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東西想要‘誕生’。


    默默地看著沙灘上崩潰得大喊的男人, 蘇鬱心底浮起了一絲不忍, 但很快就被更大的失望掩蓋過去。


    衛宮切嗣食言了,他沒辦法給她看到一條正義的道路,就連他自己都知道,想要實現那樣的正義, 本質上就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才會寄希望於常人無法理解的存在。


    可是聖杯啊, 那也是傲慢的魔法師們製造出來的東西。


    男人一口迴絕了聖杯的許願之後, 整個小空間都變得不是那麽穩定,蘇鬱默不作聲的將精神抽離了那裏, 隻留下了一聲歎息。


    這個世界無法被拯救,這個男人也無法被拯救, 愛麗絲菲爾、久宇舞彌, 她們都是這個男人可笑又天真的夢想的犧牲品,但是到了最後,他依舊什麽都沒得到。


    沒有人會得到幸福的。


    從聖杯中脫出身來的蘇鬱睜開了眼睛, 默默地從一片狼藉中站起了身,轉頭向著這片大廳的正上方走去。


    衛宮切嗣拒絕了聖杯的許願, 她也不願利用這種有了自我意誌的東西去尋找京子的蹤跡, 本來已經沒有了繼續留在這裏的理由, 但她最後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那個被作為了聖杯容器的銀發女人。


    愛麗絲菲爾。


    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 但她留在蘇鬱最後印象中的, 卻是那日她被令咒的力量折磨得頭痛欲裂, 那個人毫不畏懼她隨時能夠折斷她脖頸的手,捧著她的臉滿眼都是心疼的神情。


    這樣的眼神她也曾在京子眼中看到過,蘇鬱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麽可心疼的,但是被那樣的目光注視著,就好像身上哪處真的暴露出了一個傷口,被那樣的眼神無聲的治愈了一樣。


    盡管理智的認知告訴她,小聖杯的成功誕生,已經標誌著那個女人命運的終結,但是蘇鬱還是不死心的向著黑泥湧來的地方走去。


    ——她的確找到了。


    那個精致小巧的杯子就那樣浮在半空之中,渾身金黃,雕刻著奇異的花紋,有種說不出來的神秘,杯身內外都是幹幹淨淨的,光滑的杯壁上一點瑕疵都沒有,在昏暗的大廳中散發著淺淺的光,顯得無比聖潔美麗。


    那就是聖杯的模樣,與普世中所有的認知類似的外形,像是人們供奉給神明的聖物,凝聚著不變的時光和深邃的魔力。


    好像神明力量的代行。


    可蘇鬱對此沒有半點感覺。


    她緩緩地來到了近處,仔細的觀察著附近,整個祭壇上都是一片幹幹淨淨的模樣,絲毫看不出剛剛落下去的汙濁就是來自於此。


    當然,也絲毫看不出有關那個女人一星半點的痕跡。


    愛麗絲菲爾,正如她本人所言,就像是為了聖杯的降臨而生的一般,而使命完成,她的意義達到,連存在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怎麽能這樣呢。


    蘇鬱一手抓住了那隻杯子。


    “愛麗絲菲爾在哪,”她相當冷淡的問道,雙眼中是仿佛審視死物般的無情,“你聽得到我說話的吧,把她還迴來。”


    麵前的空氣似乎扭曲了一下,接著,一道銀發的身影漸漸的出現在那聖杯當中,水晶般的紅眸中是她熟悉的笑意:ncer,你來救我了嗎?”


    蘇鬱愣了一下,抓著杯子的手一緊,卻什麽話都沒說。


    銀發的女子笑了起來:“我就知道,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會取得勝利的,隻是我已經沒有肉體了,現在這個狀態出不去ncer幫我做一個可以嗎。”


    反正她本來就是人造人,再重新製作一副軀體,她就能重新活過來吧。


    如果‘她’真的是‘她’的話。


    隻是製作一副身體而已,雖然要花費不少壽命,但是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還完全承擔得起,但是這樣愛麗絲菲爾就能再次活過來,那個男人也不算失去了全部,他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


    可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還真是努力啊,蘇鬱,如果你好好地取悅一下本王,那麽將這破杯子賞賜給你也未嚐不可……”


    吉爾伽美什標誌性的傲慢聲音響在了背後,可蘇鬱沒有迴頭,她的目光穿過了昏暗的大廳,看向了對麵的出口。


    那裏也有個男人,滿臉疲憊的神情,對著她舉起了手。


    “等……”


    她好像料到他要做什麽。


    “以令咒的名義命令你ncer,將手中的聖杯立馬破壞。”


    “等等……”


    “再次追加一條令咒ncer,立刻以你所擁有的最強的破壞手段,將聖杯的存在抹消。”


    “不對,等等……”


    “再次追加一條令咒ncer,馬上將聖杯的存在,從這世界上徹底抹消。”


    蘇鬱驚恐的睜大了眼,在那個男人說到‘最強的破壞手段’時,她的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了答案,可是對於麵前這個小杯子,完全是不必要的浪費……


    她看到自己不受控製地將一長一短的兩柄黑刀都握在了手上。


    ——斬盡世間真實存在的刀和斬盡世間虛無存在的刀對砍,會發生什麽事情?


