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樊伉吃了早食, 便帶著給呂雉和後宮其他貴人的禮物,和呂媭一同搭乘牛車前去長樂宮拜見呂雉。


    “姨母近日可好?表兄呢?”上了牛車, 樊伉想起劉盈這個軟綿綿的表兄來, 還真有幾分想念。


    “和以前一樣, 你去舞陽這兩年, 阿盈還時常念叨於你。”呂媭摸了摸頭上的玻璃發簪, 很是滿意, “你搗鼓出來的這個玻璃倒是挺不錯的。給你姨母帶了麽?”


    樊伉指了指車中的盒子, 道:“都在這兒了, 不光有姨母的,阿盈和薄夫人她們也都有。“


    說著樊伉打開一個朱紅的匣子,那裏麵擺了八顆圓潤的珠子。


    這是平安他們燒東西的時候順手燒出來的珠子, 正好拿來送人挺不錯的。


    薄姬她們現在聲名不顯, 但樊伉可知道這位就是生了漢文帝的牛人, 雖說以他的身份不至於巴結討好, 但拿點不值錢的玻璃結個善緣也不錯。


    不奢望在將來的宮鬥中她能夠幫助呂雉, 隻要讓她別站在戚姬一邊和呂雉打擂台就行。


    呂媭聽了不禁皺起眉頭:”也罷。如今陛下寵愛戚姬, 你姨母和阿盈在宮中處境也頗為艱難,這幾顆珠子就當是為你姨母和阿盈籠絡人心罷了。“


    樊伉帶迴來的禮物最多的就是玻璃飾品, 呂媭身為他的生母自然得了不少,水鑽都有好幾顆, 倒是不眼熱這六顆珠子了。


    ”見著了你姨母聰明些, 莫說些不中聽的話讓她難受。“呂媭提點他道。


    ”……知道了。“樊伉心想他又不是什麽碎嘴婆子, 又怎麽會亂說話惹呂雉不高興。


    能讓呂雉不高興的事, 除了色衰而愛弛,不得劉邦寵愛之外,就是劉盈的太子地位問題了。


    如今呂澤尚在,相信劉邦也不敢現在就提廢太子的事情。


    到了長樂宮門前,見是臨武侯夫人和興平侯,宮衛並未阻攔,兩人很順利地就入宮了,阿偌帶著兩個侍女手捧禮盒跟在他們身後。


    還是那個討喜圓臉的內侍過來引他們去椒房殿,樊伉隨手扔了一個阿沅做的荷包給他,說:”一點小玩意不值什麽,就是看個新鮮。“


    那內侍拿在手裏暗自摸了摸,感覺裏頭是個圓溜溜的東西,臉色一喜,道:”多謝興平侯。“


    興平侯能做出一種比玉石還要透亮的玻璃的事情,在椒房殿早不是秘密。玻璃珠子呂雉也得了不少,內侍一摸就猜到是什麽了。


    還是跟著皇後有前途啊!


    呂雉所居椒房殿位於長樂宮前殿北側,一路上樊伉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套那內侍的話,那內侍亦知臨武侯夫人和興平侯乃是皇後最為信任之人,揀著好聽的事情說了一些,無非是皇後威嚴,太子劉盈又十分聰慧,母慈子孝之類的。


    一直到椒房殿前,樊伉也未曾打聽到什麽實質有用的東西。


    果然這宮裏頭的人隻分有權勢被人伺候的聰明人和沒權勢伺候人的聰明,稍微普通笨一點的,基本都活不下來。


    他那點智商也就能拿來燒燒玻璃種種地,跟這些宮裏頭的人精打交道,著實還是嫩了些。


    呂雉知道他們要來,早早地安排了女官在外頭迎接他們,看見他們連忙迎了上去笑道:“見過臨武侯夫人,見過興平侯。”


    呂媭顯是時常入宮,與這女官相熟,聞言笑道:“原來是訾雅,皇後可在?”


    訾雅道:“皇後正在殿中,臨武侯夫人、興平侯請。”


    說罷,領著樊伉他們入殿。


    殿中呂皇後端坐於案幾之後,眉眼中隱有陰悒之色,似有什麽煩心事。


    聽到殿中聲響,呂雉抬眼看見呂媭母子二人,臉色才好些,朝樊伉招手。


    “伉兒來了,快過來讓姨母瞧瞧。”


    樊伉走過去,正要拜見呂雉,就被呂雉一把拉住胳膊上上下下打量起來。


    “高了,瘦了。”呂雉真不愧是呂媭的姊姊,說的話都跟呂媭一樣。


    “因為我長大了啊,而且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樊伉滿頭黑線。


    呂雉笑著點頭:“果然長大不少。”


    又扭頭問訾雅:“太子殿下現在何處?去喚他來。”


    訾雅垂頭應了聲是,退出宮殿外頭,吩咐宮女去請太子殿下。


    呂雉拉著樊伉入座,又詢問他在舞陽縣時的情形。


    “我聽聞你在舞陽縣興建了水車灌溉田地,造福一方,舞陽縣丞還特地寫了書信報予蕭丞相,連蕭丞相和留侯都稱讚不已,若不是後來北邊又起戰事,留侯都想親自前往舞陽一觀了。不曾想伉兒竟如此能幹!”呂雉看著樊伉的表情甚是和藹,比之對呂媭還要更加親切。


