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師弟很快就帶著沈明溪和景和進了大殿。沈牧之依然沒被允許去找小平,隻能在外麵等著。


    他一個人站在角落裏,靜靜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


    景和是肯定已經認出了他,但她沒有拆穿他,這一點還是讓沈牧之,有些意外的。


    隻是,之前藥園的事情,景和的一係列反應,現在仔細想想,就好像是早有預謀,目的就是為了那三瓶靈泉。


    若真是如此,那景和的這份手段,還真是厲害了!雖然她從小就聰慧過人,可她如今畢竟隻有八歲,比他還小四歲,卻已經能讓兩個比她大許多的師姐按著她的計劃走,這份心計著實讓人心驚。


    那麽,能有這份過人心智的景和,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又不拆穿,這背後,是不是也藏著什麽目的呢?


    再有,之前尤師弟一直有意無意的試探,也讓人心中不安。


    看來,這個大劍門,是不適合他再繼續待下去了。


    隻是,如何離開呢?


    沈牧之皺著眉頭,心思凝重。


    這時,欽天殿內,走出了一群人。


    走在前麵的是大劍門的一個中年修士,和一個年輕黃袍男子,還有景和。


    景和一出來,目光就動了起來,看到沈牧之後,立馬拉了拉黃袍男子,指了指沈牧之所在的方向,低聲與他說了些什麽。


    黃袍男子順著景和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與心有感應抬頭望過來的沈牧之的目光撞在一起。


    兩人目光一觸,各自移開。


    沈牧之心頭大震。


    三皇子微微皺了皺眉頭,什麽都沒說,繼續跟著大劍門的中年修士往廣場外走。


    沈牧之看著他們的背影,心頭更加沉重了。


    這個年輕黃袍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與大哥一起長大的三皇子。


    三皇子與景和不同。沈牧之與景和在這一次之前,已經有四五年未曾見過麵了,可三皇子不同,他們大半年前還見過麵。所以,就像他一眼能認出三皇子一樣,三皇子應該也能一眼就能認出他。


    雖然,剛才三皇子沒有做出什麽反應,但不代表接下去不會做出什麽反應。


    沈牧之想要離開大劍門的心情,頓時急切起來。最好是現在就能離開!


    尤師弟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地就來到了他的身旁,然後猛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沈牧之被嚇得不輕,差點就準備動手,幸好很快看清了尤師弟的麵容,及時按耐住了體內那已經蠢蠢欲動的靈力。


    但尤師弟顯然已經感覺到了剛才這一刻她的緊張和殺機,雖然他沒說什麽,但眉頭緊皺,臉色陰沉的樣子,已經表達出了他內心的不滿。


    沈牧之見狀,趕緊道歉解釋了一番。


    尤師弟臉色緩和了一些後,問他:“小平那還去嗎?”


    沈牧之之前說自己找小平有事,自然隻是個借口。但尤師弟之前那有意無意的試探,若是這會兒他說不去了,尤師弟肯定會多想。所以,沈牧之毫不猶豫地點頭:“去!”


    於是,兩人去了小平那裏,隻是不巧,小平不在。


    兩人等了一會,不見小平迴來,隻好又迴到了欽天殿前麵的廣場上。


    兩人剛到,尤師弟就被人喊走了。


    又剩了沈牧之一人。


    他想迴清涼峰,可何羨又不知去了何處,他自己一個人也不認識路,又不會飛,也不敢隨意去麻煩別人,免得又被人當做是奸細,隻好在廣場附近,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站著等尤師弟和何羨。


    也不知過了多久,百無聊賴的沈牧之,繞著一棵樹在打拳。


    忽然,有腳步聲出現在附近。


    沈牧之聽到後,連忙停了下來。


    沒想到,不是冤家不聚頭。


    來的三個人當中,有一個竟是當初在霖棲島將他當做奸細的那個高個男子。


    此人看到沈牧之,立馬就認了出來,而後冷哼一聲,與旁邊人譏諷道:“真是倒黴!怎麽在哪都能看到這種不幹淨的東西!”


    旁邊與他走一道的一男一女,不知他所說何意,其中年輕男子皺眉問道:“魯師弟,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魯正朝著沈牧之的方向瞥了一眼,道:“秦師兄可還記得當初我從霖棲島抓迴來的那個奸細?”


