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進看出了沈威的憂慮,伸手拿起鐵壺,給沈威身前的杯子裏添了茶水。一邊添茶,一邊說道:“將軍不必太過憂心,二皇子雖然手段狠辣,可徐磊也並非當年那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了。蘇江素來人心複雜,徐磊這些年能在那站穩腳跟,並且過得還不錯,這說明他還是有手段的。而且,之前家中來信,也曾提起過徐磊,想必應該也已有安排。”


    沈威看著那黃綠色澄澈茶湯衝入杯中,淡淡香氣隨著熱氣衝入鼻間,讓人心神一靜。他笑了笑:“你說得對,我確實不該過於憂心。主要是憂心也無用。”說著,沈威拿起那杯茶,吹了吹後,一飲而盡。放下茶杯,抬頭又問:“陛下那邊可有什麽動靜?”


    王進搖頭:“夫人信中並未提及。不過,三皇子那邊倒是有些動靜。”


    “哦?”沈威立馬追問道:“什麽動靜?”


    王進說道:“將軍可曾記得當時大皇子在世時,府中曾有一位叫文曲的謀士?”


    沈威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後,才想起此人是誰,疑惑道:“此人不是已經消失了嗎?”


    “最近又出現了,而且入了三皇子門下。”王進說道。


    沈威聽後,突然陷入了沉思之中。


    王進看著,心中不解,等了一會,才低聲問道:“將軍這是想到了什麽?”


    沈威迴答:“當初大皇子病故之後,他曾進宮與陛下深談過一次。他走後,陛下找過我,讓我暗中調查了一下大皇子平日裏的起居飲食。當時並未多想,一番調查之後,也未查到什麽。後來,文曲消失。他消失之後,一月之內,二皇子連遭三次刺殺,雖然都未成功,但也將二皇子嚇得夠嗆,二皇子生母憂心其安危,去找陛下求情,讓二皇子搬入了宮中,連住了三月,確定安全之後,才重新搬迴原來居所。”


    王進聽著這番話,也開始迴憶起往事:“當時承平街上那次刺殺,我就在附近,正好看見。那一次,要不是禁軍統領正好在附近,二皇子估計就死在那刺客的劍下了。”


    “那幾次刺殺發生之後,朝中曾有傳言,大皇子之死,並非病故,而是慢性毒殺。”沈威又道。


    王進一愣之後,神色微變,聲音都不由得壓低了一些:“將軍意思是,大皇子之死,可能跟二皇子有關?”


    沈威歎了一聲,道:“當初隻是略有懷疑,如今看來,應該是真的。否則,這文曲不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了。”


    王進麵露震驚之色,沉默片刻後,忽然一拍大腿,道:“我想起來了,當時大皇子病故,好像就是在陛下打算立儲之後沒多久。”


    沈威苦笑了一下,道:“如今想來,二皇子野心,應該是當時就已經有了。”


    王進臉上震驚之色猶在,一手摩挲著大腿,嘖聲道:“那會兒二皇子才不到二十吧?竟然已經有如此毒辣心思和縝密手段了。”


    “是啊,當年尚且如此,何況如今。看來,這一迴的仗,是真的很難打了。”沈威說著,又苦笑了一下。


    王進心中一震,看向沈威,猶豫了一下後,低聲勸慰:“將軍不必氣餒。不管如何,我們這些人,都會陪著您共生死,同進退。”


    沈威笑了笑,深吸了口氣後,道:“有一事,我想拜托給你。”


    王進一愣,旋即立馬說道:“將軍盡管吩咐。”


    “平兒身邊跟著的那位林公子,還有那個叫青果的姑娘,你剛才已經見過。”沈威道。


    王進點頭。


    “到時候要是事不可為,你幫我帶著他和那個姑娘離開,不要留下來。”沈威說話時,眼瞼下垂,藏起了眼底那一抹濃濃的愧疚。


    王進有些意外。看著沈威,猶豫了一會後,才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這林公子和那姑娘,與少爺是何關係?”


    沈威迴答:“他是我沈家的恩人。平兒之前能從大元迴來,全是他的功勞。林公子仗義,到時候一旦出事,他絕不會看著我們身死而一人逃離。我沈家已經欠他許多,不想再連累他了!所以,到時候要是事情真到了絕境,那你就幫我帶著他們他們兩走,行嗎?”


    王進有些遲疑。


    沈威見狀,又道:“你家中妻子已經生了吧?”


    王進一愣,緊接著嘴角立馬就溢出了笑容,壓都壓不住,點頭道:“嗯,生了,是個小子。”


    沈威也笑了起來:“小子好!起了名了嗎?”


    王進搖頭:“想等著將軍給賜個名呢!”


    “行,那我想想。”說著,沈威真認真考慮起來。好半響後,開口道:“叫牧安如何?”


