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車來到派出所,我按照秦苗之前說的,去找了那位姓張的所長。可能是因為秦苗的緣故,他對我很有耐心,我們聊了一會兒。他說,其實像這種打架的事件他們派出所一個星期都會處理好幾起,大部分在派出所的調解下就私了了,但這次袁真得罪的人有點硬,對方不同意私了,再加上袁真有前科,又是持械,所以要動起真格,這事兒最後是什麽結果真的不好說。


    我爭取了一刻鍾和袁真見麵的時間,我們被安排在了一個不大的審訊室裏,讓我意外的是,我並沒有在這個男人的臉上看到什麽憔悴之色,甚至連一點恐慌、憂愁都沒有,隻是他手上戴著的手銬有點紮眼,讓人感覺到他還在被常人難以忍受的麻煩纏著身。


    我還沒有開口,他便先對我說道:“你是江橋吧,我們見過麵。”


    “是,見過幾次。”


    他點了點頭,然後沒有什麽情緒的對我說道:“麻煩給我一支煙。”


    我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煙遞給他,他用帶著手銬的雙手接過,然後低著頭讓我給他點上了煙,他沒有再說話,一直抽煙……


    時間不多,我終於對他說道:“被你們打的二堯是我的朋友,我聽他說了,動手的不是你,是你的一個朋友,穿著黑色夾克。”


    袁真看著我,他掐滅了手中的煙,沒有多餘的廢話,迴道:“是我動的手。”


    “你這是何必呢?現在婚慶公司和李子珊把矛頭都對準了你,你攤上的事兒不小!”


    “你說的不小,是多大的事兒?”


    “坐牢。”


    這兩個讓人心生畏懼的字並沒有給袁真帶來多大情緒上的改變,他搖了搖頭說道:“事情是我挑起來的,我的責任我沒想過要躲。”


    “你太衝動了!”


    袁真卻笑了:“衝動嗎?我不覺得……這個世界太複雜,複雜到讓人畏首畏尾、忍氣吞聲,我隻想活得簡單一點,肖艾的媽媽對我有知遇之恩,肖艾是我喜歡的姑娘,她們受了委屈,那我就在最合適的時間幫她們要一個公道和說法,所以我不想去考慮什麽結果。如果你把目光放遠一點,你會看到我們永遠也逃不掉死亡這個結果,而在死亡之外的這些小結果並不可怕,至少我是站在道義這邊做了這件事情,問心無愧!”


    “你的道義卻傷害了我的朋友。”


    “這個世界自從形成了社會,已經有過無數場的戰爭,每一場戰爭都師出有名,其中道義是被用的最多的理由,最後打贏了的,就叫做道義,卻很少有人去看看道義的背後有多少血流成河,妻離子散……我是挺無恥的用了道義這個詞,但人性不就是這樣子嗎?區別隻是有人因為站在道德的至高點而被大眾原諒,有人因為太卑微,就成了傷及無辜,其實大家都無恥,都不高尚。”


    我看著他的眼睛,看到了孤獨,他的孤獨源於把這個世界看得太透徹。


    我一陣沉默之後,終於又對他說道:“打傷人這件事情有主要責任和次要責任,如果真的是你朋友因為沒控製住情緒打傷了張看(二堯),你主觀上並沒有想發生衝突,那這個主要責任就是你朋友的,你隻是次要責任,那事情就好辦多了……別讓肖艾太為你擔心了,行嗎?”


    袁真目光出現一絲渙散,然後更加堅定的迴道:“人是我打傷的,如果是肖艾讓你來找我的,那你幫我轉告她,這件事情一定要以我袁真坐牢為結果的話,我會好好改造的,以後再也不會進這個該死的地方了。”


    ……


    我帶著無奈離開了派出所,迴到“心情咖啡店”後,發現季小偉就站在門口等著我,他還是把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我將他請進了咖啡店裏,又順手從吧台拿了幾瓶啤酒。


    我在季小偉還沒有開口之前便問道:“肖艾她還好嗎?”


    季小偉憂心忡忡的搖了搖頭,迴道:“昨天夜裏發了一夜高燒,又沒怎麽吃東西,上午和我一起辦事的時候,整個人就暈了過去,把我魂都給嚇掉了……”


    “這!……”


    “還好,醫生說她血糖有點低,這會兒還在醫院打吊水。”


    我有一種心被痛虐的感覺,她一直以生龍活虎的姿態出現在我的生活裏,甚至和我打鬧的時候,會驕傲的抬起自己那練過舞蹈的腿放在我的肩上,怎麽會低血糖呢?


