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藝離開後,我獨自在梧桐飯店裏吃了個便飯。實際上,我已經辦完了這次迴南京後,所有要辦的事情,可因為臨時決定去監獄看看肖艾的父親,所以還要再耽擱一天。


    我去花店買了一些新鮮的花,我還要先去看看奶奶,然後將自己最近的生活和她聊一聊。也許是因為從小和她相依為命,所以深刻的感情,讓我直到現在也不能接受她已經死去的事實!


    我還很內疚,內疚自己在她活著的時候,沒能帶她去南京以外的城市走一走。


    下午上班的高峰期,我站在鬱金香路的路口,手捧鮮花等待著往來的出租車,可是無一例外的都載了客,還有幾輛不知道有沒有載客的,正在紅綠燈路口等待著放行的信號。


    這種繁忙的景象讓我感到意外,因為以前在鬱金香路上很少會有等不到出租車的情況,再迴頭看看,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多了幾棟已經完工的辦公樓,還有一個大型的賣場。我這才確信,鬱金香路再也不能說是市區以外了。也許,趙牧是對的,沒有人能阻擋城市化的進程,而拆掉老巷子更是大勢所趨!


    片刻之後,終於有一輛出租車在我的身邊停了下來,裏麵卻好像已經載了客,就在我以為要下客的時候,車窗卻打了開來,然後我便看到了楊曲那張帶著墨鏡的臉。


    她將墨鏡向下移了移,似笑非笑的對我說道:“哥,我算不算是一場及時雨啊,在你想打車的時候,我就坐著車來了!”


    “你來南京幹嘛?”


    “周末嘛,一個人待在學校多沒勁兒,所以就來南京做你的及時雨了。”


    我嘀咕了一句:“別淹死我就謝天謝地了……你也真能找到地兒!”


    “嘿嘿,找不到地兒,我就給你打電話……不過到了鬱金香路,我才知道血濃於水的親情有多強大,竟然真的在路邊碰見你了……快,趕緊上車,你要去哪兒我送你去。”


    我又嘀咕了一句:“別是從火車站打車過來的吧,待會兒路費你付,我從小就沒這麽奢侈過。”


    ……


    來到墓園,我和楊曲一起下了車,她還真不是一個摳門的姑娘,搶著就將路費給付了,而我猜的也沒錯,她就是從火車站一路打車過來的。


    我對她說道:“從火車站到鬱金香路,轉兩次地鐵就到了,一共6塊錢。”


    楊曲渾然不在意的迴道:“這會兒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坐地鐵多擠啊!”


    “那你包一輛飛機來,飛機不擠。”


    “那也得有停的地兒!”


    和楊曲貧嘴了幾句,來之前的悲痛心情也竟然被緩解,我就這麽和她並肩向奶奶的墓碑前走去,快要接近時,我沒有再說話,保持著一種深沉且莊重的狀態。


    楊曲推了推我問道:“哥,對麵那個墓碑是你奶奶的嗎?”


    我點了點頭,她的神色也隨我變得深沉了起來,然後在離墓碑還有一米遠的地方“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這讓我嚇了一跳。愣了半晌才向她問道:“你這是幹嘛?”


    她一臉嚴肅的迴道:“對老人要尊重!”


    “你趕緊起來,她和你不熟,你別行這麽大的禮嚇到老太太。”我說著便挽住了她的胳膊要將她給拉起來,她卻又是硬磕了兩個響頭,好像麵對奶奶時,全世界就屬她最悲傷。


    覺得自己充分表達了尊重和對逝者已矣的悲傷之後,楊曲終於起了身,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對我說道:“好了,該你和你奶奶說話了……你說快點,因為我待會兒也有話要和她說。”


    我看了她一眼,她很自覺的讓開了位置,然後莊重的站在了我的後麵,我卻覺得她真是個逗逼。


    ……


    我站在了墓碑前的正中央,看著奶奶親切的照片,那在心中憋了很久的傷感,終於彌漫了開來。想起了奶奶的生前,還沒有開口說話,已經有了哽咽的感覺。


    我閉上眼睛,壓製住了心中的難過之後,才開口說道:“奶奶,你走了已經一個多月了,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待在上海,結識了新的朋友,也過上了新的生活……我特別想將這段時間的心情分享給你聽,但又怕你覺得我絮叨,因為你說過,男孩子要多做事,少說話……可是奶奶,我真的很想你,想你做的小魚鍋貼,想你告訴我要怎樣做一個體麵像樣的男人……”


