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傍晚似乎不知疲憊,六七點的天仍大亮著,找不到一寸暮色的痕跡,院外卻人聲鼎沸,不小心劇透了晚高峰期的來臨。


    葉孟沉簽好字就離開了,正一步步走向這片熱鬧,至於胡來來,當然是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麵。


    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所以不敢追上去,自覺地保持著一定距離,一邊望著那道沒有溫度的背影,一邊後悔得想咬舌自盡,埋怨道:“看吧,都怪你!”


    人在路上走,鍋從天上來?


    麵對這番莫須有的指責,金錢並不介意,隻是不理解她的擔心,問道:“你就這麽怕他生氣?”


    顯然,胡來來不太喜歡這種描述,話音剛落便瞪了瞪他,指出根本性錯誤:“什麽叫怕他生氣,我就壓根兒不該讓他生氣,懂?”


    不說還好,一說她更覺得自己錯得離譜,眉毛愁成一個“八”,正苦惱著要如何力挽狂瀾,無意間發現了機會,於是趕緊衝了過去。


    這一頭,葉孟沉正咬著煙找打火機,結果東西沒找到,麵前反倒多出一隻手,攤平的掌心裏躺著幾顆方方正正的糖,散發著清涼的味道。


    “沒帶打火機?來顆荷氏薄荷糖,一顆更比六顆強,吃了再也不用擔心被隔壁家熊孩子氣了。”


    晚了半拍的聲音在下一瞬響起,同時一雙帶笑的眼睛出現在視野裏,說完後,她又把手往前伸了伸,氣息微喘,而最後一句話的指向性明顯,是她犯錯後的一貫伎倆,討好得不加掩飾。


    如同此刻的陽光,熱烈,直白,又讓人無法拒絕。


    可惜葉孟沉不是人。


    他一點都不領情,眯了眯眼,撤下未點燃的煙,捏成一團,吊著嘴角,看似溫和,實則冷淡,依然懶得理會她的嬉笑,道:“你還是留著自個兒吃吧,好好養養受傷的、幼小的心靈,嗯?”


    “……”


    記仇。


    見他徑直走向停在路邊的車,胡來來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還是哄不好的那種,心想這下難辦了,想追上去,又突然感受到另外一股力量,來自手腕,阻止了她的前進。


    迴頭一看,是金錢。


    她的眉毛再次皺起,考慮這迴是先動手還是先動口,卻被搶占先機,聽對方提醒道:“你剛才不是說你哥哥很忙麽,我送你迴去吧。”


    平淡無奇的一句話落入不同的耳朵,便有了不同的含義,比如“哥哥”一詞裏包含著的隻對特定對象可見的挑釁。


    這讓走在前麵的男人腳步一頓。


    可惜胡來來並未察覺,反而覺得金錢說得對,立刻停下,不再耽誤他的時間,連連附和道:“對對對,你快去忙你的吧,我自己能迴去。”


    聞言,葉孟沉轉過身子,臉上的神情晦暗不明,隻能從嗓音裏聽出幾分略帶嘲諷的笑意,也不知道是針對誰,反問了一句。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很忙?”


    這種顯而易見的事還用得著說麽,難道不是有雙眼睛就能看得出來?


    胡來來迴答不上來,隻覺得自己現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於是原地踏步,見狀,葉孟沉本就不多的耐心即將告罄,打開車門,催道:“過來。”


    “……啊?”


    這下她更不知道應該怎麽接話了,還以為是自己的意念太過強烈,出現了幻聽,但又見他站在車門大開的副駕駛座旁等著,也就意味著都是真的。


    可是,沒有趕她走就算了,居然還送她迴家,這又是什麽套路?


    胡來來一邊思考著原因,一邊用行動證明原因並不重要,毫不留戀地和金錢揮手道別後,坐上了車。至於什麽“害怕耽誤他工作”、“不想給他添麻煩”之類的虛偽想法,都通通滾蛋吧。


    當車輛終於匯入晚高峰期的車水馬龍中後,她也懷揣著新希望,決定改過自新,拿出十三分的誠意重新道歉。


    “對不起,我知道今天都是我的錯,不過我真的不是故意想給你添麻煩的,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保證,絕對沒有下次!”


    這番話還算像樣。


    葉孟沉支著腦袋,在等綠燈的空檔,側頭看她,臉色稍霽,但不為所動,直接道:“你覺得我還會信你的鬼話?”


