地方。


    日子,似乎過得很是規律平靜。


    趙正光也未再問起過類似早上去哪了這些問題。


    原本心中一直有些忐忑的沈牧之,算是徹底地放下了心思。


    但,他這心思才剛放下沒兩天功夫。


    此事,突然就被拆穿了。


    起因是周煜去小梅園找他。


    他身上雖有令牌,也感知到了,可也並未在意。那會兒正值正午,就算去小梅園的人是去找他的,他不在也是正常。


    可他忽略了一個問題。


    小梅園中還有林姑娘。


    他自從那日離開了小梅園之後,便沒再迴去過這事,林姑娘其實早已發現了。


    所以,周煜看到林姑娘後,問了一句:“牧之可在園中。”


    林姑娘答道:“不在。”


    “那你可知他去哪了?”周煜似有急事。


    林姑娘搖頭。


    “那我去他房中等他。”說著,便準備走開。


    豈料,腳下還沒動呢,就聽得林姑娘說:“他可能已經不在這住了。”


    周煜驚愣了一下,反問林姑娘:“不知林姑娘這句他不在這住了,是什麽意思?”


    “你已經幾日不曾迴來過這裏。”林姑娘麵無表情地如實告知。


    周煜皺起了眉頭,喃喃道:“莫非他去桃花林住了?”


    可是,他很快想起昨天他早上去小靈劍閣那,還碰上了沈牧之。若是去了桃花林住,那他每日如何來迴?


    是何師兄每日負責接送?還是他自己走山路?


    他聽說何師兄最近很忙,這每日接送應該不太可能。那麽,是他自己走山路?


    從清涼峰到正陽峰,若是走山路,就算沈牧之是個功夫不弱的武夫,腿腳再快,估摸著也得走上半個時辰。


    這沈牧之每日來迴花上一個時辰走山路,就為住在桃花林?


    周煜總覺得這事有點奇怪。


    這時,林姑娘似乎是沒了耐心陪他在這傻站著,開口說道:“周師兄若是沒事,長纓先迴去了。”


    周煜慌忙拱手相送。


    看著她轉身走開,周煜腦海中忽然閃亮了!


    這小子莫不是為了躲這林姑娘,所以故意躲到桃花林去了吧?


    周煜越想越有可能,不由得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漸漸的,這笑意擴大,最後哈哈笑出了聲。


    沒想到,這小子還挺慫!周煜暗道了一聲後,轉身離開了小梅園,直接去了小靈劍閣。


    還未進門呢,他就笑著喊了起來:“師父,有個趣事,你想不想聽?”


    趙正光正看書呢,聽得聲音,皺了眉頭,不悅道:“要說就趕緊說,不說就滾!”


    周煜頓時悻悻,可想到沈牧之為了躲林姑娘竟然每日走山路來迴桃花林,頓時笑容又爬上了嘴角。


    “師父,你可知道師弟最近做了什麽事?”周煜眨巴著眼睛,故作神秘地瞧著趙正光。


    趙正光卻很是不給麵子的白了他一眼,哼道:“你這喜歡八卦的功夫,要是放在修行上,你也不至於被何羨那小子落下這麽多了!”


    周煜又被打擊了一下,心頭本想與師父同樂樂一下的那點愉悅,頓時就散落了一地。站在了那裏,低下頭,也不吭聲了,一動不動地等著師父繼續訓。


    可趙正光見他突又不說話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又是一哼:“話說一半不說了,怎麽著?還得我求你說不成?”


    周煜一愣之後,心頭那散落一地的愉悅頓時又迅速聚攏,笑容重新爬上嘴角,道:“師父,你猜這幾日師弟是住在哪裏的?”


    趙正光聽著周煜這故意賣的關子,臉色更加不悅了。


    周煜應該是察覺到了,笑容一僵後,慌忙說道:“我剛去了小梅園,沒看到小師弟。聽林姑娘說,小師弟已經好幾日不曾迴去小梅園了。我估摸著,他這幾日都去了桃花林住了。這小師弟多半是因為林姑娘住進了小梅園,所以特意逃去了桃花林。何師兄最近挺忙,多半也沒時間每日接送他,小師弟估計都是每日走山路來迴的。這山路來迴一趟,按小師弟的教程,我估摸著至少也得個把時辰吧……”說著,周煜嘴角又翹了起來。可趙正光的臉色卻越來越黑。


    不等周煜說完,他突然將手中的書籍往桌子上重重一扔,哼聲道:“去把這混小子給我找來!”


    周煜一愣,瞧見趙正光那黑炭一般的臉色,心中一驚,頓知自己這是給小師弟惹麻煩了,慌忙張口想要補救,可已經來不及。


    一抬眼,趙正光一個嚴厲眼神過來,周煜頓時噤若寒蟬,慌不迭地就應聲告退,去找沈牧之了。


    不過,沈牧之並不在桃花林。


    周煜去了清涼峰,撲了個空後,四下一問,得知沈牧之最近幾日根本沒去過清涼峰後,頓時傻眼了。


    那小師弟去哪了?


