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酒店一共隻有四層,秦苗和喬野被安排在了三層,佘少波在二層,而我自己挑了四層的房子。盡管那個喜歡戴紳士帽的老板,很好心的提醒我,說四樓的房子會很悶熱,但我還是義無返顧。我的內心覺得,隻有住的高才能看得遠,可能就因為那麽一點視線的遮擋,我便會錯過了在河岸邊駐足的她。


    是的,我的內心已經緊張到有點變態了,明知道她不會出現在比利時,可還是不願意放棄那一點可憐的希望。


    四樓還有一個好處,在我將行李安置好之後,便發現了扇形的木門後麵還有一個小陽台,位置非常好,恰巧能看到黃昏中的夕陽,倒映在有無數船隻駛過,卻不知名字的河流中。


    於是,我帶著自己最親密的夥伴香煙和酒,坐在了陽台的護欄上,人生中第一次有機會欣賞異國的風光……


    這種感覺,就好像在人生的另一端去看一個陌生的世界,每一艘從河麵上駛過的輪船都好像是帶著一個希望來的,而夕陽用最後泛著黃的光線照亮了這些希望,然後伴隨著重機車轟鳴的聲音,徹底與這座城市融合,而夜晚就在另一個角落等待著降臨,悄悄離開的是那些剛剛還在廣場上覓食的鴿子……


    兩罐啤酒喝進肚子裏,路兩邊的街燈以很線性的方式亮起,我這才注意到自己入住的這間小酒店的招牌,它被對麵橘黃色的燈光渲染的很複古,好似在訴說著這間酒店在這座城市裏的年頭兒……


    我念叨著:“hope house”,卻不知道該怎麽翻譯,但我喜歡它此刻呈現出的古舊意境,於是便用手機的鏡頭將其記錄了下來,然後又發在了自己的朋友圈。


    楊曲第一個評價,她說這是一間希望之屋,我大概便明白了酒店名字所表達的含義,然後自己給自己點了一個讚,心情竟然也好了很多。


    楊曲又發來了信息,向我問道:“哥,你現在在哪兒呢?”


    “布魯塞爾。”


    “哦,啥時候到的?”


    “兩罐啤酒喝完前。”


    “嗬嗬,你說話真有意思!”


    “有什麽事兒就說……別拐彎抹角的。”


    這次,楊曲過了片刻之後,才迴道:“不是應該你有事情對我說嗎?……哥,你這心可真是大,家裏現在什麽情況你也不問,是不是有點過分?”


    我反問道:“哪個家?”


    “越來越過分了啊!當然是我們的家。”


    “都沒有在一起生活過,哪來的家……”


    我發自內心的一句話,卻似乎惹怒了楊曲,她立馬給我發來了語音聊天的邀請,頓時便讓我那顆已經飛了出去的心又收了迴來。我接通之後,她果然語氣不太高興的向我問道:“在你心裏,是不是到現在都還沒有把我和媽當做是你的家人,要不然怎麽能說出這麽冷血的話?”


    我迴道:“你用這種質問的語氣和我說話,我很難給出你想要的答案……楊曲,我好不容易放下所有的負擔出來一次,你能不能不要破壞我的心情?”


    “怎樣才算不破壞,祝你一切順利嗎?……我心裏當然是這麽想的,可是你走了之後,對家裏就不聞不問,也挺讓人不高興的……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過不了機場的安檢?你真以為咱媽惦記了好幾年的事情,就這麽簡單的說放下就放下了嗎?……在她的心目中,除了金秋姐,不可能再認可其他女人的。”


    我愣了一下,隨後抓住重點問道:“她不讓我出國?”


    “對,差一點就給上海那邊的關係打電話,讓你過不了安檢,甚至連你的護照都保不住,哪兒你都甭想去……你應該知道,做這樣的事情,對咱媽而言根本就不費力氣。”


    “那她為什麽沒有那麽做?”