    少女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當啷’一聲,兩把漆黑的刀身從對砍處裂開,僅僅一秒,就雙雙成為了破碎得難以辨認的存在。


    此為法則的解放。


    她閉上了眼,雙手合十在麵前,細密的金色粉塵自身體表層溢出,密集得簡直像是金黃的液體流淌在四周,從她的腳下,再次出現了無規律的金色絲線,無形的力量激蕩而開,將她四周的一切物品全都推出了十幾米遠。


    此為原料。


    在她的麵前,一柄全新的長刀的虛影正在慢慢浮現,刀身筆直,幾乎看不出刀鋒的存在,但又像是無一處不是鋒利的,連那過於筆挺的刀型都有讓人膽戰心驚的力量。


    此為創造。


    四周濃稠的金色液體突然瘋狂的流轉了起來,向著空中刀身的虛影匯集過去,少女保持著雙手合十的動作沒有絲毫動搖,而從她身上流出的金色粉塵,也越來越多。


    她麵無表情的臉在暴漲的金芒的照耀下,顯得異常的神聖而不容侵犯,幾乎讓人有種目睹了神明創造世界時的姿態,而此時蘇鬱的內心,卻在嚎啕大哭。


    她知道自己會創造出什麽,當初設想這把刀的時候,就是因為製作需要的壽命太高,當做商品賣不出什麽好價錢,這才將一份霸道的法則抽絲剝繭的剝開,刪刪減減的分成了兩把各有缺陷的刀。


    要抹殺一個存在的話,說這才是最強的武器,沒有任何問題,但事實上對於蘇鬱而言,她根本不需要製作殺傷力如此巨大的武器。


    無盡破滅存在之刃,可以直接抹殺世界法則根源的神器,本不應該出現的東西。


    現在被她從想象中提取,鍛造了出來,握在了她手裏。


    蘇鬱隻感覺自己瞬間被割了一身的肉。


    可是令咒的指令還在繼續,她隻能握緊了刀柄,雙手高舉過頭頂。


    “永遠地消失吧。”


    創造,毀滅,承認,否定。


    雙手舉劍的少女毫不猶豫的對著麵前的小聖杯劈砍而下,一瞬間的寂靜後,仿佛生生撕扯下了什麽一般,整片空間發出了枯槁難聽的破碎聲,金黃的聖杯表麵浮現出了一絲裂痕,隨即整個杯身爆炸出了一大團白光,仔細辨認的話,就能發現,那些白光全是由一個個不知名的符號所組成,沒有人能看得懂,沒有人能理解其含義,像是書寫著某些決不能為人所知曉的東西一般。


    接著,那片白光炸裂了開來,化作了一片細碎的光點,消失在空氣中,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剛剛聖杯的形態。


    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般。


    遠處的衛宮切嗣似乎鬆了口氣,一下跪倒在了地上,他望著那片空無一物的地方,露出了一個欣慰而空洞的笑容。


    全部都結束了,但他又得到了什麽呢?


    少女的聲音冷冷地響起:“切嗣,你知道自己剛剛都做了些什麽嗎。”


    她攢了這麽久的壽命,在製作出這麽一個撼動世界存在的武器之後,消耗得隻剩四分之一不到,仿佛一夜迴到了解放前,那種隨時可能死亡的恐懼又在記憶中蘇醒了過來。


    知道死亡是什麽感覺嗎?


    蘇鬱知道。


    在睜開眼之前,她就一直清醒的死亡著,冰冷的,黑暗的,漫長而無盡的,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她自己,可是卻一直清清楚楚的知道,那種被無盡的黑暗包裹的感覺。


    她早該退出這場荒唐可笑的戰爭,在一早發現令咒竟然真的能夠影響她的行為時,她就該抽身離開,明明知道一不小心,可能會造成無法挽迴的後果。


    她可找不到什麽人再給她退貨去。


    也許是少女身旁的殺意泄露得太明顯,衛宮切嗣忍不住向後躲了一下,他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背,剛想說些什麽,突然抬頭看向了天上。


