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軲轆壓過青石板,發出哢哢的聲音。


    高高低低的路麵,讓整輛手推車都在搖搖晃晃。


    一大塊黑布遮住了整輛車子,長長垂下的布角拖在地上,在那些坑坑窪窪的石板上不住摩擦著。


    黑布下,被壓在最下麵的沈牧之,忽然擰緊了眉頭,而後慢慢睜開了眼。被擠在車架上都擠得歪斜了的臉,滿是茫然。片刻,思緒才總算迴歸。


    驚慌瞬間湧起,又迅速被壓下。因為他發現,他在意的人都在身邊和他身上壓著。


    大哥,青果,父親都在。還有那個不知是不是真叫嚴百的年輕人也在上麵。


    車輪後麵,有嗒嗒的腳步聲,很輕,節奏很平穩。


    沈牧之貼著車架,勉強能看到一條腿。


    聽著那腳步聲,還有這一條腿,推車的應該是個身手不錯的武夫,很有可能就是之前那個‘進廟燒香’的老頭。


    沈牧之想到這一點後,沒有立馬的從車上起身,他借著車子晃動的幅度,稍稍讓自己的身子動了動,使自己的姿勢更舒服一些,更適合用力一些後,又試著去碰了碰貼他最近的青果和大哥,兩人都毫無反應,顯然一時半會應該是醒不過來。父親和他之間隔著一個大哥,他夠不到,又不敢出聲,不過看其樣子,應該也還沒醒。


    確認了三人情況後,他又借著車子抖動,悄悄將旁邊掛下的黑布扯開了一些,然後仔細留意了一下周圍環境。


    他們走得是條寂靜無人的小巷,一邊的圍牆顯得很舊很有些年頭了,斑駁的牆麵上,都是黑斑,有些裸露在外的青磚石縫裏鑽著些枯黃的藤蔓或者野草,透著幾許荒涼。


    沈牧之又仔細聽了聽,確定這周圍除了這推車之人外,並無其他人之後,終於動了。


    砰地一聲悶響,推車一邊應聲而碎。碎屑四濺中,一道身影暴然起身,一把撕碎了那塊礙事的黑布後,一個前衝,就直接撞向了那個神色中滿是意外的老頭。


    眼見著兩人就要撞在一處,老頭腳下突然一動,身子往旁邊一滑,正好躲過沈牧之這剛猛一撞。


    沈牧之這一撞撲空,不等轉身,就直接一個抬腿踢向老頭。


    老頭繼續後退,同時伸手摸向腰間。


    就在沈牧之一腳踢空迴收,身子借勢轉身,準備雙拳跟上的時候,老頭突然伸手一甩,一大蓬粉末撲麵而來。


    沈牧之和他距離太近,這粉末幾乎剛一甩出就已經到了他臉上。等他反應過來,抬手捂住口鼻,已經吸入了不少了。


    兩人都停了一會。


    老頭在等著沈牧之中藥暈倒。


    而沈牧之則感覺有些暈眩,但也隻是有些暈眩。他晃了晃腦袋後,這種暈眩感逐漸褪去,腦子重新恢複清明。旋即,他身形一動,立馬欺身而上,雙拳如龍,衝向一臉驚容的老頭。


    沈牧之這個時候醒來,已經很讓老頭驚訝了,而此刻,眼前這年輕人竟然對他的藥毫無反應,這讓他更是震驚無比。


    他剛才所甩出的藥粉,可不是市麵上那些大路貨,而是他精心研製,就跟他之前在廟中所用的香一樣,都是頂尖貨色,世間難尋。別說普通武夫,就是一般的山上修士,一不小心都要中招。可為何此人竟然毫無反應?他剛剛出手,明明是掐準了時機的,他也確實親眼看著這年輕人吸入了不少的!按理來說,這年輕人就算是山上修士,最多不超過五息時間,也就該倒下了,可為何沒有?反而倒像是更清醒了!


    老頭想不明白,等他迴過神來,拳頭已經到了跟前。


    他製藥稱得上是一絕,可要論身手,卻還是差了點。


    心神不定之下,動作就慢了一些,身子堪堪一側,雖是躲過了要害,但肩頭上卻被擦到了一下。這個看著年紀不大的年輕人,手上力道卻是剛猛無比。肩頭雖然隻是擦到,但受傷卻不輕,劇痛傳來,一時間竟難以再用力。


    老頭一邊躲閃,一邊思緒飛轉。


    這年輕人明顯身手很好,他的藥又不起作用,若是拖下去,除非主人過來幫手,否則隻能連他自己也栽在這年輕人的手裏。


    老頭很快就想明白了這一點,而後,毫不猶豫地就做出了決定。


    又是一把淡黃色藥粉迎麵甩出。


    沈牧之雖然之前沒有中招,但也不敢冒險。畢竟之前在廟中可是中了招的。腳下隨即一停,慌忙扭頭遮麵。


    等到再迴頭,老頭已經竄上旁邊的圍牆,縱身一躍,消失在圍牆之後。


    沈牧之看了一眼,就果斷收迴了目光,絲毫沒有要追上去的心思。


    青果,大哥還有父親都還昏迷著,現在最緊要的是幹淨想辦法帶他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推車已經被他打壞,不能再用。


    沈牧之隻得將大哥先捆到了身後,然後又一手托著青果,一手托著父親,快步離開了這條無人的窄巷。


    至於那‘嚴百’,就隻能任其自生自滅了。


    沈牧之拖著三人在窄巷中七拐八拐了一通後,終於拐出了巷子,走到了一條人比較少的街上。


    不過,人雖少,沈牧之一人拖著三個昏迷的人,還是立馬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竊竊私語聲不斷在身旁響起。


