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裴跟著顧時一前一後往地下室走, 旋轉的樓梯走道並沒有多餘的裝飾, 牆壁上刷著雪白的漆,在白色日光燈的照射下顯得更加慘白。顧時沒有說話,黎裴也沒有主動搭話, 一時之間隻剩下兩個的腳步聲。


    樓梯終於下到了最底層,往前延伸的是一條長長的走廊, 走廊中被隔出幾個房間, 一個較大的房間前坐著的正是顧父顧母。


    顧母見兩人到來,站起來溫和笑道, “這就是阿央的朋友吧?”


    黎裴腳步一頓,看了顧時一眼,嘴裏也含笑答道, “我是黎裴,伯母好。”


    顧母看他麵目溫和, 儀態得宜, 對他也有了幾分好感, “好孩子,阿央醒來看到你肯定很高興的。”


    黎裴捕捉到她話裏的關鍵詞, 不由得開口道,“她......怎麽了?”


    “阿央沒跟你說過嗎?”顧母驚訝, “這孩子, 應該是怕你擔心, 你們是在遊戲裏認識的吧?”


    黎裴頷首, “是的, 伯母。”


    “人家不知道阿時你也不給人家說一聲,”顧母責怪了顧時一句,向玻璃窗內示意,“阿央在那裏呢。”


    黎裴剛剛一直想著顧母話裏的意思,並沒有注意到還有一麵玻璃窗,此刻轉頭看去,不免心中猛然一縮。


    “本來這件事不想外人知道,”一直不說話的顧時也不情不願地開口了,“但你既是公司的顧問,又是央央的朋友,告訴你也無妨。”


    “央央是我妹妹,她......”


    “......所以她最後決定進行這個手術,現在就在裏麵。”


    “我知道了。”黎裴看著玻璃內的身影,心中五味陳雜,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早已不知受了多少苦,這時候得知真相,那股被欺騙的感覺已經不知不覺消散了很多,雖然仍有幾分介懷,但此時此刻,更多還是希望她一切平安。


    “小黎你來這裏坐,這手術也不知道要持續多長時間,站著累。”顧母拍了拍身邊空著的椅子。


    黎裴笑了笑,“不用了伯母,我站著就好。”


    顧母也沒有過多要求,她心係顧央的情況,分出一點心神照顧女兒的朋友已是不易,見此也就關注起室內的情況來。


    牆壁上的時鍾一點一點地走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手術室內卻沒有半分動靜,走廊中也是寂靜一片。這場手術是第一次實施,誰也不知道要多長時間,誰也不知道結果會如何,時間花得越長,氣氛就越發凝重。十個小時過去後,顧母的情緒已經有些失控,顧父隻能一遍遍安慰。黎裴在一旁看著,手也不知不覺地收緊。


    仿佛是老天也不願意讓他們好過,一直十分安靜的手術室內,顯示身體數據的機器忽然發出尖銳的警報聲,心電圖陡然變得平緩,各器官工作紊亂,手術室內的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也顯得有些慌亂,連忙上前采取措施。


    不一會兒,一個人打開門走出來,摘下口罩。


    “我妹妹怎麽樣?!”顧時第一個衝上去,厲聲道。


    “顧先生,顧老先生,顧老夫人,”那人擦了擦汗,努力平穩語調,“手術出現了一點意外,顧小姐的精神體與身體出現了排異反應,按理說這種情況是不會出現的,我們正在努力解決問題,不過......你們要做好準備。”


    “那就快去給我解決問題!我不接受好結果以外的任何結果,要是我妹妹有什麽問題.......”


    “是是是,”那人連連點頭,“我這就去,這就去。”


    手術室的門重新關上了。


    黎裴看著玻璃內的情形,一股無力之感再次生出。


    三天前,他目睹了她身為百未央的死亡,卻什麽都不能做,無法去做。


    三天後,他又隻能在手術室外看她在生與死之間掙紮,在好不容易得知她還活著之後,似乎又隻能看她走向死亡。


    別人說什麽非梧料事如神,說什麽黎裴狡詐如狐,而他卻連一個想留住的人都留不住,隻能等,等上天垂憐。


    未央,央央,你快點挺過來,讓我將那些還未說出口的話,悉數告訴你吧。


    ......