    “因為有我從中周旋啊……我和她說,就算你去了國外,但找到肖艾的可能性也幾乎不存在,不如讓你借這個機會出去散散心。而且,就算你被困在國內出不去,總不能把肖艾困在國外不給迴國吧,而你的性格又那麽軸,隻要你死守著,總有一天還是會和肖艾見上麵的。如果真來硬的,把你給激怒了,那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母子關係就又得迴到解放前了。”


    稍稍停了停,楊曲又說道:“所以你應該能感覺到,在咱媽的心裏,真的是非常在意和你的母子關係。我知道你不會再迴頭了,但是能不能別用這種不聞不問的態度去傷咱媽的心,好歹也哄哄嘛,試著讓她理解你,讓她知道你的痛苦,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時間久了她總會慢慢放下的,但如果你一直是這種冷暴力的態度,結果就真不好說了!”


    楊曲是我的妹妹,我當然知道她其實是一個情商很高的姑娘,也認同她說的話,可我卻是個很難背棄自己內心去迎合的人,我真的很排斥在這個階段與楊瑾有任何形式的聯係,因為她那裏寄存了我太多的不快樂和不自由,這導致我缺乏和她溝通的能力。


    一陣沉默之後,我終於對她說道:“你和我說這些,挺讓我有危機感的,我更想快點找到她了,然後帶著她迴國領證,我覺得這是我和她之間唯一的出路,也是最有分量的出路……楊曲,我真的累了,特別累,我沒有精力再去兼顧那些人情世故,我本身也不是一個八麵玲瓏的人。”


    楊曲輕歎,過了很久才迴道:“我忽然覺得你真的很可憐,咱媽也可憐,可是兩個可憐的人為什麽要互相為難呢?”


    我想了一陣,最終也沒能給楊曲一個確切的答案,因為我從來沒有活在楊瑾的世界裏,而她也沒有活在我的世界裏。


    結束了和楊曲的通話,我又喝掉了一整瓶啤酒,而夜晚就這麽來了,那些縱橫交錯的光線就像是流動在這座城市裏的血液,它賦予了這座城市很強的生命力,也讓我看清了一隻落在河岸邊的啤酒罐……我想,我該試著享受異國他鄉的第一個夜晚了。


    ……


    在陽台上又坐了片刻之後,我便被“hope house”的老板,叫到了二樓的另一個大陽台。他在那裏準備好了晚餐,等待著我們這群從中國來的遊客……他說,這個酒店有一半遊客都是來自中國,所以他已經會說很多的中國話,尤其是那些飯桌上用來招待賓客的話……


    看著滿桌的啤酒和香腸,我便來了食欲,我把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都大方的交給了這滿桌的酒肉,不一會兒便有了暈眩的感覺,其他人也一樣,然後我們又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可是我們又有所保留,誰都沒有將內心深處的秘密說出來,所以在酒店老板的眼裏,秦苗隻是一個美麗多金又開朗的姑娘,而我就是個能喝酒也爽快的小夥子……


    至於喬野,卻變成了一個深沉的男人。


    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狡猾”的人,都有千百種偽裝自己的方式。隻有佘少波這個剛結識不久的男人用音樂表達了自己對愛情求而不得的痛苦,平心而論,他確實是我們這群人中最懂音樂的。


    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這頓晚餐才散場,我喊住了準備進房間的佘少波,然後對他說道:“阿波,咱們聊聊。”


    “聊什麽?”


    “既然我們是帶著同一個目的組團來國外的,是不是該製定一點計劃什麽的,我們這麽盲目的找,是很難有收獲的。”


    “你有什麽好的方法?”


    “我去房間拿吉他,咱們邊走邊聊……”


    ……


    背上吉他,我和佘少波沿著河岸線的燈下走著。片刻之後,我在一處有護欄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對他說道:“我是這麽想的,以後,我們是不是可以用街頭賣唱的形式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我們不要小費,隻要他們幫忙找肖艾。我這裏有肖艾的正臉照,現在就去打印出來……這總比盲目的找,要好的多。”


    卻不想,佘少波閃著輕蔑的小眼神看了我一眼,迴道:“你的水平不夠和我一起玩組合,就音樂來說,我和肖艾更有共同語言!”