    我將手中啟開的啤酒放在了一邊,點上了一支煙,終於對季小偉說道:“我剛剛去派出所看過袁真了,但是他非要把打人的責任扛在自己身上,那這事兒就不太好辦了。我敢肯定人不是他打的,我那被打的兄弟也說了,是一個穿黑色夾克的人動的手,和袁真沒關係。”


    季小偉歎息,半晌才迴道:“打人的是小領,他是和袁真一起在孤兒院裏長大的,脾氣比袁真還臭。”


    “孤兒院?”


    季小偉點頭:“袁真出生沒幾天就被扔在孤兒院了,要不然性格怎麽會這麽孤僻,這麽怪!還不是從小人情冷暖看得太多,直到上了初中才被人領養,可領養的家庭也沒有用真心待他,上高中的時候就自己搬出來獨立生活了。要不是遇到恩師,資助他上大學,他哪有今天的成就,所以他對肖艾和老師有著很深的感情,不過他自己這一路走下來真的是太難了!”


    稍稍停了停,季小偉又說道:“小領去年剛結了婚,老婆現在8個月身孕,這個時候袁真肯定會把這個事情扛下來的,沒辦法勸他。唉!我們這些在溫室裏長大的人,也不理解他們這種在孤兒院長大的感情……”


    我陷入到了沉默中,季小偉說不理解,但是我卻可以理解,這種感情就類似於我和趙牧、趙楚的感情。換位思考,假如是趙牧攤上這件事情,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去做一樣的選擇,我不敢說自己和袁真是同一類人,但看待這個世界的心情是一樣的。


    這一刻,不知道為什麽,袁真那孤獨的眼神總是在我的大腦裏閃現,還有前些天他站在我和陳藝的對街,用刻著紋身的手臂搭住肖艾肩膀的樣子。他在這個世界擁有的太少了,無非一把吉他,一個肖艾,一段被灰色所籠罩的童年……


    我的沉默中,季小偉又向我懇請道:“江橋,勸勸你那被打的兄弟吧。隻要他願意接受調解,剩下的無非就是錢的事兒。不管是袁真,還是小領,這官司都吃不起啊!”


    我心中有些動搖,這時候咖啡店的門又被推了開來,隨後陳藝便走了進來,她站在了我和季小偉的麵前,很隨和的與季小偉打了招唿之後,便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


    我不想讓陳藝參與進這個麻煩的事情裏,便對季小偉說道:“我晚點給你電話吧。”


    季小偉看了看陳藝,沒有再多說什麽關於袁真的事情,隨後客套了幾句,便離開了咖啡店,將空間留給了我和陳藝。


    陳藝的心情不錯,她對我說道:“江橋,我剛剛去找吳嬸談了咱們咖啡店擴大經營麵積,要占用她家小院的事情,她同意了,一個月隻要給600塊錢的租金就行。”


    我有些意外,問道:“沒有這麽簡單吧?”


    “就是這麽簡單呀,都是幾十年的街坊鄰居了,這點忙都不幫嘛!再說,我們也是給她租金的,又不是白用。”


    我沒有太往心裏去,然後陪陳藝聊了會兒天,便又去廚房做起了糕點,而天色很快便暗了下去。這中間,季小偉又給我打了電話,我們約著6點的時候見麵聊這事兒,我也順便去醫院看一下肖艾,雖然我們說過不再見麵,但這個時候對她不聞不問,我這心裏實在是過意不去。


    ……


    我告訴陳藝出去辦點事情,她沒有多問,隻是說等我迴來一起吃飯,我估摸著也不會太久,便答應她早去早迴。


    走出巷子,我去便利店裏買了些水果,而正在隔壁攤煎餅的吳嬸心情很好的叫住了我,然後將一塊剛做好的煎餅果子遞給我說道:“阿姨請你吃的。”


    “阿姨,你幹嘛這麽客氣,你願意把小院給我的咖啡店用,我還沒來得及感謝呢,你這兒倒請我吃煎餅果子了!”


    吳嬸笑著迴道:“是阿姨要謝謝你和陳藝那個丫頭,我們家二子一直想去電視台工作,這事兒今天終於被陳藝給辦好了。下個星期,二子就能到電視台入職了,我這也了了一樁心事。”


    我有些木訥的接過了吳嬸手中的煎餅果子。原本這一天陳藝該在家好好休息的,可是她又將寶貴的時間用在了我的事情上。此刻,我的心中什麽滋味都有,繼而問自己:這輩子我該用什麽去還陳藝的情?


    真的希望,我們會成為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然後用我全部的感情去寵她,給她一輩子的關愛。


    ……


    夜色又深了一些,鬱金香路上隨處可見下了班的人們,他們匆匆忙忙,而我的腳步也不比他們慢,我在布滿街燈的路上,乘著一輛白色的出租車去往了肖艾待的那個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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