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安帶人進入丞相府之時,朱買臣正和莊青翟在書房裏喝酒,兩人全無惶恐不安,一片坦然,令人心生敬意,他推開衝上來的士卒,為了表示尊敬,親自給莊青翟彈了彈肩上的灰塵,這才伸出了雙手。


    在庭審公堂之上,莊青翟沒有推托,對自己的行為毫不諱言。


    監審的趙禹一點不明白,為什麽堂堂大漢丞相,權力登峰,為何要去造一個偽證陷害他人呢?


    是否有這個必要?


    他卻不知,張湯所做所為,害了多少人,那些人又是否冤屈。


    莊青翟隻是淡然一笑道:“大人素來與張湯交好,自然可以一葉障目,但事實上,那就請大人去問問那張湯,他為何要編造假證陷害他人呢?是不是一報還一報呢?”


    趙禹沉吟片刻,對莊青翟的做法,有了一絲不屑,能讓別人動手的,幹嘛自己親自來?


    不過他立刻壓下別的念頭,想了一想,又問道:“那當年趙綰之事,與你可有關係?是不是太皇太後指使你的?”


    莊青翟仰頭看了一眼廷尉府的屋頂,說道:“無須多問,當年盜走趙綰奏章的代女就是在下派往趙府的,那事要責就責我好了,別侮辱太皇太後。”


    審理竟然這樣順利,趙禹和司馬安都沒有想到,丞相是出奇的配合。


    第二天早朝後,當劉徹在宣室殿看到莊青翟的獄詞時,一時心緒十分複雜,他無法評價這場瘞金盜竊案中各人的是是非非,更無法在心底給這兩個重臣一個精確的描述,似乎他們所做的,本質上是毫無意義的。


    人!實在是太複雜了。


    莊青翟緊步張湯的後塵,選擇自殺結束了生命,他沒有留下任何話語,劉徹本不想這樣,可到這個地步,死對莊青翟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


    如果放了他,


    他反而會鬱鬱終生。


    司馬安在派人為他收屍時想,也許這就是罪有應得……


    張湯與莊青翟的死,給朝廷蒙上了瑟瑟的氤氳,一場鬧劇毀了兩位重臣,叫人心酸地很。


    朝野圍繞新一任外朝人選私下議論了多日,而處在兩難之中的,便是劉徹了,他對任命這一方麵,還是欠缺了不少,厚此薄彼,總是有內鬥泛濫。


    這些天,他幾乎將元光以來的朝臣,一個個從眼前過了幾遍,仔細考量了一番。


    忽然,他吃驚地發現,一向自詡學術昌盛、文風滿溢的大漢朝,竟然找不出一個深孚眾望的丞相和一個既剛正廉直,又精於朝政的禦史大夫。


    不是不適合就是德不配位,真叫人頭大異常,難以決斷。


    那一天,劉徹傳衛青到宣室殿,就是要他效仿周亞夫,以軍職兼任丞相。


    不過衛青思之再三,還是坦誠地辭謝了,沒有貪戀一丞相之位。


    “不是臣有意推辭,而是臣現已官居大司馬,亦常有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之感,擔心做錯什麽事,犯了什麽錯,生怕朝臣議論。


    若再兼任丞相,真就成了眾矢之的了,臣不堪其重,望陛下諒解,一旦上位,到時候,不僅丞相做不好,恐怕連兵務也廢弛了。”


    “可朕反複考慮,卻無合適人選了,這又當如何是好。”劉徹站了起來,來迴踱著步子,一副無奈的樣子。


    衛青道:“微臣舉薦一人,不知陛下看一看,合不合適。”


    “誰?”


    “太傅趙周如何?”


    劉徹想了想,擺擺手說道:“恐怕很難勝任,他是蔭庇祖先的功績走進朝廷的,少有建樹,講講學倒還可以,要做丞相,恐怕是難以服眾啊。”


    衛青道:“人無完人。微臣當年不也是騎奴麽?請皇上考慮先任用一下。趙大人一向寬厚有德,是眼下最好的人選,並無太大不妥。”


    “那就這樣吧!禦史大夫人選,朕意就讓石慶來做吧,眼下也隻能如此了。”


    趙周是在博望苑中接到皇上的聖旨的,前任莊青翟的命運,讓他在接到詔書時,竟有了一種大禍臨頭的恐懼。


    趙周是一種沒有野心、也沒有多少欲望的人,他對升遷沒什麽興趣。


    父輩的遭遇,


    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景帝中元元年,他的父親因為拒絕跟隨楚王劉戊反叛而慘被殺害,先帝為了追念功臣而封他為高陵侯。


    而他入朝以來將心思都用在研習儒家典籍上,當初陛下命他接替莊青翟為太子太傅,他別說,還真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他一直很安於每日在博望苑裏講習儒家經典,因為這不僅符合他的性格,而且也使他避免了與朝臣之間的齟齬,不必在渾水中左右逢源。


    可誰知道先帝陵寢瘞金被盜的一場大案,竟把他推上了風口浪尖。


    趙周迴到府上,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在心裏曆數建元以來朝廷人事的變動。


    竟有一個讓他心驚肉跳的發現——除公孫弘終老任上之外,從竇嬰到田家人孑然一身,再從李蔡到莊青翟自殺,竟沒有一個是善終的。


    而隨著皇上年歲的漸長,這種轉換丞相的頻率也越來越短。


    其實劉徹也不想這樣,這是形勢所迫,他又不是個隨便亂為的人,若是李蔡他們不自殺,根本不至於死。


    算一算,公孫弘四年,而李蔡和莊青翟僅僅在位不過三年……


    這個朝廷怎麽了?他不禁在心裏疑惑,不僅如此,禦史大夫也一樣更換頻繁,今日還在署中處理政事,或許明日說不準就有什麽罪名落在頭上。


    他在這個時候接任丞相,心裏能輕鬆得了麽?大概是不能的。


    ……


    衛青剛剛進入甘泉山二裏地時,就望見宮苑周圍煙雲繚繞,隱約有火光閃閃。


    他望了一眼緊隨在身後的李曄道:“速去稟告丞相,就說本官有緊急軍情奏明陛下。”


    “諾!”


    李曄去了不一會兒,


    趙周就跟著來了。


    彼此見過禮,衛青便問道:“陛下這會兒,還在殿裏麽?”


    趙周長歎一聲道:“陛下昨夜幾乎未眠,坐在祠壇旁,壇中烈火徹夜熊熊,炊具、皇榻都搬到了壇旁。”


    衛青於是讓李曄帶著衛隊在外邊守著,他跟隨趙周進了宮。


    這甘泉宮本是在秦朝林光宮的基礎上擴建的皇家避暑之地,從景帝時起,一般來說,每到六月,皇帝就攜帶著皇後來此居住,直到中秋之後才迴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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