    該不是那林姑娘弄錯了?


    他又匆匆去了小梅園,跑到沈牧之住的那棟樓中一看,裏麵桌椅上,都已落了薄灰,絲毫不見任何沈牧之的東西,他這眉頭這下是真打了結了。


    離開小梅園後,周煜看著周圍茂密的喬木林,不由得哀歎了一聲:“小師弟啊小師弟,你這是跑哪躲著去了?”


    周煜心中著急,去找了趙和幫忙。


    趙和聽周煜一說,頓知這小師弟多半是自己偷摸著找了一個地方去貓著了。當下,略一沉吟後,就與周煜兵分兩路,去峰上找那些沒人住的空院子。


    可兩人將峰上所有空置的院子都找了一遍,都未見到沈牧之的身影。


    這下,周煜更急眼了,看著趙和,焦急道:“你說,小師弟不會是出事了吧?”


    趙和也皺了眉頭,麵露擔憂之色。


    自從張長老被毒害一事水落石出後,雖然兇手是胡長老的消息早已傳遍整個大劍門,可依然有不少人對林姑娘有意見。而當日殿中胡廣元質疑沈牧之身份一事,也不知被誰傳揚了出去,如今門中各種流言都有,當初沈牧之第一次入大劍門時曾被人懷疑沈牧之是林青峰的私生子這話也被重提,甚至已經有不少人相信。尤其是在有人打聽到趙正光將林姑娘和沈牧之安排同住小梅園後,更是有不少人對此深信不疑。


    張長老一事,林姑娘雖已清白,可門中大部分人對林姑娘還是心存敵意的。就是正陽峰,也有不少,隻不過礙於趙正光,都不敢太明顯地表露出來。而林姑娘自從搬來正陽峰後,基本都在小梅園內住著,甚少離開。小梅園內,一般弟子進不去,而且若是有人強闖進去,趙正光那邊也能立馬感應得到。


    而林長纓就算是離開了小梅園,以她的身手,一般弟子也動不了她。若是其他長老動手,林長纓也未必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當初林長纓之所以能被人從正陽峰上擄走,最大的原因,便是當時趙正光正在清涼峰守著沈牧之。


    可如今趙正光日日都在小靈劍閣,再加上之前有一個胡長老作為前車之鑒,即使有人有想法,也得要猶豫猶豫再猶豫。


    但沈牧之就不一樣了。他如今才曲骨境,若有心懷歹意之人想要在不引起趙正光留意的情況下對他下手,方法有無數種。


    而那些對林姑娘抱有敵意的人,動不了林姑娘,轉而來對付沈牧之,也是很有可能的。畢竟,如今不少人都相信沈牧之就是林青峰的私生子!


    想到此處,趙和心中擔憂更盛,與周煜對視一眼後,頓時發現二人大概想到了一塊去。


    周煜頓時慌了。


    這小師弟要是出了事,雖不能說是他的責任,可他作為大師兄,就算師父不怪罪,他這心頭也不會好過的。


    “我去找師父。小師弟要是還在峰上,師父肯定能找出來的。”周煜說著,就要走。


    趙和一聽這話,稍一遲疑後,卻是慌忙叫住了他。


    “怎麽了?”周煜皺眉看他。


    趙和道:“先別忙著告訴師父。你剛才不是說你昨日還瞧見了小師弟嗎?但林姑娘說他已經好幾日不曾迴小梅園了,所以小師弟可能並未出事,隻是在哪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躲著!要不這樣,我去找白師兄他們幫忙,多喊幾個人,一道在這山中找找。若是一個時辰後,還是找不到,那我們再去通知師父。師兄,你看如何?”


    周煜卻是搖頭:“不行。太冒險了。小師弟若隻是躲著,那自然無礙。若真是被人擄走了,那很有可能便是昨天夜裏動的手。那至少也得四五個時辰了。若再拖一個時辰,太危險了。要不這樣,你去找白師兄他們繼續找人,我去通知師父。”周煜滿臉焦急,尤其是想到他之前還跟師父說小師弟最近一直住桃花林,這會兒要是再去跟師父說小師弟不見了,有可能被人擄走了,師父到時候會有什麽樣反應,他想都不敢想。


    “也行。”趙和猶豫了一下後,點了點頭。


    周煜匆匆走了,趙和緊皺著眉頭,也趕緊去找白宇了。


    而正在周煜和趙和以為他被抓而緊張無比的時候,沈牧之卻獨坐在山澗邊,迎著瀑布上反射過來的日光,閉著眼,正小心翼翼地查探著體內丹田之中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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