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大地剛剛從沉睡中蘇醒過來。營房新村的上空,飄著一層輕紗,或濃或淡,或明或暗,周圍靜悄悄的。

    趙春江披件深藍色上衣,按照慣例,立在營房車門口的梯踏上,第一遍吹哨叫早;隨後,洗刷和整理內務。他的動作敏捷,隻三二分鍾,便把“內務”整理完畢。他走出營房車,怪呀,東方都已經泛白了,但起床的人並不多,大多數營房車仍然關門閉戶,趙春江大惑不解,心裏卻窩了一肚子火。他掏出口哨,邊走邊吹,邊吹邊呐喊。哨聲吹得震天響,似乎帶著某種警告。大家都明白這哨聲的分量:再不起床,就等著趙隊長來收拾了!明智的人,撩開被子,一骨碌坐將起來,趕忙站到營房車門口探頭探腦,表示自己已經起床、正在洗漱。

    但也有個別人不夠明智,還蒙住被子裝聾子。誰是懶蟲,趙春江心中有數。他踢開爆炸班的門,直衝劉凱的臥鋪。果然不錯,這個懶鬼,還鼾聲如雷,夢中娶媳婦哩。他睡在上格子床上, 趙春江一個側身躺進下格子床鋪,曲著雙腿,往上蹬踢,“嘣嘣嘣”,如八級大地震。那床是鋼絲床,彈性本來就好,把劉凱彈得蠻高。劉凱醒過來時,那床帶著他笨重的驅體, 還在忽上忽下地彈跳著哩。劉凱不知發生什事,急忙爬起來,再瞅瞅其他床鋪時, 紋絲不動,方知床下麵有人搗鬼。但他沒有想到搗鬼的人會是趙春江隊長!因而撕開嗓門,厲聲罵道:“哪個王八蛋在下麵蹬床呀?皮癢癢是不是?一會兒老子起了床, 不把你收拾得喊爹叫娘才怪哩!”

    “老虎旗,兔崽子,連你爺爺的聲音也辨認不出來了嗎?”趙春江半認真半開玩笑地罵著。老虎旗是劉凱的外號。外號象征一個人的個性。劉凱的個性是外強中幹、披著老虎皮扯著老虎旗嚇人。所以,雖說此人五大三粗,但人們並不懼怕他。

    “哎呀呀呀,原來是趙隊長你老人家哇!俺……老虎旗有眼無珠,多有冒犯了!……哎喲!疼死我了!趙隊長,快放手,我馬上就起床!”原來,老虎旗往下格床探頭窺伺時,一隻耳朵被趙春江揪住,發出“哎唷唷”的叫疼聲。趙春江板起臉孔, 厲聲責問他:“還敢罵王八蛋不?”

    劉凱趕忙迴道:“不敢了!今後還有哪個兔崽子敢罵趙隊長, 俺抽他的筋、剝他的皮!趙隊長你……快撒手吧!大人不計小人過……好嗎?”

    “嘿!”趙春江冷笑了一聲道,“你小子給我放明白點,再敢窩工不起床, 我可就對你不客氣了。還有,我不要你恭維,快給我起床出工!今天的任務是100炮,完不成任務,看我如何收拾你!”“保證完成任務!不過,”劉凱忽然想起昨天下午在工地上同爆炸班的弟兄們有過約法三章,於是關切地問:“趙隊長,爆炸班的弟兄們都起床了嗎?”

    “咋?”趙春江見劉凱話中有話,便窮追不舍,“今早不起床,難道你們有預謀?想罷工是不是?”

    劉凱忙從上格子床上一躍而下,瞅著趙春江,鄭重其事地問: “罷工不敢;但哥們提的問題,你給中方大老板反映過沒有?”

    “什麽問題?”趙春江擰起眉頭問。

    “就是……弟兄們都反映說,沙漠裏麵條件太差,勞動強度又大,按勞取酬,名不符實呀!所以,大夥嫌工資低待遇差,這個問題不解決,嘿,有人要罷工,有人要造反,不信你就等著瞧吧!”

    “造反?誰敢造反,我剝他的皮抽他的筋!”趙春江雙眼瞪得滾圓,“你們的正當要求,我可以向上級領導反映;但是,誰要是吃了豹子膽敢給我捅婁子,我手下決不留情!”趙春江有點毛了。為這事,他去電台匯報過,但徐老板話都沒有聽完,就朝他發脾氣了。

    是的,在大沙漠裏麵工作,頭頂烈焰,腳踩黃沙,大風一來,浮土裹身,個個跟泥人兒似的,那滋味不親臨其境,誰也體會不深。還有,淨化機老出毛病,淨化水供不應求,隻好鹹水入腹,喝少了口渴,飲多了肚子咕咕叫。在爆炸班工作,整天與炸藥雷管打交道,危險性極大,然而相應的工資待遇怎樣呢?前天趙隊長傳達合同管理處有關規定時講過:除基本工資外, 合同管理處每月隻給大夥增加63元野外津貼、45元生活補助。大夥聽完都有意見,昨天在工地上紛紛議論這件事。程得勝譏諷地說:“這點兒補助費,就想把弟兄們打發,太便宜了,比雇一頭毛驢還省事!嘿!”