    沈牧之擔心老東西的人會追來,不敢就這樣一路拖著三人迴城隍廟去,隻好沿街就近找了一家名叫雲翔的小客棧走了進去。


    進去後,在旁人古怪的眼神中,要了一個房間,安頓好三人後,又找來小二給了些錢,讓他幫忙去城隍廟送封信。


    沈牧之不知道這會兒玄誠是否已經迴到城隍廟了,但這安定城說大不大,可卻也不小,若是他們和玄誠走散,還真不是那麽好找的,唯一能聯絡的地方就是那城隍廟了。所以,這封信也隻能往城隍廟送。


    同時也叮囑了小二,若是這城隍廟內敲門不應,那他就將這封信塞進門縫之中即可。


    好在,這迴沈牧之比較幸運。城隍廟中,有沈威手下那些人等著。小二的信送過去後,這些人很快就都跟著小二往客棧來了,隻留了兩人在城隍廟那邊接應玄誠和王翰他們幾人。


    桂花釀酒鋪中。


    玄誠和劉觀二人對峙著,誰也不讓睡,但顯然玄誠要辛苦一些。


    去搜查酒鋪的王翰等人終於迴來,站在後麵遠處,不能靠近,隻能朝著玄誠搖頭示意,表示並沒有找到人。


    劉觀嘴角掛著冷笑,道:“還不肯死心嗎?”


    玄誠臉色有些白,緊抿地嘴唇,透著倔強,可那嘴角隱隱滲出的血絲卻也透出了他的力不從心。


    論實力,終歸是劉觀要遠勝一籌。


    而他之所以敢這樣正麵跟他對峙,無非也是仗著劉觀不敢殺他而已。


    但,要想讓劉觀知難而退,交出沈牧之等人,終究還是得要靠真正的實力才行。


    玄誠盯著劉觀看了一會,氣勢突然一鬆,而後身子一側,讓開了道路。


    劉觀笑了起來:“識時務者,才是俊傑!你若是不甘心,等你邁入上境,盡管來找我報仇!”


    玄誠沒有接話,目光下垂盯著地麵,一聲不吭。


    劉觀看了他一眼,一步邁出,便到了酒鋪之外,再一步,便消失在王翰幾人震驚無比的目光之中。


    好扮相,幾人才迴神,剛要開口,卻聽得玄誠說道:“先迴城隍廟。”


    王翰的話到了嘴邊,聽到這話後,再一看玄誠的臉色,立即識趣地將嘴邊的話又吞了迴去。


    四人很快就迴到了城隍廟,見到等在門口的兩人後,愣了一下。不等迴過神,就聽得兩人激動說道:“將軍他們找到了,在小西街上的雲翔客棧。”


    玄誠愣住。


    王翰等人也愣了一下,迴過神後,頓時驚喜不已,連忙準備要去小西街。隻是,轉身走出了幾步後,才發現玄誠沒跟上來。


    “玄誠道長,你不走嗎?”王翰迴頭,疑惑地看著玄誠,問道。


    玄誠迴神,擠出一絲笑容,道:“走。”


    等六人趕到雲翔客棧,沈牧之正找了大夫在給沈威他們三人查看身體情況。


    眾人終於匯合,驚喜自是不必言說。大夫倒是看出了沈威幾人是中了藥的緣故,但卻想不出辦法能解這秘藥,最後玄誠上手。幾針下去之後,三人紛紛蘇醒。


    青果最快,沈威其次,身體最弱一些的沈牧平最後。


    蘇醒之後,大家迅速離開了客棧,跟著沈威,尋到了早已準備妥當,一切就緒的幾個商隊,然後趁著還未天黑,城門未關,迅速往城外趕去。


    安定城西南角,有一小院。小院麵積不大,但周圍幾無人家,孤孤零零地。


    此刻小院內,那桂花釀酒鋪的老掌櫃一臉不安地在院中來迴踱步,糾結在一起的雙手,不住顫抖著。


    忽有晚風吹起,將院中那棵楝樹上僅剩的幾張枯葉也吹了下來。


    老掌櫃不安的腳步,突然頓住。


    他低著頭,看著那驀然出現在視線中的鞋尖,雙手的顫抖迅速蔓延到了整個身體,而後嘴唇一顫,雙膝一軟,砰地一聲就跪在了地上:“主人恕罪,老奴……老奴……老奴……”


    他連著幾聲老奴,也還是沒將話講完,最終隻能是用力將額頭嵌進了身前的泥土中,以示歉意。


    離著他的腦袋不到三四寸的地方,站著一身灰袍的劉觀。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個惶恐無比的老頭,眼神中厭惡忽然蔓延開來。


    “看來,你是真的老了……”劉觀忽然一聲歎息:“不中用了啊……”


    “老奴該死。”老頭顫聲迴答。


    “嗯。”劉觀的鼻中輕輕哼出一個冷漠的聲音,而後那落在他腳邊不遠處的枯葉突然又被風卷了起來。


    他離開了。


    老頭依舊跪在地上,額頭嵌在那泥土之中,渾身的顫抖,在經曆過一個高點之後,漸漸平息下來。


    而後,他抬頭,從腰間摸出了一個瓶子,盯著看了一會後,麵無表情地打開瓶子喝了下去。


    很快,嘴角鮮血溢出,身體掙直,雙眼圓睜,瞳孔漸漸渙散,神光散去,再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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