    王進一愣之後,大喜:“好!謝將軍賜名!”說著,往後退了一步,就要伏身行禮。沈威探身攔住,等他重新坐好後,開口道:“剛才我所說之事,就拜托給你了。”


    王進臉上笑容頓時斂去,沉吟了一下,道:“將軍放心,此事我待會就吩咐下去,挑出十人來,專門負責林公子和那姑娘的撤退一事。”


    沈威聽了,眉頭微微一皺:“那你呢?”


    王進沉默。


    沈威見狀,歎了一聲:“我知你衷心。隻是,你若是陪我一同死在了這路上,那京中怎麽辦?二皇子這一次雖然準備充足,可陛下與三皇子也並非毫無準備,他未必能贏!他若是輸了,陛下顧念君臣之情,必然會保我沈家數十年無恙。到時候,夫人那邊,還得有個得力的人幫忙操持家中之事。牧業這些年耽於情色,也需要一個人幫忙管束一下,連叔已經老了,這些事,他做不了多少了。你迴去了,我也就能放心了!”


    “可是……”王進還想再爭辯兩句,沈威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言,口中說道:“我還有一事,要拜托於你。”


    王進深吸了一口氣,低頭道:“將軍盡管吩咐。”


    “夫人重情,此迴平兒與我若都不能平安歸去,她怕是要受不住。所以,到時候我希望你能讓牧安認她做義母,常帶孩子去她跟前轉轉,也好解她憂思。”沈威說道。


    王進低著頭,沉默許久後,膝蓋往後挪了挪,伏身拜倒。


    “王進領命。”


    沈威笑了起來,眼眶微紅。


    這一趟出城,他雖有所準備,可其實也是抱了赴死之心的。


    這一仗,若是二皇子贏了,那無論他出不出城,最終結果都一樣。沈家逃不過被秋後算賬,最好也隻是流放,最壞便是滿門抄斬。以二皇子心性,後者的可能性最大。


    若是二皇子輸了,若他一直待在安定城中,必然會被人以此事做文章,說不得還得扣上一個他和二皇子暗中聯手的帽子,到時候就算陛下顧念些許君臣之情,不連累滿門,但他和平兒照樣逃不脫被斬首的命運。所以,與其到時候被人汙了名譽清白,不如索性如今悍勇一搏。即使機會渺茫,即使他真死在了這迴京路上,陛下顧念他不顧生死都要迴京救駕的態度,也必然會保他沈家無恙。


    他還有一女兒一兒子,雖然牧業不太爭氣,可到底也是自己血脈。不求他榮華富貴,隻求他平平穩穩,將沈家血脈能延續下去,他與平兒的死也算是值得了。


    隻是牧之這孩子……


    沈威想到此處,心中愧疚湧起,又暗自歎息了一聲……


    浩浩蕩蕩的車隊,在一片埋頭前進中,終於出了城。


    城外官道上,茫茫一片,不見人煙。


    天空更加的陰沉,黑夜即將來臨。


    走在馬車旁邊的沈牧之迴頭看了一眼逐漸隱沒在風雪之中的安定城,心中不由得凝重了幾分。


    風雪殺人夜。


    那老東西會追來嗎?


    劉觀像是聽到了沈牧之的心聲一般,驀然出現在城門外。


    灰色大袖隨風飄揚,一頭白發在風雪之中狂舞,整個人仿佛與風雪融為了一體一般。


    他看著遠處正在逐漸走入風雪的車隊,眯了眯眼睛。


    霎時,風大了些,雪大了些。


    走在沈牧之旁邊的玄誠,似有感情,背後長劍一顫,發出嗡鳴之聲。玄誠眉頭一皺,扭頭往城門方向望去,臉色隨即一沉。


    “他來了……”


    低沉的聲音,剛出口,便被大風唿嘯的聲音吞沒。但沈牧之依然還是聽到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胸口,那裏衣服下,用繩子掛著一塊玉佩。


    是何羨哥送的。


    何羨哥說過,這玉佩能擋幽門境修士全力一擊。


    不過,玄誠同樣說過,那老東西應該已經是上境修士了。


    他轉頭看了看一旁的車廂。車廂內,沈牧平已經睡著了。青果一人坐在角落裏,正在翻看一本沈牧平給她的書。


    忽然,她神色微微一變,放下手中書籍,就鑽出了車廂。


    “他來了。”青果一臉驚慌。


    沈牧之點點頭,迴答:“我知道。”說完,又微微一笑,道:“你先進去吧,外麵雪大。”


    大概是他的平靜,安撫了她。


    她也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目光清澈而又明亮,仿佛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讓人心中瞬間一掃陰霾,一片清亮。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毫不猶豫地就轉身進了車廂。


    進去後,她重新坐迴了那個角落,拿起那本書籍,翻到了那一頁,重新看了起來。


    車廂外,沈牧之沉默了一會後,與玄誠說了一聲,然後掉轉馬頭往後去了沈威的馬車。在車廂外喊了一聲後,他將馬交給了旁邊的人,然後上了馬車,鑽進了車廂。


    王進看到他進來,猶豫了一下後,起身將位子讓給了他,然後自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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