    說到這裏,我低下了頭,一直在我身後靜默的楊曲等了片刻之後,小心翼翼的對我說道:“你這就說完了啦……再多說幾句唄,我感覺我想說的話都比你多,可你才是她的孫子耶。”


    “我不喜歡說廢話,意思到了就行。”


    “那你讓開。”


    楊曲說著將我拉到了一邊,然後站在我剛剛站的位置上,對奶奶說起了話來。而我也並不太在意她會說些什麽,所以扭頭看著這塊楊瑾花了重金挑選,風水很好的墓園。如果,人死後也有感知的話,我想奶奶會感謝楊瑾的,因為麵對著這裏的湖泊和花草,一定要比活著時待在陳舊的養老院裏好太多了!


    同時,楊曲清了清嗓子,終於開口說道:“奶奶,我叫楊曲,今天過來看你了……你有沒有覺得我和江橋有點像,如果有這樣的感覺那就對了,因為我們是兄妹……就是身份有點尷尬,我們是同母異父,所以這就是他不待見我的理由……他這人怎麽會這樣啊!這輩子能做兄妹,難道下輩子還會嗎?……所以在這點上我比他看的開……對了,我聽金秋姐說,你生前最怕的就是他沒有親人,現在知道多了我這麽一個很善良還活潑的妹妹,你會不會感到很開心呢?……”


    楊曲還真是說到做到,她就這麽一直喋喋不休的說著,說了比我要多一籮筐的話,而我就這麽平靜的聽著,因為奶奶生前喜歡嘮嗑,有個姑娘能這麽和奶奶聊聊天其實也挺好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楊曲終於轉而對我說道:“哥,你還有話要和奶奶說麽?”


    “還說什麽?我奶奶喜歡午休,馬上就到午休的點兒了。”


    “那行,奶奶你趕緊睡覺吧……我和哥就先不打擾你了,下次再來看你。”


    看著楊曲一本正經的樣子,我竟然有那麽一刹那願意去相信,奶奶是可以感知到我們的,而這個世界上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死亡,隻是換了一種存在的方式,而緣分是永遠不會斷的東西,讓我們感懷,讓活著的人更加勇敢堅強。


    ……


    因為這裏比較偏僻,所以很難打到迴去的車,好在楊曲會用滴滴打車,她多加了20塊錢的小費,才有車願意過來接我們。


    在我們等待的過程中,她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一個鐲子,遞給我說道:“哥,你有路子,替我把這隻鐲子也給賣了吧……這是我過15歲生日時,我爸送給我的,當時大概買了十來萬,你看著賣就行了。”


    我看了她一眼,迴道:“你還真是找到發家致富的路子了啊!”


    楊曲洋洋自得的說道:“那是,不過多虧了你的提點,要不然麵對咱媽的經濟封鎖,我還真沒有良策呢!”


    “你沒聽出來我是諷刺你的嗎?上次賣包的一萬八千塊錢呢?”


    楊曲鼓起雙頰看著我,迴道:“都花了……我警告你,你別罵我……因為我已經夠節省了……我沒上大學那會兒,沒什麽人際交往的時候,一個月都不止花這麽一點錢!”


    我沒有理她,更沒有從她手中接過那隻可能手一抖就會打碎的手鐲,隻是給自己點了一支煙,然後往出租車會來的那個方向看去。


    楊曲沒有感到無趣,她又轉移了話題對我說道:“哥,我第一次來南京這個六朝古都,你下午帶我到處轉轉唄,我知道你是個小摳……一切費用都算我的,你出個人陪我玩就行了。”


    “我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你難道沒有看出來我是一個很日理萬機的人嘛!”