    秦師兄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沈牧之後,一怔,問:“就是此人?”


    魯正點頭:“正是。真不知道趙峰主是怎麽想的,不懲罰霖棲島那個小婊子也就算了,竟然還讓這個奸細留在了門中。留在門中也就算了,還讓他到處亂跑!”


    旁邊秦師兄和那個女弟子聽了他這番話後,臉色都變得不太好。秦師兄神色嚴肅,沉聲斥道:“魯師弟,注意言辭。趙峰主主管門中律法,如此處理此事,自然有其道理在其中,我們作為晚輩,不該在私底下肆意妄論。”


    魯正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趙峰主偏袒霖棲島那小婊子,做得如此明顯,還不準我說幾句了?真是不公平!”


    秦師兄眉頭皺得更緊,再次沉喝:“魯師弟!”


    魯正聳了聳肩,不再多說什麽。


    不遠處的沈牧之,將他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地都聽在了耳朵裏。尤其聽到魯正罵林姑娘是小婊子的時候,心底裏的怒火頓時湧了出來。


    隻是,他明白,他如今身份尷尬,不宜上前與這些人理論。一來是打不過,二來是,萬一鬧起來,隻會給何羨他們帶來麻煩。


    他轉身想走,來個眼不見為淨。


    誰料,這剛沒走兩步,就聽得背後那魯正喊道:“站住!”


    沈牧之不打算搭理,默默加快了步子。


    但,顯然魯正不打算就這麽放過他,耳邊風聲響起,不等沈牧之反應過來,魯正已經到了身前。


    沈牧之隻好停下。


    魯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麵帶譏諷地問:“小子,你該不會是林青峰留在外麵的私生子吧?”


    林青峰?


    沈牧之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但他很快想到霖棲島的林姑娘,這林青峰該不會就是林姑娘的父親吧?


    沈牧之很快肯定了這個猜測,深吸了口氣,壓下心底咆哮怒火,冷臉說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林青峰是誰!麻煩你讓開!”


    魯正冷笑:“我不讓又如何?”


    沈牧之眯起眼睛:“好狗不擋道!”


    魯正臉色頓變,抬手就想要收拾沈牧之。


    沈牧之知道自己打不過魯正,所以他已經做好準備要受傷了。


    不過,與魯正一道出現的那兩人及時跟了過來,攔住了忍不住要動手的魯正。那個秦師兄沉聲提醒魯正:“魯師弟,這是在劍首峰!你不要亂來!”


    魯正略微清醒了一些,哼了一聲後,朝著沈牧之又說道:“你別以為有人護著,你就能在門內待下去!遲早有一天,會有人收拾你和霖棲島那小婊子的。到時候,我倒是要看看,你還能怎麽嘴硬!”


    沈牧之忍著怒火,沒有搭理他,繞過他後,快步往欽天殿的廣場走。


    剛走到廣場上,就看到了正從殿內出來的何羨,沈牧之立馬迎了上去。


    大概是臉上情緒沒及時收拾好,被何羨看出了些許端倪,關切問道:“怎麽了?”


    沈牧之搖搖頭,道:“沒怎麽。”


    這些事,沒必要跟何羨說。


    “去見過小平了嗎?”何羨又問。


    沈牧之點點頭,然後問:“我們什麽時候迴清涼峰?”


    何羨有些意外地看了沈牧之一眼,隨後答道:“現在就迴。”


    迴去後,沈牧之一人想了許久,終於在日落時分,鼓起勇氣去找了何羨。


    他想離開大劍門。


    而且是越快越好。


    隻不過,他知道,大劍門肯定不會輕易放他離開。


    所以,他想請何羨幫忙。


    二樓,何羨的房間門口。


    沈牧之抬起手,猶豫了一下,才敲了下去。


    剛敲一下,門就開了。


    何羨站在門內,看了沈牧之一眼後,讓開身,示意他進屋。


    沈牧之走了進去。


    何羨的屋子,他這還是頭一迴進來。


    屋子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香,聞著十分舒服。


    沈牧之沒有心情打量屋內擺設,進了屋,就開口與何羨說道:“何羨哥,我想請你幫個忙。”


    何羨看著他,沒馬上迴答,等了片刻,才開了口,卻是問沈牧之:“是想離開,對嗎?”


