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起棉簾閃身鑽進涼亭的時候連自己心裏也不明白,他去找一個睡著的人要做什麽;隻是好像有些事,壓在心裏很久了。大冬天的涼亭哪裏是睡人的地方,就當是瞧一眼罷。重新掖好被自己弄亂的棉布簾子,他轉身時很隨意地拍著身上因剛才翻牆沾到的些許灰塵,一抬頭便整個人都愣住了。夜裏太冷了,李遇俯身給炭盆裏添上兩塊銀骨炭,起身時撞上漫不經心轉身,正拍著灰的白鷗。涼亭內的兩人站得不遠不近,真正撞在一起的隻有眼神。好像一切都在這一刻靜止,隻有新加進炭盆裏的銀骨炭發出兩聲“畢剝”的輕響。而涼亭外的一切還在流動,譬如唿嘯的北風。棉布簾子很厚,還紮著木條固定,但無論如何也不如寢殿的門窗嚴絲合縫,總還是又幾縷涼風鑽進涼亭,鑽進了白鷗的後頸。他打了個寒噤,發現自己都出汗了。他覺得他該說點什麽。“你……”“你……”兩個人同時發出聲音。白鷗在心裏拍了自己一巴掌,在幹什麽呢?他深吸一口氣抱了抱拳,“白鷗見過陛下。”“你還真是,什麽都知道。”李遇點點頭,在鋪著毛裘的美人靠邊坐下,“你到底是誰?”白鷗笑了笑,涼亭內方才的尷尬霎時間蕩然無存。在他輕鬆的笑意裏,李遇好像不再是那個被臣下撞破了秘密的皇帝,而他自己也不再是那個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的小禁衛。他們二人好像不再是一對格格不入的君臣,就像故友重逢,推杯換盞一樣自然。“陛下這次不問我是不是周哲翎的人了?”白鷗笑道。“你不是。”李遇盯著白鷗。白鷗笑起來很好看。隻是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可以笑得這麽輕鬆自然,好像有化解一切的魔力,而這個人本身似乎對這一切毫無知覺。“能找到這兒來,這事兒你應該已經知道很久了罷?”他接著道:“可是太皇太後還不知道。”“嗯……”白鷗托起上臂,撐著下顎,右手的大拇指無意中刮過下唇,是一個思考的姿勢,“若我說我隻是散步路過,進來烤個火,會太離譜嗎?”李遇想說“會”,但他看著白鷗托著的右手就說不出來了。他突然就隻想問問,傷好了嗎?鮮血有一股難聞的鐵鏽腥氣,近十年間縈繞在他的噩夢裏。他想問問白鷗,流了那麽多血,會不會很疼?但他是皇帝,話到了嘴邊,便也全都變了樣子。“冬夜寅時出門散步,散到了禁衛重重把手的廣明宮來,進了朕吩咐過誰都不準靠近的涼亭,你覺得離譜嗎?”白鷗很不以為然地“嗯”了一聲,點頭道:“有點兒。”對於白鷗的毫不掩飾,李遇也選擇了開誠布公,他很直接地問道:“你知道多少?”小皇帝的樣子又變得冷漠起來,白鷗幾乎沒有辦法把麵前的人和那夜縮在床腳發抖的少年聯係起來,他覺得自己不太喜歡這樣不真實的李遇。於是他淡淡道:“我都知道了。”“那你究竟是誰?”“白鷗。”沉默再次拔地而起。李遇挪了挪身子,倚在身後的美人靠上,手邊碰到了什麽東西,他迅速地拾起塞進了袖袋中,眸子也跟著暗了下來。白鷗餘光瞧見了李遇的動作,看見他收起了一張不起眼的紙頭,方才那身帝王的淩厲便散盡,倚在美人靠邊,身被落寞。他突然想起來自己今天是幹什麽來的了。他想過要安慰那個榻間的少年,哪怕隻用一直歌。李遇有花粉過敏,涼亭內擺滿的是暖棚裏培植出的各種綠植,他眼神巡覷一圈,找了盆最合適的,上前摘下片不嫩不老的綠葉。李遇在一旁疑惑地看著白鷗自顧自的動作,看著他把將那片葉子捏在手裏做了個簡單的折疊的動作,接著把葉子湊到嘴邊不同於宮廷裏絲竹管弦的莊重磅礴,也跟周哲翎送來那些女人們手中琵琶、古箏之類弦樂的柔軟不一樣,一片葉子發出的聲音略顯單薄,這種單薄帶著點孤獨的寂寞感,飄在這個很安靜的夜裏。是李遇從沒有聽過的調子,內裏傳達的東西似乎也是他不曾見過的。待一曲奏罷,他坐起身子問道:“這是什麽?”“葉子。”白鷗兩指夾著手中的樹葉晃了晃。李遇盯著那片葉子,“我說這首曲子。”“我家鄉的……”白鷗思索著措辭,“名曲,叫《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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