    她和呂媭姊妹情深,對於呂媭唯一的兒子自然也愛屋及烏,本就十分疼愛。


    看見後輩如此有出息,她身為長輩自然心裏高興。


    再者樊伉因為身份的關係,自出生起就被劃為了她和太子一派。樊伉越是能幹,以後對於太子的幫助就越大。


    被呂雉如此稱讚,樊伉不禁臉上有些發燒。


    “姨母謬讚了!水車乃是上百匠人一起努力方才建成的,論起來他們的功勞才是最大,伉兒不敢居功。”


    有真才卻不居功自傲,呂雉頓時對樊伉更加滿意了。


    “謙遜是美德,但也不要太過自謙,反而教人小看。”呂雉道,“你是你阿母和阿翁的兒子,我的外甥,這天下沒有幾個人敢小瞧於你。”


    “姨母教訓得是。”樊伉擺出一副聽憑教誨的模樣,乖得不行。


    呂雉看他這副模樣,心中大慰,忍不住歎道:“伉兒如此聰慧懂事,阿妹真是好福氣。”


    呂媭笑道:“阿姊你別看他在你麵前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在府裏的時候可有主意了,誰的話也不聽。你這麽誇他,迴去以後還不知道他又該如何折騰。”


    樊伉眼觀鼻鼻觀心,不為所動,仿佛兩人說的不是自己一般。


    呂媭道:“方才進來之際,阿姊心事重重的樣子,可是出了什麽事?”


    提到這個,呂雉剛剛鬆開的眉頭不禁又皺了起來,樊伉見了不由心中一跳。


    能讓呂雉如此麵露於色的,果然是有什麽事情發生麽?


    可呂雉貴為一國之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長女魯元嫁與趙王為妻,唯一的兒子又被封為太子,兄長掌漢朝半數軍權,還有什麽能讓她如此不安的?


    呂雉想是為此事所困,心中鬱鬱不得解,呂媭一問,想了想還是照實說了。


    “匈奴步步南侵,北方叛亂四起,前日陛下召曲逆侯劉敬進宮詢問可有弭患之策——”


    提到劉敬,樊伉忍不住皺起眉頭。


    劉敬本名並不叫劉敬,而是叫婁敬。


    和張良蕭何夏侯嬰這等自漢皇起事起就一直侍奉在側,跟隨漢皇南征北戰建立功勳的舊臣不同,婁敬不過是靠巧言善辯獲取了劉邦的信任,進而加封官爵,甚至還得以賜姓劉。


    漢六年匈奴南下進犯雁門關,漢皇親征,他搗鼓出高橋馬鞍和馬蹬,托太子劉盈進獻朝廷,他記得當時就是這個劉敬不僅對太子極為不敬,還步步相逼,那副嘴臉他一直都記得。


    在樊伉心中,這就是個佞臣!


    “曲逆侯如何說?”


    提到這個呂雉難掩怒意:“此人昏聵不堪,竟然向陛下獻計,想要讓魯元和親,嫁往匈奴。”


    “什麽?”呂媭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讓魯元公主去和親?他瘋了麽?”


    樊伉也張大了嘴,顯是沒有料到劉敬居然會出如此昏招。


    就他所知,魯元公主早已與趙王成親,趙國翁主現在都已經四歲了,與匈奴和親這樣的餿主意也有人提得出來。


    呂媭覺得十分不可思議:“陛下同意了?”


    呂雉冷笑道:“現下是沒有答應。”


    呂媭聽了,方鬆了口氣:“沒有答應就好。陛下英明神武,必不會聽信此等小人饞言。”


    呂雉卻麵沉似水。


    陛下沒有同意並不是顧念父女之情,不過是考慮到冒頓兇殘,舍棄一個公主前往匈奴和親並不能達到讓匈奴退兵不侵擾漢室邊境的效果,所以猶豫不決。


    然而外有劉敬進獻讒言,內有戚姬時時吹枕頭風,本來就不堅定的立場隻怕用不了多久就會改變,到那個時候即便自己在他麵前哭求也毫無用處。


    她的女兒隻怕到時候還是要被陛下送往匈奴那等虎狼之地。


    想到這裏,呂雉便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內心憤懣不已。


    呂雉沉著臉不發一言,宮女們低垂著頭,屏聲靜氣,大氣也不敢出,一時之間整個椒房殿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本來還算歡快的氣氛頓時變得沉重起來,殿中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殿外傳來一個朝氣蓬勃的聲音。


    “母後,姨母和伉兒來了?”


    劉盈來了!


    從沒有此刻這般讓樊伉如此盼望見到太子劉盈,實在是呂雉此刻的臉色太難看了,讓他忍不住懷疑下一秒呂雉就要直接弄死劉邦。


    太子劉盈“噠噠噠”跑進大殿,看著樊伉眼神不由一亮,飛快地奔過去一把抱住樊伉。


    “太好了!伉兒你終於迴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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