    又是一個直擊靈魂的問題。


    胡來來無從迴答,心想完了,真哄不好了,識趣地閉上嘴巴,打算用萬能的時間撫平傷口。


    遺憾的是,天真的想法很快灰飛煙滅,因為她發現最終的目的地不是她家,而是他的公司。


    要是換作以前,胡來來早就高興得手舞足蹈了,可自從吃了幾次虧,她就再也不敢隨便亂吃天上掉的餡餅了,嚴重懷疑他這麽做是為了讓公司員工記住她的臉,防止她以後跟蹤。


    於是在電梯不斷上升的過程中,她終究沒忍住,找了一個很爛的借口,委婉拒絕:“你有東西忘了拿?那我在外麵等你吧,就不進去了。”


    一聽這話,葉孟沉知道她又在胡思亂想,連頭都沒抬一下,幹脆簡潔道:“理由。”


    理由?這還不簡單。“因為你無事獻殷勤,非……”


    她在字裏行間偷藏了些不滿,希望對方能聽懂並做出改變,不料還沒說完,電梯門便“叮”的一聲打開了,害得她一分心,抬頭看了一眼,忘了接著往下說。


    不過葉孟沉也沒有急著走,耐心等她說完,明知故問道:“非什麽。”


    他好像對這個迴答很感興趣,可平而冷的嗓音難掩其中的威脅意味,從不吃眼前虧的人一聽,反倒成了做出改變的一方,立馬豎起拇指,堅定道:“非常好!”


    為了避免被看出破綻,說完她便挺直腰板,提前走出電梯。


    事已至此,說什麽也無濟於事,倒不如忍痛參觀,畢竟這樣的機會很有可能隻有今天這一次了。


    新公司成立之初,總有各種處理不完的雜事,好在最近終於結束了漫長的前期準備階段,漸漸步入正軌,開始了第一個項目的開發,下班後的公司裏依然燈火通明。


    大家都在認真加班,除了陳科。他正守在公司門口蹲人,好不容易盼來腳步聲,趕緊上前邀功。


    “你家小孩的包找到了啊,順便幫你收拾了一下那倆小子……”


    誰知說了一半,他突然發現認錯了腳步聲,見來者居然是小姑娘,立馬清了清嗓子,重新穩重道:“你的包找到了,放在葉孟沉的辦公室,前麵左轉第二間,不用謝。”


    “我的包?”胡來來疑狐地停下腳步,左右看了看,確定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後,又問道,“你是說被搶的那個?”


    “難道你還有其他的包?”


    “……沒有。”


    胡來來還是不敢相信,推開辦公室的門後,果然看見了自己的包,一時間百感交集,轉身往迴跑,想要問清楚,正好這時外麵的人走了進來,手裏還拿著醫藥箱。


    見她跑著跑著又不動了,葉孟沉踢了踢沙發腿,示意道:“過來,坐好。”


    這下也不用問了,答案一目了然。


    就像得知了謎底的恍然大悟,那些猜疑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不真實感,以及愧疚,坐下後,胡來來扭扭捏捏道:“你帶我來這裏,就是為了把包還給我,順便處理一下我的傷口麽?”


    “不然呢,非奸即盜?”


    “……”


    胡來來差點無法反駁,幸好臨場反應夠快,知錯就改,像模像樣地自我批判道:“你看我的思想真是太狹隘了,怎麽能說出這麽惡毒的話呢,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碎碎念的本領重新上線,她似乎終於開心了起來,於是葉孟沉沒打斷她的“反省”,任由她說下去,充當背景音,直到酒精的氣味在空氣裏彌漫開來,他才重新開口。


    “痛就說,別忍著。”


    說完後,他隨意往地上一坐,開始幫她清理傷口,神情專注,光線被低頭的動作擋去一半,剩下的全落在眉眼間,還能從中依稀找到一些少年的影子。


    永遠幹淨坦蕩,永遠不被世俗改變。


    胡來來看得出神,隻覺得眼前的景象和過去的畫麵漸漸重疊,忽然想起以前他幫自己組裝模型的情形,好像也是現在這樣,甚至連眨眼的頻率都沒變過。


    當然了,她也沒變,還是那樣無所不用其極,被壓抑的小心思慢慢活絡起來,打起精神,瞄準時機,倒抽了一口冷氣,誇張道:“痛……”


    聞言,葉孟沉眼皮一掀,抬眸看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見她張開雙臂,主動提供解決方法。


    “看來隻有你抱我一下才能好了。”


    又來這招。


    葉孟沉知道她要開始耍無賴了,收迴視線,眼底藏著輪月亮,閃著清冷的光,照亮其中的愉悅,像是笑話她沒出息,低哼道:“胡來來,你的腦子裏每天裝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你呀。”


    輕飄飄的尾音像是沾了蜜,咬字有著小女生獨有的嬌憨可愛,又一點不顯嗲氣,分毫不差地降落在人的心上,葉孟沉聽了十幾年,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還沒有聽麻木。


    這個認知讓他略微感到不爽,又或者說是陌生,棉簽一扔,站了起來。


    見狀,胡來來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再次冒出咬舌自盡的念頭,打了打總是控製不住的嘴巴,一臉懊惱,想要彌補。


    隻不過短時間內她想不出什麽最佳彌補方案,隻能哈哈哈笑了幾聲,快速營造出開玩笑的氛圍,而後補了兩個關鍵字——


    “才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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