    涼風起了。


    時節步入了初秋,夏季的炎熱慢慢散去,天氣變得涼爽起來,落葉木的葉子也漸漸黃了,窗外的木槿花也開了一叢又一叢。


    黎裴從外麵帶了水果和菜迴來,和顧父顧母打了招唿,便上了二樓,打開了向陽的那間房間的房門。


    “感覺好點了嗎?”他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輕聲問。


    顧央點了點頭,微微彎起嘴角,笑了一下。


    她是四天前醒來的。三個月前手術出現了意外,好在有總部和雪的幫助,保住了這具身體,隻是手術當時身體的損傷較大,昏睡了三個月才醒過來。四天前剛剛醒過來的時候,連話也說不了,四肢無力,好在調養了幾天,好了很多,而黎裴與顧父顧母的關係,也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變得極為融洽,一副任勞任怨準女婿的模樣。


    顧央靠坐在床頭靜靜打量他,微長的黑發,挑染了栗色的劉海下一雙溫柔的桃花目,他一手撐在床頭,駝色的修身風衣裏穿了一件淺藍色的襯衣,深黑色長褲,雖然有些削瘦,但仍能看出比例完美的好身材。


    她這副黑發披散、認真安靜的模樣實在惹人憐愛,黎裴忍不住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問道,“坐了這麽久,累不累?”


    顧央搖了搖頭。


    兩人氣氛正溫馨,房門又被人打開了,“央央你看哥哥給你帶了什麽?”


    顧時提著一袋東西興衝衝推門進來,看到黎裴之後表情立刻又變為冷淡。


    #每天都有人在和我搶妹妹#


    #搶我妹妹的墳蛋比我會討妹妹歡心#


    顧時把塑料袋中的花輕輕搬出來放在顧央床頭,水紅色的山茶花含苞待放,花心處的紅最深,在花瓣邊緣則變成了淡淡的粉色,在深綠的葉子間顯得更加嬌豔欲滴。


    顧央湊到花邊輕輕嗅了嗅,抬頭向顧時微笑。


    “就知道你會喜歡。”顧時將她耳邊的發絲別到耳後,對黎裴道,“我們就不打擾央央休息了,出去吧。”


    黎裴對顧時這種有意無意隔開自己和顧央的行為已經習慣了,但大舅子總不能得罪,隻當做不知,隨著顧時站起身來,他微微彎身扶住顧央的肩膀,溫柔道,“那你好好休息。”


    “哥。”


    “央央?!”已經轉過身的顧時頓時迴過頭來激動道,“央央你能開口說話了?”


    然而激動不過一秒——


    顧央抬手蓋住黎裴的手,聲音極輕道,“哥,我不累,讓他留下來陪我說話吧。”


    #好不容易養大的妹妹胳膊肘往外拐#


    #風蕭蕭兮易水寒,哥哥一去兮不複還#


    心好痛_(:3ゝ∠)_


    但即使再心痛,一向將妹妹的意思貫徹為太後聖旨的好·順從·苦逼·哥哥還是不情不願地一個人走了,順便還貼心地關上了門。


    黎裴倒了一杯溫水遞給顧央,又重新坐下來,“嗓子疼嗎?”


    顧央小口小口地抿了下水,輕聲道,“還好。”


    她雙手捧著杯子,抬起黑而長的眼睫看他,“你......不想問什麽?”


    黎裴輕笑,本就含情的桃花眼越發溫柔如水,“問什麽?”


    “是問你為什麽一直隱瞞著我?”他將右手擱在床頭。


    “是問你為什麽不讓我死心,讓你哥哥帶我來見你?”他緩緩逼近。


    “還是,問你是否一直隻是演戲,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沒有,”顧央垂下眼,語調平靜,“百未央的數據設定是冷漠、拒人於千裏之外,隻對重黎還有一絲情緒波動,不會和你迴公會基地,不會和你出去,不會笑,不會在那次放過你,也不會在死前和你說那樣的話。”


    她又抬起眼,一向清清冷冷的麵容莫名地就讓黎裴看出幾分委屈,“我已經很努力在維持遊戲設定,但還是ooc了。”


    黎裴失笑,他傾身上前抱住她,在她耳邊柔聲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的嗓子剛剛好,別多說話。”


    顧央輕輕點了點頭,環住他的腰。


    他緩緩地撫摸著她披散在背後的黑發,輕聲道,“央央,你聽我說就好了。在遊戲裏遇到你後,我從沒想過會喜歡上你,喜歡上你之後,從沒想過會發生這麽多事情。你醒來之前我想過很多,怕一切隻是我自作多情,怕你真的隻將我當作朋友。央央,你能這樣說我很高興,”他微頓,越發放柔了語氣,“央央,以後你不善於說的我來說,不善於做的我來做,我明白你的心意,就足夠了。”


    他理著她的發絲,道,“央央,等你好了以後,和我去見爸媽好麽?”


    顧央趴在他肩上,聞言輕聲答道,“好。”


    她安靜了片刻,又小聲說道,“我會學的。”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黎裴卻聽懂了她的意思。


    他唇角微揚,側頭輕吻她的黑發,“央央,謝謝你。”


    謝謝你成全我的心意。


    謝謝你給了我們之間一次機會。


    謝謝你,喜歡我。


    虛擬與現實的距離太長,無望的等待太苦,所幸上天眷顧,此刻,你在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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