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從那傳來的聲音?聽起來甚是和善,兩人連忙四處張望,搜尋著聲音的所在。


    尋著踩壓枯枝嘎嘣碎平的聲響,司馬遷轉臉去看,隻見從林間小徑上走來一位老丈,中原服飾,滿頭銀發,椎髻布衣,袍及膝上,悠然自在。


    等他走到跟前,司馬遷忙上前作揖,表示對長者的尊敬。


    謙謙有禮道:“晚輩正是與叔父從長安來的,路過此地,也是口中幹渴,正想向父老們討口水喝,卻是語言不通,叫人著急得緊。”


    “哈哈哈!”老丈爽朗的笑聲在山穀間迴蕩,驚起一行黃雀。


    “中原常說,十裏不同風,百裏不同俗更不用說長安與犍為之間,何止千裏迢迢?你們跋涉了許多天吧?”


    說罷,老丈走到百姓麵前,竟然是懂得他們的語言,直接用當地的語言道明了司馬遷的用意後,眾人都笑了。


    這一笑是十分純樸,司馬遷也跟著傻笑起來,不過隨之他又有了發現,原來這裏成年人都有一顆牙齒是鑲上去的。


    他在長安的時候,聽過夜郎國的風聞,就知道了這裏的僰人乃是秦人的後代。


    在秦末戰亂中遷到了南方之國,卻改了風俗,有了鑿齒的習慣。


    這鑿齒呢,就是但凡男子成年之際,都要鑿掉一顆牙齒,鑲上其他生靈的牙齒,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喝過山泉水,吃過用青竹蒸出的飯團,那竹子的清香,山泉的甘甜,一時間讓司馬遷感到心曠神怡、神清氣爽。


    鄉間的閑和,似有一種叫人著迷的感覺,讓司馬遷片刻不休地與當地人去交流。


    一旦打破了語言的障礙,司馬遷就與這個生活在大山裏的部族更加接近了,可聊及的東西也就更多。


    他們對遙遠的北方有一座居住著皇室貴胄的都城充滿著新奇,通過老丈向他提出這樣那樣的疑問,司馬遷與他叔公也就笑著一一解答。


    長安人煮飯用什麽呢?也用竹筒裝米麽?長安的水也是取自山上麽?長安的月亮也像僰道一樣的圓麽?還是長安的人多地數不盡?


    司馬遷盡其所能地迴答他們的問話,說到高興處,他們也會哈哈笑個不停,對這個少年的直率,也存了不少親近感。


    司馬遷在心中感慨,這是一個多麽勤勞質樸的部族啊!他們就像過著與時隔絕的日子!


    他們遷到哪裏,就把尚農的風氣帶到那裏。


    在僰道、邛都、夜郎和巴蜀的廣大區域內,他們與其他民族和睦相處,情同兄弟,傳遞著大漢的文明,還保留著十足的坦然與真誠。


    至此,他終於明白父親要他雲遊四方的用意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太陽西斜,山風送爽,司馬遷與僰人們依依惜別,那領頭的老者要司馬遷帶去對陛下的祝福,對天下安寧的祈禱。


    司馬遷聞言,也不知說什麽是好,少年人的心中多了些別的情緒。


    他在心裏暗下決心,一定要用真切的語言記錄這難忘的一幕,即使是一鱗半爪。


    ……


    唿邪最終還是去整兵去了,舅舅交代的事還是要辦好,不然兩件事堆在一塊,他所擔上的還得加上消極怠慢。


    自奴隸放走的三天後,


    於敦煌郡外,出現了一支約十萬人的漢軍,雖氛圍不怎麽相和,軍容卻是整齊劃一。


    訓出這個效果,已經是唿邪能做到的極致,要不是韓安國與冷著一張臉的李廣協助,另外幾郡的人馬,還不一定降得住。


    在十萬漢軍的注目下,劉徹與衛青所領的騎軍終於出現在了視野範圍,雖慢慢悠悠,但如潮軍威,卻是讓十萬漢軍為六萬騎軍齊聲呐喊!


    劉徹幾人在前麵率先沐浴著滾滾而來的音浪,皆是麵露喜氣。


    經過一場不小的苦戰,被困的騎軍是帶迴來了不少,相較於破滅伊稚斜的陰謀,更是一樁勝舉!


    敦煌郡內,一切都還顯得荒涼,這個荒涼指的是底韻。


    一行人騎馬走在去往郡府的路上,行至半路卻已剩下了劉徹與唿邪兩人,其餘眾人都被劉徹驅退了,他想單獨與外甥聊聊天。


    親情終歸是親情,舅舅對外甥的關切,旁人也不好去聽,更何況這還是皇室內的。


    能把雜軍整到那個份上,劉徹已經有些滿意了,交給唿邪的任務,也算是完成。


    馳道新泥,馬上的兩人,一問一答,卻不怎麽歡快。


    閑聊幾句後,劉徹總感覺唿邪有些不在狀態,調侃道:“怎麽了,你師父對你還沒好感?”


    “額,舅舅你怎麽說起她了?”唿邪神色不自然道。


    “嘁,你不是看上人家了麽,估計她讓你幹什麽你都不會推辭吧?估計是她數落過你,你才會這麽患得患失!”劉徹搖頭道。


    這句話讓唿邪心中一凜,舅舅的目光竟如此銳利,這一刻,他生出了直接坦白從寬的想法。


    正在他搖擺不定之時,劉徹之後所說的一句話,成了壓倒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城中怎麽沒有奴隸?匈奴人沒去做苦力麽?”


    唿邪下馬跪伏,顫音道:“他們被我放了,舅舅處罰我吧!”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麽?”劉徹冷聲道。


    自己的外甥,看樣子居然假借兵權,放走了辛辛苦苦抓來的奴隸,劉徹有一種被背叛了的感覺,心頭止不住的怒火,而後便是無盡的涼意。


    假如他投敵,自己該如何自處?


    見唿邪沉默不說話,劉徹也猜到他說的不假了,下馬上前,就是一腳踹翻唿邪。


    怒到極致是淡定。


    手指著他,用一種近乎冷漠的平淡語氣道:“你把他們放了,問過朕麽?問過這河西數十萬百姓麽?對待敵人,你都可以仁慈,你知不知道,朕對你很失望!


    或許朕就不該帶你過來!你上戰場可以殺敵,下戰場卻是對仇敵婦人之仁!你不配做一個合格的漢人!”


    “唿邪甘願領罰!”


    收手而立,劉徹麵色鐵青,他放走奴隸的事,李廣他們一定知道,現在不如將錯就錯,讓他們誤以為是自己的意思,唿邪畢竟是自己的外甥,若以通敵之罪論處,他肯定活不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不把他押入大獄關上一段時間,心裏這關,劉徹過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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