    我沒有動怒,笑了笑,然後看了他一眼,迴道:“老兄,做人有必要這麽惡心?你覺得我們之間非要分個高低嗎?又不是動物世界……我們都隻是想找到肖艾,你說你愛她,我也愛她,僅此而已!”


    我說著,便將背在身上的吉他盒落了下來,然後借著抽煙的工夫,將吉他調試了一下,找到自己最舒服的狀態後,才抬頭往人潮湧動的街頭看了看……這是我第一次不因為人來人往感到焦慮,反而感覺自己被這妖嬈的夜色打了一針鎮定劑,我開始平靜了下來……然後撥動了琴弦,唱了起來,但並沒有唱那首《漂洋過海來看你》,隻是胡亂的唱著一首並不能完全記憶的歌,貌似歌名叫做《姑娘,今夜我不想睡覺,隻想睡你》


    “那個晚上,太平洋西岸的歌,遠處的漁船和燈火,沙灘上的啤酒罐,人們零星的話語和你;姑娘我受了一些刺激,於是奔跑,在海岸線上奔跑;我拉著你的手跳進海裏,直到燈光散去,海水它衝走了我們的衣服。我說,隨它去吧、隨它去;這旅途就像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的精神靈魂和肉體,像從未存在過一樣,飄散在風裏;我的現在未來和過去,像從未改變過一樣,溶解在海裏。後來的記憶開始沒那麽清晰,啤酒它麻醉了我的身體;我坐在摩托車的後座,看鏡子裏的你。你說,迴漁村吧,和我一起,趕在天亮之前,再迴到岸邊;點一支煙,我打開琴盒,你放入五塊錢,你的眼睛灑滿了星星;姑娘,我必須歌唱:ma belle lune;je ne crois pas à mes yeux quand je te vois;ma belle lune;tout s'écroule quand je regarde tes yeux……姑娘,我要把你的名字,寫在我的船上,帶它去遠航;姑娘,我要把你的樣子,畫在我的旗幟上,隨風飄揚;姑娘,今夜我不想睡覺,隻想,睡你……”


    演唱的過程中,我全情投入,所以一直閉著眼睛,等我演唱結束後,已經有大約二十來個人圍在我的身邊,而不願意與我合唱的佘少波則被隔離在圈子之外……所以此刻享受著掌聲和讚譽的隻有我一個,他變成了一個高傲的屁,就在那裏不高不低。


    我聽不懂那些老外在說些什麽,也不想再多唱一首,我從口袋裏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然後從人群中抓了一個中國遊客,對他說道:“哥們兒,幫我說幾句,告訴他們,照片裏麵的姑娘是我的愛人,她走丟了,我正在用最愚蠢的方式找她,如果有人能夠看見她,務必要和我聯係……我在用命等著她。”


    戴著帽子、胡子拉碴的哥們兒犯難的看著我,他迴道:“兄弟,你這翻譯的難度有點大啊,我也是半吊子的英語水平,而且這個國家說英語的也不多,大部分說德語和法語……要不,你找有真材實料的人幫忙吧,我真怕耽誤了你的事兒!”


    我有點無奈,而這就是我所說的困難重重中的一重,因為語言就是最大的障礙。


    就在我準備再找人的時候,一直沒動靜的佘少波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拿過我手中的手機看了一眼之後,說道:“真羨慕你有這麽多她的照片……”


    說完,他便舉起手機,用了至少三個國家的語言在和周圍的人交流著。他好似比我表達的更具體,更有感情,以至於很多人湊到手機前爭相看了個究竟,最後他將自己的聯係方式給了那些熱心的吃瓜群眾們。


    我有點失落的靠在了河岸邊的護欄上,然後深深為自己的學識感到自卑……如果,我和佘少波之間真的是一場競爭的話,我已經在起點上輸了,我知道他是一個有才華的男人,而我隻是一個生活裏的小嘍囉……


    ……


    夜色更深了,我和佘少波又一起去找了一家打印店,他負責交流,我負責給錢,而那些被打印出來的尋人啟事,像是一份希望,在這座沒有多少希望的城市裏傳播著……


    我的心情依然嚴肅,在嚴肅中想念著那個,今天不想睡覺,隻想和她睡一起的美麗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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