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擦身而過的時候,欒馳唇間含著的那支煙忽然跌落在地,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攫住嬰寧的手腕,將她狠狠拉向自己。


    一捧煙灰在地毯上彈開,飛濺起一地的灰白色,一點紅光漸漸熄滅,最後留下一個炭黑的小圓點兒。


    她張張嘴,適時地收住了剛要出口的尖叫聲,抿緊嘴唇,一言不發地低下頭。


    “我們見過的,對吧?”


    煙草味道從頭頂傳來,她驚愕地發現,欒馳的身上竟然再也沒有過去那種熟悉的淡淡香氣,而是一種不算好聞也不算難聞的酒精混著香煙,以及女人香水的味道。


    被這句話嚇得不輕,嬰寧倒退一步,想要撤迴自己的手腕。


    “沒、沒有吧……我不記得了……”


    她以為他說的是上次在808包房那一次,下意識地想要否認,不想讓他知道,和他一|夜春宵的女人是自己。欒馳那麽愛護她,而她卻在稀裏糊塗的情況下和男人上|床,盡管那個男人是他,但那樣也不行,她簡直自卑到了極點。


    “是麽?那本《西方美學史》讓我印象深刻啊,肯定不會記錯的。”


    欒馳看出她想跑,隻覺得更加有趣,不由得更加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攥著這女人的手,幾乎像是提小雞一樣,把她提到自己的眼前。


    聽他這麽一說,嬰寧頓時鬆了一口氣,原來,他指的是這一次,不是那一次。


    “啊……隨便看看而已,見笑了。”


    她高懸的心髒終於又落下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欒馳皮笑肉不笑,反正就是不鬆手,慢悠悠道:“你是學生?在附近念書?平時來這裏打工?”


    她看起來很嫩,年紀應該也不大,20歲出頭,應該還是在讀書的年紀吧,普通的酒水女郎怎麽可能在坐車的時候看那種書,玩微信和陌陌還差不多。


    “呃……是,我學畫畫的。”


    嬰寧不想和他糾纏太久,於是便隨口扯了個謊,其實也不算全是謊話,畢竟現在自己除了在這裏兼職,偶爾也會畫幾幅畫寄送在畫廊裏出售,為的是攢錢繼續出國深造。


    哪知道,欒馳卻不作罷,繼續追問道:“哦?哪一所學校?中央美院?清華美院?唔,這附近好像還有挺多學校的……”


    嬰寧賠笑道:“怎麽會是那種學校,考不上的,就算考上了也念不起。我隻不過是隨便畫畫,也沒什麽天賦,就……”


    不等說完,欒馳已經牽著她的手,往走廊的另一頭走去。


    “你、你要帶我去哪!”


    這次是真的慌了,她顧不得會被人聽見看見,失聲尖叫著問道。


    欒馳走得很快,頭也不迴,手勁極大地拉著嬰寧,隨意踹開一間包房的門,將她帶了進來,然後飛快地關上了門。


    對上她驚慌失措的雙眼,再迴想一下自己剛才的舉動,欒馳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嚇到這小女孩兒了。


    “你別怕,我不是想對你做什麽。”


    他微窘,連連擺手,向後拉開些兩人的距離。


    “你想,我總不可能在酒吧裏對別的女人做什麽吧,我是老板娘的人。”


    雖然這麽說很丟人,不過確實是事實,在“風情”裏,有很多想要順杆向上爬的女人,但她們卻從來不敢將心思用在欒馳身上。要知道,鍾萬美身邊常年跟著四、五個專業打手,如果敢勾|引她的男人,豈不是自尋死路。


    “你剛才說你會畫畫是吧,你能給我畫個簡單的素描像嗎?小一點兒,能放進錢夾就可以。”


    說完,欒馳四下打量著,終於在包房的茶幾上找到一個專門用來記下客人點單的一遝白紙,旁邊剛好也有一根圓珠筆。他拿起來,在紙上試了試,能用,於是一起塞到嬰寧的手裏。


    她微怔,接過他手裏的紙和筆。


    “很難嗎?不用太細致,大概一個輪廓,看得出來是我就可以。”


    大概是嬰寧臉上的表情令欒馳誤會了,他急急地用手指在自己臉龐周圍劃了一圈,然後轉身,對著牆壁上的玻璃鏡看了看自己,自言自語道:“還真是難看了很多,我以前的臉色沒有這麽蒼白的……居然,連眼角這裏都有了紋路,真是該死。”


    聽著他熟悉的嗓音,嬰寧險些落下淚來。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有多愛美,去部隊之前,欒馳家中的瓶瓶罐罐簡直比她的還要多,她經常會忘記敷麵膜,但欒馳絕對不會忘。記得臨走時,他收拾出來一箱子護膚品,想要偷偷送上車,不想,被欒金發現,他大罵了欒馳一頓,一腳把東西全都踹下了吉普車。


    “不會,你還是……很好看。”


    哽咽著出聲,她脫口而出,說完,才驚覺自己此時的身份,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話語。


    欒馳卻沒有聽出不妥,很開心地轉過頭,眼睛裏亮起一絲光,追問道:“真的?”


    嬰寧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按下圓珠筆,在紙上劃了幾道試一試,找到手感,然後指了指旁邊沙發,“你坐那兒吧,我好久不畫了,可能手生,要耽誤幾分鍾時間。”


    他很乖順地坐下來,挺直胸膛,擺了個舒服的姿勢,目光裏滿含期待。


    她看著這張熟悉的臉,低下頭,飛快地落筆。


    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畫他,剛出院的時候,她整個人都無法接受這上天惡意的玩笑,身上的錢又極其的有限,最重要的是,她不敢隨意出現在中海,生怕被人認出來,隻好每天都縮在一間連窗戶都沒有的地下室裏,惶惶度日,猶如喪家之犬。


    那個時候,唯一能讓她安靜下來的事情就是,拿張紙,拿根筆,畫設計草稿,有的時候,她也會畫欒馳,憑著記憶,一點點勾勒出來那張臉。


    出事的時候,欒馳還在部隊,他走了幾個月,音訊全無。


    如果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不,是真的再也見不到。縱使相逢應不識,她換了一張臉,換了一個身份,他怎麽可能還在茫茫眾生之中認識她!這和再也見不到,還能有什麽區別?!


    拿著筆的右手,情不自禁地在顫抖個不停。


    “你怎麽了?”


    欒馳挑起一側眉頭,見她半天不落筆,好奇地問道。


    嬰寧連忙吸了一口氣,調整好狀態,搖頭道:“沒事,馬上就好。”


    說完,她刷刷落筆,幾筆就勾出一個大概的輪廓臉型,然後是頭發、五官……將眼睛留在最後才畫。


    到最後,白紙上的人像,就隻差了一雙眼。


    嬰寧卻怎麽都收不了尾,她的手顫抖得厲害,幾次,筆尖就要點在紙上,又被她撤了迴去。


    “能、能讓我抽一根煙嗎?”


    她抬起頭,問著麵前的男人,不等欒馳迴答,她放下未畫完的人像,伸手去掏短裙兜裏的煙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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