    “半天而已嘛,明天我就和你一起走。”


    “別鬧,我下午要去監獄看一個人。”


    “天啦……剛從墓園出來,又去監獄……你……你到底是哪一號人物嘛,感覺和國家特工似的!就不能正常一點?”


    我對著她的腦殼彈了一下,然後迴道:“去這些地方不代表我神秘……隻能說明我在南京的日子過得不開心……”


    “你打住,我就怕你說不開心這三個字……你愛去哪兒就去吧,我自己玩去。”


    ……


    與楊曲分開後,我又一次坐著出租車向城市的邊緣駛去,二十分鍾後來到了關押肖總的那座監獄。我很幸運,正好趕上了可以探視的日子,我是以肖總朋友的身份進去的,這多少讓人有點尷尬。因為我們之間最不可能存在的,就是朋友關係。


    等了大概十分鍾,我和肖總見了麵,他的白頭發比以前更多了,人也消瘦了很多,卻笑了笑對我說道:“小夥子,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但是比我預料的要晚了一些。”


    我一臉嚴肅的迴道:“你為什麽這麽確定我會來,如果不是昨天去收拾肖艾的屋子。說實話,我是真的想不起來,要來這個地方的。”


    “偶然之中,自有它的必然……說吧,為什麽要來見我?”


    我沒有和他繞彎子,直言迴道:“我就是想從你這裏打聽一點關於肖艾的消息……雖然你也未必知道,但我真的想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眼睛有沒有被治愈。”


    “我不方便在這裏和你說太多,我要保護我的女兒。”


    我往四周的監控看了看,便明白了他的顧慮,而我的心中也莫名有了一種喜悅感。這麽看來,肖總是有肖艾消息的,這讓我產生了一種非常強烈的感覺。肖艾並不是失蹤了,她和南京的某個人依舊有聯係。


    我經曆了一陣極長的沉默之後,終於抬起頭看著他,再次說道:“我知道有些話你不方便多說,我也不會奢望你會告訴我她的下落,隻要你能告訴我,她現在過得好不好就夠了。”


    肖總隻是點了點頭,我的心卻是一陣抑製不住的喜悅,繼而又深深的失落,至於為什麽失落,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平靜了許久之後,我才輕聲對肖總又說道:“我知道,我再多問你一句,都會顯得很貪心,但我還是特別想知道,她會不會再迴南京……這裏,有她的朋友,有她的師長和同學,還有你這個父親……”


    我說了很多,唯獨沒有將“還有她的愛人”這幾個字說出口,因為從她離開南京,選擇和袁真結婚後,我再說這些,就已經顯得很不識趣。


    這次,肖總沒有迴答我,他隻是與我對視了一眼之後,便選擇了離去,而我就這麽沉溺在意猶未盡的失落中,獨自坐了很久,直到工作人員提醒我,我才離開了自己的座椅,然後向被陽光照耀的很亮的房間外走去。


    ……


    這次迴南京,雖然隻有短短的三天,但我已經沒有什麽遺憾,自認為辦了所有該辦的事情。所以,次日的一早,我便帶著楊曲來到了火車站。然後又指派她去將兩個人迴上海的車票給打印了出來。


    她將車票遞給了我,我無意識的向她手上掃視了一眼,繼而帶著疑惑向她問道:“怎麽打了三張車票?”


    楊曲頗為神秘的看了我一眼,然後迴道:“三人行必有我師,兩個人迴去多沒有意思呀!”


    “是你南京的同學?”


    就在我發問的這一刻,我看見了又一輛出租車停靠在了下客區,然後便看見金秋從車裏走了出來,而出租車師傅幫她從後備箱裏拿出了一隻很大的行李箱。


    我有點驚訝,也不願意相信要與我們同行的人是金秋,隻以為恰巧在這裏碰上了。


    楊曲卻努著嘴,對我笑道:“是不是感到很驚訝呀?……不過我覺得你更應該感到驚喜,因為金秋姐要和我們一起去上海……”


    說話間,金秋已經拖著行李箱來到了我的麵前,她沒有摘掉墨鏡,隻是語氣平靜的對我說道:“和你一樣,南京已經沒有什麽能讓我覺得眷念的東西……所以,這次你做我的老板,我想在上海開始自己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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