    天邊深藍色的月光,此時明亮得不可思議,一個黑點出現在那巨大天體的正中央,隨後向四周擴散出不自然的黑紅之色。


    不……


    “你隻讓我破壞了聖杯的存在,卻完全沒想到那裏麵裝著什麽吧。”少女的麵上浮現出了一絲帶著惡意的笑。


    “那就請你好好看看,自己選擇的正義吧。”


    她這是報複。


    看著頭頂突然喪失了任何的約束,傾盆而下的黑泥,衛宮切嗣隻來得及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不——!!’,隨即就被無邊無際的此世全部之惡淹沒。


    一同被淹沒的,還有滿臉驚訝的吉爾伽美什,和不知為何站在了原地的蘇鬱。


    “嘩啦——”


    ————


    從那大團的黑泥中爬起了身,蘇鬱甩了甩手,那些汙濁就被她輕易地甩掉,絲毫不敢沾身。


    大地上燃燒著猩紅的火焰,已經淪為了一片廢墟。


    驚唿聲、哭號聲、唿救聲,還有火焰燃燒的劈裏啪啦的聲響充斥著大腦,遠處似乎傳來了英雄組織救援的聲音。


    她疲憊的閉了閉眼睛,什麽都沒有做。


    “可真是一副壯觀的景色,你也是這麽想的吧,蘇鬱。”身後傳來了響動聲,一個熟悉又囂張的聲音清晰的傳來。


    “還沒死啊,吉爾伽美什,”蘇鬱淡淡的說著,看向了身後,“所謂禍害遺千年說的就是你這種了吧。”


    身後的男人全身□□,比例完美得簡直像是藝術品般的身體就這樣暴露在焦熱的空氣中,見蘇鬱轉過頭來,他也絲毫沒有避諱的意思:“不過這還真是一場好戲,在你身邊總能看到許多有趣的事情。”


    蘇鬱隨手製造了一身衣服丟了過去:“多大的人了,還光屁股到處跑呢,被人看到了多不好的。”


    她現在似乎一點也不想談論剛才發生的一切,倒映著這幅人間絕景的眼底隻有深深的疲憊和麻木,好像對身邊的事物都絲毫不關心一般。


    平靜到了極致,就暴露出來了,她刻在骨子裏的冷漠。


    吉爾伽美什突然笑了起來,他接過了那人扔來的衣服穿上,嘴角的笑意卻並沒有收斂,反而有著擴大的跡象:“哈哈哈…實在是太有意思了,蘇鬱,你這個人真是,殘忍得理所當然啊。”


    而蘇鬱的目光卻轉向了另一個地方。


    遠處,渾身狼狽的男人同樣從那從天而降的黑泥中幸存,此時的他正不停地翻找著那些建築物碎塊的下麵,大聲的唿喊著,尋找著可能的幸存者。


    他從來沒有露出過那麽激動的神情,臉頰上濕漉漉的,竟是在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麵,每當找到一個幸存者,他都露出一副像是拯救了全世界一般的神情。


    衛宮切嗣。


    “他可真是……幸福啊。”望著那個男人的身影,蘇鬱忍不住喃喃的說著。


    僅僅隻是拯救了一條生命,卻露出了好像得到了整個世界般幸福的神情,就好像被拯救的人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一般。


    僅僅隻是拯救了眼前的生命,就能讓他感到幸福得無以複加。


    這就是他的…正義嗎。


    似乎注意到了她關注的方向,吉爾伽美什發出了一聲嗤笑:“可悲的男人,他口中的正義,從一開始就是不存在的。”


    “隻是拯救生命,也不算正義嗎,”蘇鬱的目光依舊追隨著那個身影,“真是個艱難的命題,到底怎樣的做法才是正確的……”


    她看著那人徒手奮力的掀開石塊,十指被砂礫磨破出血,手臂和腿上也滿是擦傷,泥土混合著淚液在他臉上凝結成塊,他卻仿若未覺,顫抖著雙手從瓦礫下抱出一個昏迷的孩子。


    蘇鬱突然想起來,這片災難的造成,一定程度上是有她的原因的。


    她本可以將那其中盛滿的,已經有了降臨人間的意識的此世全部之惡一同抹殺,但是她沒有。


    她任憑其在空中傾倒,像是要給愚昧無知的人一場深刻的教訓一般。


    “死了很多人呢。”


    少女眼底卻是一片雪白的迷茫。


    她該有什麽感覺,她要為這些逝去的生命後悔嗎,她要背負全部的罪孽嗎?


    可是蘇鬱的心底卻始終一片透著涼意的平靜,好似麵前的焦土與大火,全都與她無關一般。


    直到——


    “以劍製劍,吾等大義毫無陰霾。”


    “全員——拔刀!”


    “??”


    望著不遠處趕來的一片穿著統一製服的人們,蘇鬱看了看手中還未收起的無盡破滅存在之刃。


    果然兇器應該早點藏起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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