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牙婆


    大年初一,天色蒙蒙有些透亮,整個京城還在沉睡之中,因為新曆第一天,不需要幹活做事,所以都多睡了一會懶覺,街上一片靜謐,連倒夜香的人都不見蹤影。


    昨夜新落了雪,將清掃幹淨的街道重新覆蓋了一層,倒是不怎麽厚,約莫一個靴底的樣子,從整個京城上空望下去,宮城銀裝素裹,好似披了一件雪白無暇的新衣。


    深巷某個簡陋的宅院中,一個穿著牡丹繡花棉襖的婦人罵罵咧咧把屋內的男子趕出來。


    “張三,你算哪根蔥,老娘給你吃給你穿,養著你供著你,還白給你睡這麽多次,居然還想讓老娘給你做妾,你墳頭冒青煙了,別讓我再看到你,不然我把把你那點破事給捅出去!”


    張三一副潑皮模樣,被一個婦人戳著脊梁骨罵,心頭極惱,恨恨道:“江春娘,你也不瞧瞧你那年老色衰的模樣,還想讓我娶你,沒門!”


    一盆結著冰渣子的水兜頭而來,張三不留神,被潑濕了半邊衣袖,他心中大怒,正想開口唾罵。


    樓上有一壯碩男子打開窗戶探出腦袋,罵道:“老子好不容易可以多睡一會懶覺,你這小子大清早擾人清夢,是不是找揍!”


    張三認出這是隔壁街上賣豬肉的屠夫,他不敢招惹這位,隻好嘀咕了幾句,悻悻離去。


    江春娘手中端著腳盆,站在院子裏衝著那屠夫拋了一個媚眼,那屠夫低聲罵了一句老騷貨,便閉緊了窗子。


    江春娘不以為意,將盆子放迴牆角,正想走到水井邊上,打點水洗臉,目光一滑,瞥到在半開的柴房裏,胡亂堆著的草垛下麵露出了一隻腳。


    那是一隻用上等絲絹製成的繡花鞋,上麵用金絲銀線繡著精致無比的荷花,繡花鞋上綴著幾顆小指粗細的珍珠,散發淡瑩白色光芒。


    江春娘是個牙婆,平素時常出入官宅,她立刻就認出,這隻鞋絕非普通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穿得起的,她曾經進過尚書府,那尚書家的小姐穿的鞋子還沒有這個好。


    她倒是沒有嚇一跳,抄起擺放在牆角的掃把,朝著柴房走去。


    她先是用腳踢了一下那隻腳,見沒有任何的反應,就搬開了草垛,將那人從草垛中拉了出來。


    此刻柴房門大開,光線將柴房撒得透亮,江春娘低頭一瞧,目光就移不開了。


    她平生見過無數的女子,什麽年齡段的都有,有平民女子,小家碧玉,富家小姐,在她手中經手的,或者在那些官宅看到的,都比不上眼前這位女子。


    她隻是認識簡單的幾個字,偶爾路過隔壁街道的書院,也曾聽那些酸腐書生念過幾句詩。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又或,迴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她沒有見過後宮妃子是什麽樣子的,但是如今想來,也不外乎跟眼前女子一般模樣了吧?


    隻是……


    江春娘上下一打量,目光落在那女子的小腹之上,心中驚喜頓時打了一個折扣,心道,這是哪家懷孕的夫人竟逃到她的院子來?


    江春娘隻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轉眼又眉開眼笑了,懷孕也好啊,看母親如此美貌,腹中孩兒生下來,若是女兒定也是一個美人胚子,若是兒子,就將他賣給那些無法生育暗中求嬰的夫人們。


    江春娘蹲下身,見那女子臉頰通紅,身上的衣物也是半濕,莫非是跳進河裏才逃脫的?


    她也不管這些,心中已經打定了注意,這女子定會賣出一個好價格,隻是看她穿著打扮,定是京城之中哪家大官的夫人或者受寵姨娘,或許已經派人尋她了。


    江春娘眼珠子一轉,將那女子扶到了自己的房中,走到廚房中煮了一大碗薑湯,給那女子灌下。


    正打算拿一根繩子先把人捆了,省得她到時掙紮起來。


    她這屋子什麽都缺,最不缺的就是繩子迷藥之流,拿了繩索走到床邊,卻嚇了一跳,隻見躺在床上的女子睜著一雙黑幽幽的眼睛看著她。


    江春娘扣住指甲,她指甲縫裏藏著迷藥,如果這女子掙紮的話,她就給她來一下,這一招屢試不爽。


    然而那女子隻是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看著帳頂,與她如視無物。


    江春娘先是怔了一下,憑著她的火眼金睛,自然能看出這女子並不是在故作鎮靜,伺機逃脫,心道,難道這是個傻子不成?


    她開口道:“這位娘子,你叫什麽名字,為何會出現在我家的柴房之中?”


    女子不聞不答,安安靜靜地看著帳頂。


    江春娘心中一沉,這不會是個又聾又啞吧?


    “娘子,你餓不餓?要是餓了,我給你去煮一碗麵。”江春娘再次開口。


    女子這次倒是有反應了,摸了摸自己小腹,轉過頭看著江春娘,雖然沒有開口,但是表達出了自己餓了的意思。


    江春娘:“……”


    好吧,這傻子倒還沒傻透。


    又傻又啞,價錢恐怕會低一些,江春娘有些失望,但是一想到這可是從天掉下來的餡餅,白撿的銀子,就又釋然了,想著這女子看起來不像是傻子的樣子,難道是因為在柴房中燒了一晚上,所以才變成這樣了?


