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愛之人被人無端責罵推搡,切芙媞如何忍耐得住?她理了理秀發,快步直奔主席台,擋在普羅米修斯身前,厲聲質問:“你們憑什麽羞辱普羅,說他拒絕快樂幸福?”


    鬧事者沒想到她會挺身而出,一下沒迴過神來。衝突剛起時,她滿以為帕弗洛以太空科技委員會主席之尊,當能控製局麵,誰知他除了尖聲大叫什麽也做不了,好不失望,強烈的責任感油然而生,再也顧不得其他,心中隻想:“我為一家之主,怎能任由家人被人欺負?今日還隻三人,將來有一大堆兒女,豈不更加難堪?”毅然上台。


    她自來太陽係後,念茲在茲的便是替母親複仇,為得償所願,凡事小心謹慎,隱忍為先,極力避免在公眾場合拋頭露麵,可此時卻不顧一切地衝上台去,像暴雞婆似地打抱不平,終是女兒家心性。


    她這一聲斷喝,頓時讓一些人想到辱罵普羅米修斯,便是在羞辱美麗絕倫的她,大違本意,一時猶豫。她得理不饒人,抓起話筒遞到普羅米修斯嘴邊,要他告訴大家是否快樂幸福?哪知普羅米修斯如魂在天外,遲疑了好一會才開口,答得有氣無力,引來一陣嘲笑。她眼一瞪,抓住他手高高舉起,命令他大聲說出來。


    他這次總算迴過了神,不假思索地大聲說出。她不罷休,再命令他:“告訴他們,誰給了你快樂幸福?”他被她氣勢所逼,凝望一眼,忽然氣血上湧,挺起胸膛響亮地說:“是你!切芙媞!是你給了我快樂幸福。”


    “你們聽見了嗎?”她手淩空一揮,咄咄逼人地厲聲質問。連問兩遍,也沒人開口。一幹人被她英氣所攝,心慌之下竟不敢迴應。她居高臨下,神態莊嚴,冷峻的目光從鬧事者麵上逐一掃過,凡接觸到這目光的人,無不低下頭,心生自卑之感,不敢直視,既驚歎她的絕世美麗,又被她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王者之氣所懾服。


    所謂無知者無懼。這些人恰是有知而有懼,知得愈多,便懼得愈深,被那說不清什麽時候就會突然來臨的超光速外星係母艦嚇破了膽,慌亂恐懼下失去理智,控製不住便肆意發作起來,卻非刻意而為,被她連問三問,尤如當頭棒喝,一時怔住。一些人冷靜下來,自覺適才所作所為太過魯莽,大失身份,不由後悔。


    她鑒貌觀色,見已經控製住局勢,得理不饒人,乘勝追擊,不給還想鬧事者以反應的時間,挺起傲人的酥胸,矜持而有力地說:“你們悲傷,憤怒,絕望,你們的靈魂為即將來臨的世界末日顫抖哭泣,你們以為讓你們絕望的就是那個大的要命害怕的要死的超光速深空母艦嗎?不!是你們內心,你們失去自我很久的內心!”


    “失去自我很久的內心?”這話隨著她充滿磁力的聲音灌進心田,催人深思,更多人想起之前無來由的衝動,暗暗自責,深悔情緒失控,見她如女王般君臨天下,高高在上,更覺自己卑微渺小,一時滿麵羞慚,無地自容。


    普羅米修斯答過後,腦袋又是空空的,除非切芙媞吩咐,不知該幹什麽。宓妃的意外犧牲,對他打擊十分大,若非命中注定會遇上切芙媞,而時機又正好,很難憑一己之力擺脫絕望情緒。切芙媞火一般的愛拯救了他,讓他有了對新生的向往和對美好愛情的依戀,生命方不致失去活力,剛才大聲說出來,就是發自肺腑,沒半分虛假,與對宓妃的愛也並不衝突。因他對這兩個女人,和這兩個女人對他,都是一片至誠。他魂不守舍,意氣消沉,固因深陷感情糾葛中,也因從未遇見過這等突發狀況,而茫然失措,聽切夫媞說到“失去自我很久的內心”,也是一怔。


    帕弗洛見切芙媞隻消三言兩語便鎮住場子,將一幹人說得昏昏糊糊,羞愧難當,不由精神大振,擼起袖子在旁使勁吆喝,頗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


    切芙媞深知機會稍縱即逝,對方人多,難免還有人蠢蠢欲動,須盡快結束混亂局麵才行,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加緊轉移大家的注意力,讓還想鬧事者無機會搗亂,略一思索,便要帕弗洛也迴答她剛問普羅米修斯的兩個問題。


