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微不說話,他就躺在那裏,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看上去無聲無息的,也不知道有沒有把寵天戈所說的話聽進去。


    寵天戈也不著急,他在角落裏搬出一把折疊椅,打開之後,放到床邊,就那麽坐了下來。


    “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的話,你胸口中槍,也不是耳朵被炸掉,所以我不擔心你喪失了聽力。而且,我相信你的腦子也沒事,因為你現在正在努力思考著,怎麽樣從我的麵前成功逃脫。”


    他不疾不徐地說道,就像是在和一個老朋友在聊著天一樣。


    假如情況對調,現在躺在床上的是自己,寵天戈相信,他同樣也不會坐以待斃,哪怕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要試著爭取一下。


    尹子微自然也是如此。


    而且,像他這種人,一定是早就將最壞的可能都想到了,不可能完全沒有準備。


    果不其然,他似乎稍微動了一下,但寵天戈反應更快,搶先一步上前,伸出一隻手,卡住了尹子微的下巴,令他無法再動。


    “這樣就不乖了。”


    寵天戈一邊說著,一邊用一隻手固定住他的下頜,然後用另一隻手的兩根手指慢慢地探進了尹子微的口腔內,仔細摸索著,從裏麵拽出來一個米粒大小的東西。


    別小看這個東西,盡管它小得幾乎可以讓人忽略不計,但隻要被咬破外麵的囊衣,裏麵的毒藥進入到血液中,不過三兩分鍾,就能另一頭大象當場死亡,更不要說是一個人。


    寵天戈眯著眼睛,看了它幾眼,他雖然不知道這具體是個什麽玩意兒,但也猜到了,這應該是用來自盡的東西,所以當即丟掉。


    “你連活著都不怕,當然也就不怕死了。我早該猜到,你會這麽做。看來,我還是高估你了,你也不過如此。”


    處理完之後,他有些不屑地說道。


    尹子微冷哼一聲,還是不開口。


    “你要是以為,我是過來做說客的,那你就錯了。首先,你必須要弄明白一件事,我既不是欒馳的手下,我也不聽命於安德烈·洛維奇,他們是他們,我是我。無論他們是為誰服務,無論他們手上掌握著什麽,都和我沒有太大的關係。其次,我站在這裏,單純是謝謝你這兩天對我的‘照顧’,令我非常愉悅,也非常難忘。”


    說到最後一句,寵天戈已經是咬牙切齒了。


    大概是他的話起到了作用,尹子微終於不再沉默,而是沙啞著開口:“怎麽樣,那些搖滾樂你還喜歡嗎?”


    十來個字而已,說完,他的額頭上已經出了不少汗。


    看得出來,尹子微傷得要比安德烈重得多,後者是腿部受傷,出血多了一些,但經過輸血,情況已經好了很多。但他就不一樣了,是胸口中彈,條件又惡劣,連取子彈這種關鍵步驟,都是由寵天戈這個外行中的外行來操作的。


    “你的品位糟透了。我現在很後悔,摸到子彈的時候,沒有把它往裏麵再按得深一些。”


    寵天戈用手指著他的傷口,冷笑著開口。


    那裏灑過了止血粉,也用白色紗布纏上了,血應該已經止住了。


    而且,尹子微還被注射了幾針秘密的藥物,那種藥雖然有一定的副作用,卻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達到消炎和止痛的雙重作用。據說在臨床試驗的時候,隻要注射過,哪怕是傷口血淋淋的,患者也不會覺得太疼。這種藥一般都是為軍方服務,配備給職業軍人,令他們意外受傷之後,不會因疼痛而導致休克,甚至能夠繼續作戰。


    “可惜,你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


    尹子微喘息著,冷汗繼續往外冒,但嘴硬得厲害。


    寵天戈打量了他幾眼,從懷裏掏出來一塊手帕,按在了他的頭上,幫他擦拭掉那些冷汗。


    這期間,尹子微幾次想要躲閃開,但都沒有成功。


    丟開手帕,寵天戈重新坐下來,他翹起一條腿,懶洋洋地問道:“佳佳的父親已經走了,我沒有讓人去追,想必再過幾個小時,他就能出境了。我猜他可能會去愛沙尼亞或者立陶宛,又或者去蒙古,隨便哪個地方,度過餘生。對於一個失去了妻子和孩子的孤獨老人來說,能夠安度晚年,其實也是一種幸運。”


    尹子微的臉上原本沒有什麽表情,但隨著他所說的這些,他的眼底還是閃過了一絲擔憂。


    “你別動他!”