    或許吃幾貼藥就好了?就算好不了,經過自己一番調教,她就不信賣不到一個好價,她以前調教那些四五歲的女童還少嗎?


    如此一想,江春娘走進廚房,燒了一碗素麵給那女子送了過去。


    女子聞了一下,皺了皺眉,卻還是乖乖地吃完了。


    吃完了麵,江春娘送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給那女子換上,然後捧著那女子換下來的衣物,那麵料是上好的錦緞,緞麵柔軟順滑,內力的芯子更是細滑。


    江春娘一邊烘衣服,一邊轉頭問女子:“你可還記得你自己叫什麽名字?”


    女子眼神迷茫,停頓了好久,才搖了搖頭。


    江春娘道:“前塵之事諸多苦惱,忘了就忘了吧,以後你就當我親妹子好了,姐姐我會讓你不愁吃不愁穿的。”


    又道:“我姓江,這附近的人都叫我春娘。”


    “你既然沒有名字,那我給你起一個如何?”江春娘的目光落在窗外牆頭積雪,笑道,“你的皮膚這麽白,好像雪一樣,你以後就叫雪娘吧。”


    女子放在小腹的手指動了一下,閉上眼睛,轉了一個身。


    不到兩個時辰,新鮮出爐的江雪娘穿著一件淡青色的半舊夾襖,外麵裹著一件半舊灰鼠皮襖,她頭上的首飾全部摘了下來,用一個有些磨損的銀發簪將頭發挽成發髻,發髻用碎花布條裹著,臉頰上撲了厚厚一層不知道是什麽的灰粉,看起來黑了許多,又點了很多黑麻子,眉毛畫粗了幾分,眼角暈染上了的紅色胭脂。


    這樣看起來,江雪娘就與一般村婦無異了,跟方才比起來天差地別,完全是兩個人。


    江春娘原本還要給她剪一個劉海,雪娘見她拿出剪刀一下子站了起來,江春娘被她的氣勢所懾,嚇得後退了一步,她才發現原來這個雪娘,竟然比她要高半個頭!


    江春娘隻好把剪刀收起來,笑了笑:“好了,我不剪了,這樣也挺美的。”


    雪娘盯著鏡子中的自己,一絲複雜的情緒在眸中一閃而逝,江春娘在她耳旁叮囑著一些事情,說她們二人是出城迴娘家去的,又說娘家在江魚村,還說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也不知道雪娘能不能聽懂。


    江春娘心中對雪娘還有些不放心,弄了一點迷藥在茶誰之中,親眼看著雪娘喝下去,等她趴在桌子上昏睡過去,然後才鎖了屋子,出門去了。


    南城巡衛營的李大根最近撞了大運,前幾個月升了總旗,年底的時候還定了一門親事,準備過了年之後就成親,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大根現在出門皆是神氣昂昂,就算是巡街兩個來迴都不會累,當然自從他升官之後就不需要巡街了。


    五個月之前在城中巡街,不小心被賊人搶了馬匹,本以為要職位不保,誰料得那搶馬之人居然是左相沈沛白,沈相是何須人也,年方三十卻已然是超一品的大員,弄權施詐,結黨營私,禍害親師,逼得自己親父致仕辭官僭妄之輩,雖是個佞臣,但偏偏卻是年少登科,不及弱冠就高中狀元的大才。


    但是饒是如今,朝中有很多官吏以及權貴富商,趨之若鶩,趕著上去送禮,但是這位佞相脾氣乖覺,不僅對那些溜須拍馬的朝官冷若冰霜,就算在皇帝麵前也是一副德行,可是沒辦法,皇上偏偏覺得他是個大才,對他寵信有加。


    李大根被搶了馬匹之後,正準備自認倒黴,打算被革職之後迴家種田去,卻不料沒過幾日,沈相卻派了人來,不僅將馬匹送還,還給他十兩銀子和一些傷藥以作賠償。


    那來人還道,若是因此事耽誤了正事,相爺能給他另外補償一份差事,李大根呆立在原地,被這一份從天而降的驚喜給砸暈了,他與其他人一樣,雖心中對這個佞相頗為不恥,但是心中卻深知若是能攀上相爺,那定然是官運亨通,前途大亮啊。


    果然,沒過幾日,自己上頭的總旗就對自己噓寒問暖起來,還有那巡衛營的千戶也招了自己去談話,跟他說了一些最近巡衛營中存在的一些陋習,希望他能提一些意見,李大根受寵若驚,要知道他不過是一個小旗罷了,一個巡衛營中有百來位小旗,他無權無勢,腦子又沒有其他人這麽靈活,要擱平日哪有他說話的份。


    自打那日千戶跟自己談話之後,李大根發現自己在營中人緣變好了,大家看到他都跟他打招唿,閑暇時,總有小旗請他喝酒,甚至連總旗都請他喝了一次酒,又過了三個月,其中一個總旗升了官職,位置空缺出來,要從幾十位小旗中選出一名。


    要是以前,李大根從未肖想過那個位置,所以上頭委任狀下來之後,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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