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遠翰和程芸行是一對不走尋常路的青梅竹馬。


    從小到大,倆人互看不順眼,沒事就打架,結果有一次不小心打到了床上去,又不小心懷了孕,再不小心被發現了。


    作為大字不識幾個的成功商人,胡良鬆對待生意的態度十分開放,卻在男女關係上非常保守,絕不允許自己的種在扯結婚證前就把人家女娃娃的肚子搞大。


    於是,胡遠翰當天便被喊迴了家,此刻正跪在自家院子裏反省,順帶接受暴風雨般的教訓。


    “你個混賬東西!胡來!簡直就是胡來!”


    胡良鬆氣得隻想一腳踹他身上,誰知犯了錯的人倒好,不但沒有趕緊認錯,反而忽得靈光一現,激動地握住程芸行的手,臨時做了一個草率而又神聖的決定——


    “芸芸,咱們的孩子就叫胡來來怎麽樣?”


    “……”


    這下胡良鬆不再和他客氣什麽,隨手撿起一根枯樹枝,直接往他身上抽,而這一幕又正好被隔壁陽台喝茶的葉定章看見。


    他撇去茶葉沫子,輕呷了一口,而後悠悠歎道:“唉,真是有辱斯文啊。”


    文化人和生意人向來不對盤,對此胡良鬆早已習慣,口頭上沒搭理,可手裏的樹枝下一秒便往樓上飛去,對老同學一點都不客氣,卻依然沒能守住自家孫女的尊嚴。


    十個月後,這個玩笑似的名字認真地出現在了胡家的戶口本上,胡來來的胡來史也正式拉開序幕,一句“琴棋書畫樣樣不會,吃喝玩樂全都精通”足以概括她的現有人生。


    如今眼見著快成年了,按理說胡來的日子也應該到頭了,結果在高考倒數一百天的晚上,她又逃了物理晚自習,獨自來到市區的一家酒吧。


    裏麵看似平平,實則別有洞天。


    當數盞聚光燈在八點鍾準時亮起,將中央的小空地照得亮堂堂的同時,也烘烤著場內亢奮的歡唿,一兩百平的場地上開始人頭攢動。


    城市夜晚的熱鬧在這個地下拳擊場體現得淋漓盡致。


    本來這裏已經不怎麽接待生客了,胡來來之所以能進來也是因為到處托關係找了中介,去的時候,比賽正好達到第一個高潮,搖旗助威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甚至還聞得到一點血腥味,


    可她毫無興趣,反而在擁擠的人潮裏小心穿梭,像是在尋找什麽,沒有發現樓上還有一層。


    和下麵的熱鬧比起來,上麵顯得冷清許多,沒有單獨的光源,全憑頂上那幾盞聚光燈發散出來的光,壓根兒照不亮什麽,以至於和上半空的黑暗幾乎融為一體。


    而在視野最好的位置上,一坐一站著兩個男人。


    前者窩在椅子裏玩手遊,一雙長腿搭在麵前的矮幾上,唇間鬆鬆地咬著一根煙,本就寡淡的神情被屏幕的冷光映得更加疏離,眼底漆黑無光,似乎並不怎麽關心樓下激烈的賽事。


    至於後者,比他稍微投入一些,至少在看見押的選手輸了以後還會罵上兩句,接著把責任全都歸咎在他的身上:“你說你迴國後都連輸幾場了,手氣也太臭了吧,下次老子絕對和你反著來!”


    喝了口酒後,陳科又問道:“你的錢是不是又輸得差不多了?”


    “嗯。”


    “……”


    都說皇上不急太監急,見他應得很不走心,陳科終於老媽子病複發,苦口婆心道:“你不是喜歡玩遊戲麽,就沒想過開一家遊戲公司?”


    “想過。”


    “真的?”一聽還有希望,他立馬來了勁兒,“那就搞起來啊!”


    “太麻煩。”


    “……你看看你,思想太不端正了!現在做什麽生意不麻煩,再說了,你好歹二十五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想混到什麽時候?”


    “死。”


    “……靠!你能別迴答得這麽不假思索麽!我們富二代的名聲就是被你這種耗子屎搞臭的!”


    陳科明顯沒料到答案比問題更加直擊靈魂,氣得又喝了口酒消愁。


    其實他並不是想指責葉孟沉成天隻知道吃喝玩樂,因為當年家裏給他創業的本錢他早就還清了。


    現在問題在於,葉家這位少爺就是一不折不扣的混世大魔王,對自家現成的公司不感興趣,更追求新鮮的刺激感,所以那些本錢全沒用在正道上,投資的都是些冒險項目。


    說難聽點,那就是不務正業。


    不過既然他聽不進去,陳科也懶得自討沒趣,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快開始的第二場比賽上,誰知無意間竟瞥見一道有趣的身影,又冒出一肚子壞水。


    “對了,聽說你在美國的時候,你的小跟班沒少煩你啊,三天打一個電話,五天寄一個禮物?最近你迴國了,她還來煩你麽?是不是變本加厲了?”


    沒人說話。


    好在陳科不在乎他的迴答,重新望著樓下,開始了表演,幸災樂禍道:“喲,說曹操曹操到,那不是你的小跟班麽,她也愛看拳擊?”