    沈牧之意外地抬頭看向他。


    何羨笑了一下,道:“你這心思都寫在臉上了。我豈能猜不出來!”


    沈牧之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臉,心想:“真有這麽明顯?”


    不過,這不是此刻的重點,他很快就將這個念頭給放下了,又問何羨:“行嗎?”


    何羨沉默下來。


    沈牧之看著他,說不上失望,這樣的迴答,本就在意料之中。


    所以,他此次上來,是打算坦白的。


    他相信何羨的為人,而他能求的人,也隻有何羨。


    “你知道的,這件事,我做不了主。”何羨給了沈牧之一個迴答。


    沈牧之點頭。然後,他說:“其實,我不叫林軒。”


    何羨臉上沒有意外,點頭迴答:“我知道。”


    沈牧之又說:“我的真名叫沈牧之。今天來的金國皇室的人當中,其中有一個叫沈明溪的小姑娘,那是我親妹妹。我父親叫沈威,是金國的鎮北大將軍。我大哥叫沈牧平,原本也是四品將軍,但是幾個月前,被親兵出賣,陣前被敵軍生擒,如今還在元軍手中,生死不知。”


    何羨聽著這番話,依然沒有任何意外。他看著沈牧之,平靜迴答:“這些信息,其實我早就已經知道了!”


    這迴,沈牧之驚訝了。


    他意外地看著何羨,原本準備好的話,突然間不知道該如何往下說了。


    何羨笑了一下,道:“你來清涼峰養傷的時候,正陽峰就安排人去奇石鎮調查了。奇石鎮上貼了不少有你畫像的懸賞單。所以,查起來,並不難。”


    沈牧之苦笑起來。


    是呀,當初他在正陽峰地牢的時候,說了自己是在奇石鎮被追殺的。正陽峰的人想要追查他的身份,自然迴去奇石鎮。奇石鎮門口貼了那麽多的懸賞單,他們隻要去了,豈不是一目了然?


    隻是,既然他們都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為何卻又留著他呢?


    沈牧之不解地問何羨。


    何羨迴答:“有兩點。第一點,你的修行功法。第二點,你身上的食心蟲。”


    沈牧之皺起眉頭,一下子想不明白這兩點又有什麽問題。


    何羨解釋:“第一點,你修行的功法氣息,有點像祁靈門的功法氣息。祁靈門在三百年前,是這片大陸上,實力最強大的一個門派。但是,三百年前的某一天,整個祁靈門,突然之間就消失了。”


    沈牧之聞言,立馬解釋道:“我這個功法,是我無意中在一個山中撿到的。”關於玄誠,他是不打算說出來的。他不想連累他。尤其是聽到何羨說空山這本書,有可能跟一個三百年前突然消失的門派有關。


    好在,何羨對他這話,並沒有產生什麽懷疑。他點頭說道:“這一點,我是相信你的。不過,你的身上,疑點不止這一個。那個食心蟲,其實在大澤那邊並不多見,這種蠱蟲的煉製方法,隻有大澤那邊的雲澤宗才有。也就是說,給你下蠱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雲澤宗的人。雲澤宗的弟子,甚少入世。按理來說,你一個小孩子,不太可能會接觸到雲澤宗的人,才對!”


    沈牧之聽到此處,便將當初他去奇石鎮尋找大哥被害的事情經過,全部說了出來。


    何羨聽後,沉默了片刻,道:“也就是說,很有可能雲澤宗的人參與了你大哥被害一事。而你因為追查你大哥的事情,才惹上了雲澤宗的人?”


    沈牧之點頭:“隻有這個可能了。”


    何羨看著他,又沉默了一會後,忽問沈牧之:“你知道這次金國皇室的人來主要是為了什麽事嗎?”


    沈牧之搖頭。


    “他們想請門內派人出手將你大哥從元軍手中救出來!”何羨說道。


    沈牧之一愣之後,大驚又大喜:“我大哥還活著?”


    他本以為,這麽久過去了,大哥肯定已經不在了。


    沒想到,大哥竟然還活著。


    何羨點頭:“是的。”


    自從大哥出事之後,沈牧之再也沒有一刻,像此刻這樣的開心過。


    他看著何羨,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


    他不敢想象,那麽驕傲的大哥,是怎麽撐到現在的。


    片刻後,他才調整好情緒,追問何羨:“那門中答應了嗎?”