    寵天戈笑了笑:“我想,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你應該向他學習。雖然你陰了我一把,但我這個人還算大度,不會非要弄死你。”


    尹子微顯然不願意相信他的話。


    從懷中再一次掏出那張合影,寵天戈遞到他的麵前,並且壓低聲音:“你的佳佳,也不會看著你落得個悲慘下場吧?我想,她走的時候,一定希望你好好的,哪怕用她的命去換,她也不會猶豫。因為……”


    停頓了一下,他再次開口:“因為,她愛你。”


    “你、你閉嘴!還、還給……還給我!”


    上一秒還躺在床上的男人,在看清寵天戈手上的東西之後,居然硬生生地將上半身抬了起來,兩隻手也用力地去搶奪那張照片。


    雖然勉強起身,可尹子微還虛弱得厲害,他隻堅持了不到兩秒鍾,便又重重地跌迴去,身上已經被冷汗給打濕了,手指劇烈地哆嗦著。


    “還、還給我……”


    他終於不得不麵對自己在體力上根本無法和寵天戈相抗衡的殘酷事實,隻能繼續喊著,露出憤怒又哀求的表情。


    “我沒有打算不還給你,你太激動了。”


    寵天戈輕輕地將照片塞到尹子微的一隻手上,他一下子死死地攥著,把它貼著自己的胸口,劇烈地喘息著。


    大概是剛才的動作撕裂了傷口,有血滲出來,將白色的紗布染紅。


    見狀,寵天戈知道,不能再耽誤下去,應該盡快把尹子微送到正規的醫院,馬上治療,而不是讓他繼續留在這間小屋裏,那就真的離死不遠了。


    “我隻問你一次,你到底是打算自認為高貴地死去,還是做一次偷生的螻蟻?你隻有一次機會,所以你想好以後再迴答我。我能保證你一定能活下來,但不保證你活得很好,要是你打算和我討價還價,大談條件,那你最好趁早死了心。”


    說完,他看了一眼手表:“從現在開始,你有十分鍾時間,算是很充足了。慢慢想吧。”


    重新在那把折疊椅上坐下,寵天戈不再開口。


    尹子微像是沒有聽到似的,隻是將那張照片死死地貼在心上,慢慢地闔上了眼睛,猶如睡著了一般。


    但是,寵天戈知道,他肯定沒有在睡覺。


    閉上眼睛,搜尋大腦中那些甜蜜的記憶片段,尹子微彷佛又見到了依舊美麗善良的劉雨佳,他們其實並不經常見麵,偶爾約會,也都是去一些安靜的小餐廳,或者公園和大街。她總是說,賺錢不容易,要盡量攢一攢,為以後的生活打算。


    尹子微知道,她是受夠了不停搬家,所以才暗暗地買下那棟別墅,打算迎娶她,給她一個安定的家。


    出事的那天,他趕到醫院的時候,劉雨佳已經走了,連一句話都沒有留給他。但是,她隨身背著的包裏,有一條價格非常昂貴的領帶,因為尹子微的生日快到了,她省吃儉用,買下來給他。


    那條領帶,尹子微留了下來,就放在聖彼得堡一家銀行的私人保險櫃裏。保險櫃裏,有大筆現金,有假的護照,還有一把槍,那是他給自己留的後路。


    想到這裏,他忽然又有些不甘心起來。


    自己不能就這麽死了,死在這裏,可能連屍體發臭,都無人知曉。


    “我為什麽要相信你的話?你能保證我不死,萬一別人不肯答應呢?”


    還沒有到十分鍾,尹子微就開口了。


    寵天戈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麽問,所以,他絲毫也不驚訝,而是挑起一條眉毛,不答反問:“除了相信我,你目前還有其他選擇嗎?”


    尹子微閉上了嘴。


    “我跟你走。”


    半晌,他有些不甘心地說道。


    寵天戈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你能這麽想,很好,我們彼此都省了不少力氣。要不然的話,我還得親手把你打成一個篩子,浪費子彈。”


    說完,他站起身來,轉身就走。


    他離開之後,很快又上來了四個人,他們直接將尹子微抬下了樓,塞進車裏,前往醫院。而寵天戈在確定診所內沒有其他人之後,也離開了。


    他剛上車,就接到了安德烈·洛維奇的電話:“沒想到,你還真的說服了他,我以為他會自殺。”


    “這其實不是什麽好消息,他不甘心死,那就說明還有活下去的動力。這動力,其實也不完全是劉雨佳,你要小心。”


    寵天戈輕聲提醒著。


    安德烈·洛維奇哈哈一笑:“從我把那些證據交到你手上的時候,我就想好自己到底要做什麽了。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我和尹子微不相上下,但現在,我覺得自己比他強一些,強就強在我足夠幸運,也足夠放得下。”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得透,看得透也不一定能夠做得到,而看透又做到的人,永遠都隻是極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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