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如果太過劇烈,那麽痛感也變得不那麽真實,讓人的感官遲鈍,無法做出最快的迴應。


    周揚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樣掛斷電話的了,又或者,他甚至根本忘記了掛斷,隱隱約約的哭聲,從手機那頭不斷地傳過來,漫無盡頭。


    最後,還是夜嬰寧伸出手,輕輕按下去,哭聲終於戛然而止。


    她順手開了燈,臥室裏還有些暗,淡淡的杏黃色燈光下,周揚的臉色蠟黃得嚇人。


    “周揚?”


    夜嬰寧擔憂,出聲詢問,她方才睡得迷迷糊糊,聽不大真切。


    這樣早,又是謝君柔親自打來電話,加上謝家老爺子身體一直不好,藥石無效,她隱約猜到了答案。


    周揚似乎極為疲憊,靠著床頭閉上了眼,許久,一動不動。


    “我外公去世了……能給我一杯酒嗎?”


    就在夜嬰寧幾乎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周揚忽然出聲。


    她想要拒絕,畢竟身上有傷,煙酒必須遠離,但這種時候,想來也是少有的例外。


    夜嬰寧點點頭,隨手抓過一件他的外套披上身,下床給他倒了一杯酒。


    匆忙間,她隻找到了一瓶三十年的五糧液,不記得是過年的時候誰送來的,夜嬰寧手忙腳亂地拆了禮盒,倒了一小盅,雙手捧著走迴床前。


    五十度的濃香型白酒,周揚接過去,一仰頭,一口全都喝掉,動作裏分明有著平日裏從未流露過的狼狽。


    他隨手扔了空杯,一把扯住麵前呆立的夜嬰寧,拉她入懷,將頭深埋在她懷中,同時口齒不清道:“我十歲就被他接到了南平。他生我母親的氣,不認我父母,卻極疼我……”


    夜嬰寧被周揚的悲慟所感染,不禁抬起手撫摸著他的頭。


    謝君柔在中海的時候,也曾同她閑話家常,說起了不少周揚小時候的事情。


    謝見明派人將十歲的外孫接到南平,悉心撫養,而周揚十六歲北上中海,執意到軍校讀書,並不肯依照他的心意去念名校學管理,將來插手家族企業。


    對於周揚的這一決定,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他的舅舅舅母終於鬆了一口氣,而謝君柔則隱隱失望。


    不過,六年的南平生活,卻是給周揚留下了深刻的迴憶,尤其是外祖父的疼愛和關切,他永生難忘。


    這種時候,安慰的話語總是顯得太過蒼白,夜嬰寧欲言又止,想不出更多的話語,她隻能抱緊懷裏的男人,給予他無聲的力量。


    很快,胸口濕|了一大|片,周揚哭出來,一開始還壓抑著,後來索性放聲大哭,宛若孩童。


    夜嬰寧幾乎站不住,隻好側身在床沿坐下來,抱著他的頭,輕聲哄著。


    昨夜的溫柔平靜,被清晨突如其來的噩耗給徹底打破。


    刷牙的時候,夜嬰寧看著鏡中的自己,一夜好眠,她氣色格外好,但是,一想到周揚承受的痛苦,她的眼神又不禁黯淡下去。


    或許兩個人真的是天生八字不合,每當稍微有一絲和睦的氣氛出現,就會立即出現一件不好的事情,將之前的彼此的努力全部打消。


    外祖父離世的消息,讓周揚幾乎一整個早上都萎靡不振,若不是看在那碗駝酪粥是昨晚夜嬰寧親自打包帶迴的麵上,他幾乎滴水不進。


    兩個小時後,謝君柔又打來電話,說謝家的飛機即將抵達中海,讓周揚和夜嬰寧夫婦馬上前往中海民用機場,飛機將在那裏降落。


    夜嬰寧顧不上對謝家的私人飛機感到吃驚,卻馬上意識到,周揚出車禍這件事怕是瞞不下去。


    “我必須迴去。”