    何羨遲疑了一下,才答道:“掌門那邊還沒給出答複。不過……”他頓了一下。


    “不過什麽?”沈牧之焦急追問。


    何羨迴答:“山上一直有個規矩,那就是修士不得隨意幹涉俗世秩序。你大哥的事情,目前來看,隻是金國和大元之間的正常戰爭博弈。門內可能不好直接插手幹預此事!”


    沈牧之聽後,頓時想到了剛才他和何羨談到的有關於食心蟲的事情,立馬說道:“可是,你剛不是說,我體內的食心蟲是雲澤宗弟子才有的嗎?而且,我當時也是在追查我大哥一事的過程中,惹上了那個女的,這說明,我大哥的事情,不僅僅是大元那邊的手段,很有可能還有雲澤宗的人參與其中。雲澤宗,應該也算是山上門派吧?既然他們已經先破壞了這個規矩了,那為什麽我們不可以?”


    何羨對著沈牧之那滿懷期待的目光,有些不忍打擊。他想了想,找了一個略微委婉一些的理由,道:“我們剛剛說的那些,都隻是我們的猜測,具體是不是如此,我們都還不好斷定,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雲澤宗真的插手幹涉了俗世秩序。”


    沈牧之剛才得知大哥還活著時那激動無比的心情,此刻頓時跌入了穀底。


    如果大劍門不肯插手,那麽大哥基本上是很難再活著迴到金國了。


    就算大元肯放人,也肯定會提出十分苛刻的條件。雖然金國比較缺武將,雖然他們的父親是鎮北大將軍,可金國未必會為了一個人而向敵國妥協。


    就算金國真的願意為了大哥妥協,可以大哥的驕傲,又怎麽可能容忍自己被大元當做籌碼來跟金國談判呢?


    想到此處,沈牧之心頭頓時猶如刀割。


    何羨看著他,眼裏有些歉疚。


    但這種事,他也沒有這個能力去改變什麽。


    他剛剛有些話,還沒有說出口,因為覺得太殘酷。


    就算剛才他們關於食心蟲的猜測都是真的,雲澤宗真的在背後插手了他大哥的事情,而且他們手中有確鑿的證據可以證明此事,就算如此,大劍門依然是不會出手救人的。


    這並隻是規矩的事情,其中牽涉到的,更是關乎大劍門立身的根本。


    修行一事,看上去似乎十分超脫物外,實際並非如此。一個人在修行的過程中,需要的物資之多,遠遠比一個普通人活一輩子要多得多。


    大劍門內這麽多弟子修行,需要的物資就更多了。


    這麽多的物資,又從哪裏來呢?


    大劍門山門範圍再大,也不可能有無窮無盡的資源可以獲取。主要的來源,還是在外界,在周圍的三個國家。


    但,這個大陸上,修行門派,可不止一個大劍門。


    光如大劍門一般的大門派,就有四個,還有各種如雨後春筍般不斷冒出來,又不斷消失的小門派。


    這些門派,都需要從周邊的國家當中獲取資源。


    與大劍門一般,從大元,金國,還有滇國獲取資源的大門派,還有兩個。


    一直以來,大劍門都占據著大元境內所有物資總和的四成。對於這一點,其他兩個門派,一直都略有微詞。隻不過,因為實力上一直稍遜大劍門一籌,再加上大元皇室與大劍門的關係一直比較和睦,所以,這個局麵也就這麽表麵和諧的維持下來了。


    但,如果這一次他們應允了金國的請求,先不說大元跟大劍門之間的和睦關係會破裂,就說這兩個一直心懷不滿的門派,肯定會借機鬧事。


    輕則大劍門減少大元物資的占有比例,重則,可能三派之間數百年來維持的表麵和諧關係也會打破,從此刀劍相向。


    不管是輕的結果,還是重的結局,對於大劍門來說,都不是一個好的結局。


    所以,這其實是一個想都不用想的事情,門內是肯定不會同意金國的這個請求的。


    隻不過,這些話,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說,太過現實殘酷,何羨不忍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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