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生沒空搭理黑七。他一眨不眨地盯著越來越近的穆如歸,眼前一片模糊。他以為自己不會哭。都看了三十年了,有什麽好哭的?可當他的視線落在穆如歸的臉上時,就像是被人迎麵打了一拳,鼻子和眼睛又熱又酸。對啊……年輕的九叔鬢角沒有白發,臉上也沒有皺紋。他與上京的富貴子弟不同,不著廣袖長佩,反而穿一身漆黑的勁裝,袍角攀著暗金色的祥雲紋路,好似一柄出鞘的劍,寒意徹骨。可他漆黑的瞳仁又似墨玉,溫和地望著心中所想之人。穆如歸隻看了夏朝生一眼,便收迴了視線。那個裹在紅披風裏的人和他記憶中的春桃一般燦爛,差點灼傷了他的眼。“九叔。”夏朝生吸了吸鼻子,悶聲悶氣地喚,“你怎麽不理我?”穆如歸嘴唇微動,想起穆如期方才說的話,目光黯然。他知道夏朝生想說什麽無外乎是求他成全,又或者,求他不要為難太子。既然如此……穆如歸垂下眼簾:“你想嫁入東宮,我便成全。”他寧願自己開口,也不想聽見夏朝生的懇求。哪知,話音剛落,夏朝生眼裏就湧出了更多的淚。穆如歸一愣,後知後覺地背過臉去。他想,自己眉間有疤,嚇著了夏朝生,繼而又瞥見傷痕遍布的手,連忙將手指縮迴袖籠。夏朝生好不容易擦幹眼淚,見狀,鼻子又泛起酸意。他既生氣又難過,九叔怎麽覺得他在害怕呢?世上再也沒有比九叔更好的男子了。但此情此景,顯然不是解釋的好時機,夏朝生心一橫,蹬著樹枝,直接爬上了院牆。黑七嚇了一跳,作勢欲扶:“小侯爺!”夏朝生循聲迴頭,兇巴巴地瞪他一眼,像隻發脾氣的小狐狸。黑七的胳膊僵在了半空中。他讀懂了夏朝生的目光敢扶,我就把你從樹上踹下去!夏朝生瞪完黑七,又去瞪穆如歸。穆如歸不知他想做什麽,愣愣地望過來。夏朝生在心裏輕哼一聲,水光粼粼的眸子微眯,拎起衣擺,毫不猶豫地往下跳正正好,再次落入了穆如歸的懷抱。清冷的氣息撲麵而來,他“哎呦”了一聲,捂住鼻子:“九叔。”穆如歸僵硬地摟著他,遲疑道:“嗯?”“撞著鼻子了。”夏朝生低著頭,蜷縮在穆如歸懷裏,露出柔軟白皙的脖頸,“九叔,我疼。”沙啞的嗓音比羽毛還柔軟,悄悄落在了穆如歸的心尖上。穆如歸笨拙地抬手,想用指尖去碰夏朝生的鼻子,又見手指上爬滿坑坑窪窪的傷疤,便換用勉強平整的手背,小心翼翼地貼在了他的麵上。膚若凝脂,肌膚似雪。穆如歸心如擂鼓,貪戀著那一絲溫熱,不舍得收迴手,於是當夏朝生抬頭時,猝不及防地在九叔的眼裏尋到了自己的影子。夏朝生眼珠子一轉,微微偏頭,將蒼白的手指從手焐子裏抽出來,對著穆如歸一攤:“喏。”他笑吟吟地討夜明珠。穆如歸目光微閃,不敢直視夏朝生的眼睛。那是夏朝生親手給他的夜明珠,他就算打定主意放手,也舍不得還。“九叔?”夏朝生哪裏猜不出穆如歸的心思?他故意湊過去,認真道,“我的夜明珠。”穆如歸避無可避,撒了人生中第一個謊:“今日……今日並未帶在身上。”“哦。”夏朝生將手重新揣進手焐子,看上去不像是信,也不像不信。他是隻小狐狸,坐在馬背上,氣定神閑地想壞主意。穆如歸如臨大敵,摟著夏朝生的手不自然地抖了抖。那枚夜明珠其實就在他的袖籠裏,從未離身。不會……被發現吧?沉默像是持續了一輩子那麽長,夏朝生終於開了口,問的卻是另一件事:“九叔,你是不是要去驪山?”穆如歸抿了抿唇,並未隱瞞,甚至在聽出他不繼續追究夜明珠後,偷偷鬆了一口氣:“是。”“我也要去。”夏朝生輕飄飄撂下一句話,將穆如歸暗自放鬆的心,再次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