    他看著她的雙眼,聲音沙啞得可怕,急火攻心,不過三五個小時的光景,周揚的嘴角已經冒出了火泡。


    她知道這種事無法缺席,連忙起身去準備,先安排隨行護士,又吩咐她們帶上這幾天的藥,然後去給蘇清遲打電話。


    “我盡量趕迴來吧,如果不行就不去了,不過是個啟動儀式。”


    夜嬰寧嘴上說著違心的話,她醞釀了這麽久,怎麽可能不看重這次露麵的機會。


    她不等蘇清遲再說什麽,匆匆掛了電話,飛快地收拾好兩人的隨身物品,半小時後,夜嬰寧和周揚已經坐上了前往機場的車。


    “這麽久沒迴去,沒想到,再迴南平,是送他老人家最後一程……”


    周揚看著窗外一閃而逝的景物,喃喃說道,夜嬰寧握了握他的手,沒有開口。


    *****


    兩個小時的飛行,周揚隻在服藥的時候喝了一點兒水,其餘時間,都是沉默地看向窗外。


    夜嬰寧不太適應這種小飛機,登機後就有些頭暈,身上蓋了一條薄毯,坐在周揚身邊,靠著他的肩,半閉著眼休息。


    其實,依照兩個人的真實關係,她也可以說工作忙,走不開。


    但是讓行動不便的他一個人迴南平,夜嬰寧又做不到。


    前一世的她是孤兒,生來就不知道父母是誰,自然也就無法體會到親情的可貴。而這一世,她有父母,有親人,她迫切地想要對周圍的骨血至親更好一些,珍惜這種來之不易。


    哪怕,她隻是在替真正的夜嬰寧盡孝。


    下了飛機,謝家的車早已備好,從機場直達謝家大宅,又是近一小時的路程。


    等到下了車,周揚尚好,但夜嬰寧已經臉色發白,兩腿發軟。


    第一次來謝家,雖然心裏早有準備,可她還是被眼前的奢華狠狠震懾住。如果不是如今的場合不適,夜嬰寧還真想找個機會,好好欣賞一下謝家的城堡一般的別墅。


    謝見明生前育有一子一女,即周揚的舅舅謝君堂和母親謝君柔,兩人相差兩歲不到。謝君堂的獨生子謝堯比周揚大一歲,自從前幾年車禍後一直是臥床不起,已經被醫院判定為植物人。


    據說謝君堂一直有心想要再生個孩子繼承香火,但妻子已經年過五十,無法生育,且娘家勢力不容小覷,他也不敢貿然找年輕的情|人借腹生子。


    原本這些年來,謝家的生意一直是謝君堂在打理,自從謝堯出事後,他傷心過度,精力不濟,所以不得不同意讓妹妹謝君柔偶爾迴到南平,對家中生意負擔一二。


    夜嬰寧推著輪椅,和周揚一起走進謝家的別墅大廳。


    偌大的大廳裏一片哭號,也不知道眾人是真的悲傷過度,還是擔心老爺子不在,影響到自己的未來命運。


    謝君柔等了又等,沒想到等來的是坐在輪椅上的兒子,她懵住,紅著一雙眼,愣了愣才衝過來。


    “媽,我沒事,開車不小心撞了一下,小骨折,不要緊。”


    周揚生怕她多想,沒等謝君柔開口,急忙解釋,一旁的夜嬰寧也連聲附和,請她別擔心。


    臉色蒼白的謝君柔不停用紙巾擦拭著雙眼,目光有些愣怔,喃喃道:“報應,報應啊……”


    說罷,她又痛哭起來,幾乎暈倒在地,被謝家的工人連忙攙扶著坐下來。


    夜嬰寧一愣,哪有人會對著自己的兒子說“報應”兩個字的,她不禁皺了下眉頭,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周揚臉色一變,下意識看向身邊的夜嬰寧,也馬上抿緊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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