    聞言,葉孟沉的眼底終於出現了一點波瀾,放下手機,微抬的視線往下一掃。


    藍白色的校服在一片深色中尤為紮眼,而它的主人還在四處張望,被暖氣蒸得紅撲撲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稚氣,和周遭沸騰野性的氛圍格格不入。


    媽的,真是什麽地方都敢跟來。


    葉孟沉眉頭一皺,沒說話,煙頭扔地上,踩滅,起身朝樓下走去。


    可憐胡來來還不知道大禍將至,正和自己的狗頭軍師匯報情況,憂愁道:“秋秋,你的情報可靠麽,怎麽我轉了一大圈,還沒見到你表哥呢?”


    “樓上呢,找了麽?”


    “樓……樓上?還有樓上?”


    掌握這一重要線索的人立馬停下腳步,仰著腦袋仔細看了看,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一直在做無用功,準備尋找樓梯。


    可惜出師不利。


    還沒走兩步,胡來來又被手持二維碼的中介大哥追著要尾款,這才想起自己剛才太著急忘了付款,連忙摸出手機掃碼,又聽中介大哥突然叫了聲“葉先生”。


    葉先生?


    她的手一抖,為這三個字分了心,當大腦裏的空白被重新填滿後,臉上閃過一絲慌張,如同熱鍋上迷了路的螞蟻。


    顯然,胡來來已經猜到了這位“葉先生”是誰,要是換作正常情況,早就撲了上去,然而現在的她正處於跟蹤狀態,絕對不能被發現,所以還是逃命要緊。


    逃命要緊。


    她立刻把脫下的校服蓋在腦袋上,企圖掩耳盜鈴,可還沒選擇好往哪邊跑,一道熟悉的氣息便從嗆人的煙味中殺出重圍,鑽入鼻間,就像是酷夏雷雨之後的熱帶雨林,暗藏的危險讓人提高警惕。


    葉孟沉在她的麵前站定。


    這個認知讓胡來來的身子一僵,和最後的倔強堅持到底,不再糾結,隨便選了個方向就開溜。


    可惜還是遲了一步。


    身後的男人臉色微沉,提著她的衣領,一把將她拎迴來,語氣不善道:“我說沒說過,要跟就跟好點,別讓我發現。”


    “……”


    說來實在慚愧,自從他去年迴國,胡來來就踏上了“跟蹤”的不歸路,否則指不定什麽時候能見著他。當然了,沒一次是成功的,每次都被抓包。


    就像現在這樣。


    她呢,也知道自己不占理,所以沒有強詞奪理,深刻反思後,迅速轉過身子,豎起三根手指,保證道:“你放心,下次我絕對不會被你發現了!”


    校服下的眼睛明亮而真摯,似乎下了很大決心。


    不過,還他媽敢有下次?


    葉孟沉的黑眸一凜,懶得再和她廢話什麽,正想讓她從哪兒來就迴哪兒去,卻見陳科拿著他的手機下了樓,走過來後插了句話。


    “剛老爺子給你打電話,我怕有什麽急事就幫你接了,本來還想在他麵前誇你兩句來著,結果老人家連說話的機會都沒給我,直接讓我轉告你,半小時之內滾迴去。”


    “半小時之內滾迴去”是葉定章的原話。


    說完後,他又看了看小姑娘,自然而然把他倆聯係在一起,問道:“應該也給你打過電話吧?”


    “……你怎麽知道?”


    胡來來的眼神裏多了點驚訝和欽佩,卻不知道他純屬瞎貓碰到死耗子。因為葉定章確實和她說過差不多的話,不過不是打電話,而是發微信。


    她立馬翻出語音,放給他們聽。


    ——來來,放學沒有啊,有件事葉爺爺想問問你,待會兒迴家記得先來葉爺爺這兒一趟啊。


    說話的語氣和剛才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聽得陳科都快以為葉孟沉是撿來的了,失望得連連搖頭,胡來來沒發現,聽完後擔心道:“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能出什麽事兒,放心吧。”他迴答略顯敷衍,隻為轉移小姑娘的注意,而後對身邊的男人快速感歎了一句,“沒想到你家老爺子還挺喜歡這小跟班啊,要不你就從了吧,正好脫單脫貧一手抓。”


    盡管如此,但扛不住胡來來耳尖,她重新湊了過來,一臉好奇:“你們要抓什麽,我能去麽?”


    這都能聽見?


    被發現的陳科臨危不亂,打算逗逗她,順便毀一毀葉孟沉在她心中的形象,於是假裝為難道:“算了,少兒不宜,你還是別去。”


    少兒不宜?


    胡來來挺直了腰板,試圖讓發育得不算良好的部位顯眼一點,一臉認真:“可我是少女啊。”


    “……”到底是誰逗誰玩兒?


    在被繞進去之前,陳科及時收手,把爛攤子扔了出去:“問你家葉孟沉。”


    嗯?你——家——葉孟沉?


    胡來來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不再關心其他事,把腦袋藏在校服裏,原地扭捏,看樣子春心又蕩漾了起來。


    而被點名的人也沒說話,隻是伸手摸煙,卻不小心撞到了陳科,見他吃痛地捂著肚子,也不覺抱歉,點了煙後,從容道:“你不說話的時候比較有腦子。”


    “……”


    靠,不就是逗了逗他家小孩麽,有必要這樣護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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