    帕弗洛見上帝降旨,立時精神抖擻地照例迴答,可剛說了句我非常快樂幸福,想起太空孤枕難眠的淒苦日子,不禁悲從中來,含淚說道:“我承認太空的日子實在太難熬了,特別是在夜深人靜時,盡管我不得不抱著妻子睡過的枕頭”切芙媞沒想到他如此動情,微微一笑,低聲提醒他注意場合,誰知他為保住丈夫地位,更動情地說:“噢!還有幾句最重要的”切芙媞趕緊輕撫他臉,溫柔地說:“迴頭把你最重要的話講給我聽。好嗎?”他一聽之下大喜過望,當即閉嘴。


    一時間,人人都沒想到一向風流的帕弗洛也有這等柔情,不禁莞爾,氣氛頓顯輕鬆。個別還想鬧事的人剛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就被旁人強行拉走。會場漸趨安靜,大家陸續歸座,不約而同地望著切芙媞,等她發言。當此情形下,她要想再置身事外已無可能。


    眼見勢所難免,她不由思考該說些什麽,也很自然地在盤算利弊得失,不能不想到這樣冒然亮相會產生怎樣難以預知的後果,尤其擔心會不會破壞自己苦心孤詣的複仇計劃。對她來說,能十分意外地活下來,為母親複仇已成了她在苦難人間繼續掙紮著活下去的唯一動力。此時,她腦中就同時閃現出在母星毀滅的熊熊烈火中,兩位偉大的母親焚燒的殘軀,和她帶著殘存的族人冒死逃來太陽係的可怕情景,一心多用。


    她清楚記得那一刻,因計算錯誤,差一點灰飛煙滅,幸而奇跡出現,時空隧道意外打開,恍如重生。奇跡不可能始終伴隨著苦難的生命。同樣地,這樣的契機也不可能時時都有,故需及時把握。然而頗令她難堪的是,這契機竟因仇人而生,雖然她並不清楚仇人具體是哪一位,或哪一些,甚或就是全部太陽係人類,但仇恨已深種心田,無日或忘。當此時,她本該手刃仇敵為快,卻要起善心拯救,內心碰撞之激烈,實難言述。


    於縹緲無定的時光中,她常自感慨宇宙的無常和生命的卑微。觸及當下,更有許多發自內心的話想對水分子人講,然而一時之間,卻又實在不知該怎樣說才好。她知道水分子人敏感而脆弱,自私而偏激,有著一顆比玻璃還容易脆裂的心,卻又總在外表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無所不能的樣子,便不能不多一層顧忌。再者,她終究是女人,內心纖弱,無法像那些心胸坦蕩性情豪邁的男子漢一樣,直來直去,該說什麽就說什麽,免不了瞻前顧後。


    其實,以她聰明才智和人生閱曆,要應付這樣的局麵並非什麽大不了的事,甚至可說輕而易舉,可這畢竟是她平生第一次在太陽係這種極重要的場合,以極複雜的心情麵對一大群舉足輕重的水分子人,做得好,事半功倍,有增光添彩之效。反之,也不必說了。


    沉吟片刻,她抬起頭來,美麗而充滿智慧的眼睛平靜地掃視了下大家,就著話筒緩緩地說:“女士們先生們,我的同胞!宇宙存在一百六十億年了,毀滅了嗎?太陽係存在五十億年了,毀滅了嗎?人類存在上億年了,毀滅了嗎?在漫長的足以毀滅無數次的時間長河裏,我們深信有遠超人類的高度發達的智慧文明存在,可他們的存在一定意味著毀滅嗎?究竟誰有權決定人類生死?在座各位有很多是頂尖科學家,我非常敬佩你們豐富的知識和取得的科研成果,卻不得不提醒,你們是否忘了什麽?有想到嗎?想到你們忘了宇宙和諧法則了嗎?忘了勒普開行星和諧定律了嗎?忘了宇宙諧和音程的美妙和聲了嗎?”


    掌聲轟地一下響起,熱烈而響亮,接著是更多的掌聲,熟悉天文學宇宙學的科學家們率先鼓掌,占了與會科學家的大半。他們情不自禁地表態支持,不是因切芙媞驚世駭俗的美麗和自然表露出來的王者之尊,而是被她言簡意賅地闡明正確觀點,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所在的能力所折服。他們廣博的學識勿需聽任何人對他們高談闊論,要的隻是迷茫時的輕輕點撥,一經提醒,便茅塞頓開。


    勒普開的宇宙和諧理論曾對人類認識宇宙產生重要影響,和諧法則和諧定律諧和音程是其中的重要內容,因時間久遠,漸被人遺忘。很多科學家年青時就讀過他的《宇宙的和諧》一書,當下略一迴憶,無不了然於胸,深知她若非學識淵博,見解深刻獨到,決無可能將幾百年前的勒普開理論信手拈來。科學家們接連鼓掌,臉上難得地展現出笑容,鼓勵她繼續說下去。帕弗洛將戴在身上的智能擴音器取下來別在她胸前,方便她演講。偌大的主席台上突然隻剩下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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