    劉凱更是不滿。他在爆炸班嚷得最兇:“讓當官的擠牙膏式地打發,牆上掛門簾子――沒門!誰的風格高,不要待遇,就讓誰進來幹吧!反正老子幹膩了!”

    洪小兵、馬胖兒等一幫弟兄,也紛紛舉旗唿應,他們七口八舌地嚷著:

    “對嘛,誰風格高不要待遇,就叫誰進來幹唄!”

    “這點兒補助,實在太可憐了。眼睜睜瞧著鬼子喝啤酒、礦泉水,咱們隻能喝西北風加鹹水,太不公平了!”

    “弟兄們,管理處不提高沙漠待遇,咱們不幹了!”

    “不增加沙漠補助費,咱們就罷工!”

    昨天上午,在工地上,爆炸班發生的事,後來竟然波及到全隊。然而,身為隊長的趙春江,竟然還蒙在鼓裏;或者說牢騷怪話隨時都有,不當迴事。大家吵吵嚷嚷一陣,成不了氣候。豈知今早不起床,事態發展到如此嚴重!哨聲都吹過三遍了還沒人起床;食堂的飯菜都涼了,還沒人端碗拿筷打飯。趙春江又生氣又著急:瞧這樣子,大家都不準備出工了?他轉了幾節營房車,把班組長都找在一起,一問才知道嫌工資低待遇少不準備出工了。趙春江暗恨自已:昨天下午工地上那場罷工“微波”,沒有及時製止,錯了;如今大有暴風驟雨和驚濤駭浪的跡象!趙春江斜楞著眉毛,嚴肅地問:

    “都誰帶的頭?”

    “都有!”牢騷太盛首當其衝,“嫌工資低待遇少,給那麽幾個錢,誰在這大沙漠裏麵賣命呀? 這句話我講過!”

    “俺……也講過。”老虎旗附和著。

    “嫌工資低待遇少, 你們就不起床,敢罷工?”趙春江斜楞著眉毛,進一步問。

    “不,”牢騷太盛說,“我們不是罷工。大家見提的意見沒有效果,就想用消極怠工來引起領導的重視唄!……”

    “誰有意見都可以向領導反映,”趙春江板起臉孔,十分嚴肅地說,“但是,誰要是消極怠工,給中國人丟臉,可別怪我不客氣不留情麵!”幾句話,訓斥得八、九個班組長,個個耷拉著腦袋,人人斜楞在那裏。趙春江餘怒未平,又厲聲叱道:“還愣著幹什麽?都迴本班組去,把人給我”轟“起來,吃了飯趕快上工地幹活去!”

    趙春江這個遼河旁長大的漢子,講話有號召力又有威懾力,偏偏會整“二球八蛋”、會治理鬧事的人。

    中國人就這麽好領導!幾句話一嚇唬,班組長們乖乖地領著本班組人馬出工去了。

    不過,趙春江也真為工人們辦事。班組長前腳走,他後腳進隊部,喊通了孔雀市石油基地的電台,再一次找上徐老板,把工人們嫌工資低待遇少的事,一五一十地匯報上去。豈知跟上迴一樣,話還沒有聽完, 徐老板就在電台發火了:“同樣的工資待遇,為什麽其他兩個隊沒有鬧事,就你們隊罷工、鬧事呢?領導領導嘛,你”領“的不好、”導“得不對,心慈麵軟,一味遷就大家,還能不鬧事?還能不造你的反?”

    趙春江挨了訓,窩著一肚子氣到工地。上測線檢查工作時,發現放線班的人都不在測線上, 個個脫崗離崗,躲到車底下乘涼去了。他找班長鄭文龍一問,方知民工們鬧情緒。理由是:地表溫度高,沙子燙腳,職工們都發長統翻皮鞋,可民工們沒有發,仍然穿著自做的黑布鞋,福利待遇不平等,所以,他們脫崗窩工了。

    “又是鬧待遇!”趙春江憋了半天的火,如今都將在鬧事的民工身上傾瀉了。這一迴,他非來個殺雞儆猴不可!領頭鬧事的小夥子名叫劉占元,趙春江把他訓斥一頓之後,又當眾宣布停止他的工作,停發他的工資。今後是否繼續留用,等寫出檢討後再說。

    這樣,鬧待遇、嫌工資低待遇少的風波,才算平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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