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悲傷的氣氛不斷蔓延,奶奶連喘息都已經顯得吃力,她歇息了一會兒之後,用最後的信念支撐著,她將我的手又握緊了一些,說道:“橋……還有一件事情,奶奶也放心不下……你的婚事,奶奶……沒有權利替你做……什麽決定,但是娶誌強(老金)家的丫頭,你……就像有個家的樣子……了……奶奶最怕的就是……你沒有,家!”


    我朝金秋看去,然後低下頭不知道該給奶奶一個什麽樣的答複,而奶奶已經沒有力氣睜開眼看著我,她快要走了。


    這時,除了金秋,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將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他們中,有人目光殷切,有人平靜的看待,還有人眼中含淚。含淚的那個人是陳藝。


    我又轉頭看著楊瑾,才發現一直站在靠後位置的地方她,此時已經站在我的身邊,她彎身對奶奶說道:“媽,你放心,江橋他會和金秋結婚的……”


    奶奶胸口起伏的很厲害,她的氣息快要續不上了,卻有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裏緩緩流了出來,沒有人知道這是一滴高興的眼淚,還是夾雜著其他情緒。


    “小謹……這些年,是繼友這個……混賬東西讓你……受了委屈,你記恨……他是應該的,可是……他始終和你做過夫妻……有了,江橋這麽一個好兒子……看在這些的份上……你答應媽,無論他……是活,還是死……隻要有他的消息……你就到媽的墳頭知會一聲……”


    一直沒有情感表達的楊瑾終於在這個時候濕了眼眶,她閉上眼睛眼淚便流了下來。也許,這一刻的她也會想起自己年輕時和江繼友的夫妻身份,還有跟奶奶的婆媳情分,那些歲月雖然已經久遠到模糊,但卻不是假的,她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能辦到。


    奶奶鬆開我的手,用盡最後的力氣握住楊瑾,她幾乎已經發不出聲,但還是用微小的聲音說道:“江橋這孩子……從小……坑他的人多……關心……他的人少……我不在……了,你千萬……千萬要照顧……好他,不要再讓他……”


    最後幾個字奶奶終究沒有能夠說出口,她閉上眼睛後,就再也沒有睜開過……一直在她身邊站著的護士,無情的在工作薄上記錄了奶奶的死亡時間,病房裏的氣氛瞬間就像窗外的天色一樣漆黑。


    我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哭個不停,我隻是看著奶奶的樣子,想起了曾經和她有關的無數個瞬間。在我小的時候,她總是會搬個小板凳讓我坐在她的身邊,然後喂我喝稀飯……


    這是養育之恩!


    我哭了,唯一看不透傷感離別的隻有毛豆,他拉著我的褲腿說道:“二橋、二橋,你奶奶去有樹、有小河的地方了,都是牛奶和巧克力做的……!”


    毛豆充滿快樂的腔調在這悲傷的氣氛中顯得是格格不入,可是我卻慢慢平靜了,我希望生命的終結不是痛苦,而是一種經曆了世間無數困苦後的解脫。


    對奶奶而言,這個世界是荒謬的、是苦痛的、是不公平的,可她卻教會了我寵辱不驚、教會了我用一顆樂觀上進的心去看這個世界……她年輕的時候是個好女人,老了,是個好老太太……她該去那個有牛奶和巧克力的地方。


    我忽然又哭了,我想起了肖艾……此刻,她是否能感應到奶奶的死去?她該知道的,因為在奶奶活著的前幾天還對她戀戀不忘,這也是一種情分。


    可悲可痛的是,她已經結婚了,這是對我的囚禁,也是對奶奶的辜負。可是,我不願意恨她……


    ……


    奶奶死後,眾人都沉溺在悲痛中,隻有老金在處理後事,他聯係了南京專業做殯葬的公司,明天會從上海將奶奶的遺體運迴南京。似乎在上海的一切,都將在這個夜晚劃上句號。


    深夜,我獨自坐在醫院最頂層的天台上,一切都在我的視線中變得很渺小,能與我平起平坐的隻有遠處的東方明珠塔,可是當我將香煙放在眼前時,它的高度也就僅僅是我手中的這支香煙。就像人生,眼見也不一定為實,看不見的更不能下定論。我們不該迷信,也不該信奉無神論,人死後可能灰飛煙滅,也可能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存在著。


    我情願相信後者,也願意用牛奶和巧克力的童話麻痹自己一輩子。


    我是個無能的人,奶奶生前沒有讓她過上好日子,隻能在她死後,給她一個美好的祝願,希望她在另外一個世界可以沒有這麽多遺憾的過著。


    一支煙快要抽完時,通往頂樓的樓道裏傳來了一陣自信有力的腳步聲,可是我卻辨不清來的人是金秋還是楊瑾。


    她們是一類人,走路的聲音和節奏都一樣。


    最後,我的第六感告訴我是金秋,可來的人卻是楊瑾,她站在我的身邊,風將她白色的外套吹的很飄。她向我問道:“這麽晚了,怎麽還不迴去休息?”


    “不知道該迴哪裏……在上海我隻是個過客;在南京,連家裏的老屋子都已經被拆掉了……你還能記得那個老房子的樣子嗎?……你走了以後,屋子裏除了多了一台冰箱和空調,其他的都沒有變過。”


    楊瑾在沉默了很久之後,迴道:“我記得……那是你的家,也是我曾經的家,我在那裏生活了八年……什麽罪都受過,什麽福也享過。”


    我閉上眼睛,將手中的香煙吸完,我想說的有太多,卻又不知道該用什麽心情對著楊瑾說出來。一陣風吹來,吹散了我所有的情緒,那些沒有說出口的話像水一樣又流了迴去……


    許久,我才想起前天晚上答應秦苗的事情,我終於轉頭,然後開口對楊瑾說道:“關於酒店承建的選擇我想明白了,我請你選擇喬野的集團……這些年,我欠了喬野很多人情,他需要我用這種方式來還,我別無選擇……但這不代表……”


    楊瑾伸出手製止我再說下去,她點頭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件事情是我做錯了,我不應該用這種方式來為難你,就算你今天不和我提,我也打算忙完你奶奶的後事後,親自去他們集團談一談。”


    我點了點頭,她不用這件事情來為難我是最好不過的了。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楊瑾再次對我說道:“你奶奶走了,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作為你的母親,我是不稱職的,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更恨我,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和金秋把婚給結了。”


    “你為什麽要逼我和金秋結婚?”


    楊瑾看著我,我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個母親該有的慈愛,她捋了捋自己被風吹散的頭發,許久才說道:“我離開南京已經快20個年頭了,這些年來,我有了自己的家庭,也另外有了一個女兒……我曾經想過將在深圳的家搬到南京,然後陪在你身邊,補償你這些年失去的母愛,但是牽絆卻太多……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做到……所以,我希望你能和金秋結婚,老金一家是用真心待你的,金秋也是個很好的姑娘,隻是你對她偏見太深!”


    我與楊瑾對視著,我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道理,可是當楊瑾真的說出來時,我的心中還是莫名失落……


    我冷冷笑了笑,然後迴道:“恐怕這才是你這麽多年沒有迴來看看我和奶奶的真正原因吧……說真的,在這件事情上,我一點都不恨你,也理解你的選擇……但是,也請你不要幹涉我的生活和婚姻,因為沒有你,我也知道該怎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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