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擋道了。


    伊屠智伢師抽著嘴角,居然是因為他擋了道才獲救的……


    顧約在心中笑翻了,這個理由很有師兄的風格。


    夕陽淡淡,遠山的輪廓緩緩融入暮色,風中傳來血的味道。


    再一次站在同一個地方看長安,入眼所見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畫麵。


    兩天前隨著使團過來,他看到的是一座雄偉繁華的都城,跟塞外粗獷的生活不一樣,這裏很祥和安寧,連風都懶洋洋的跟撓癢似的。不像塞北,風一來,臉上就會被劃出幾道口子,疼的厲害。


    然而,此時的長安,卻猶如一隻苟延殘喘的病獅子,再也不複往日的光彩,灰敗的奄奄一息。


    “天空地劫,災惑雙星。”雲見的前世突然轉過頭,眸子清冷地盯著顧約,“伊屠智伢師,匈奴的右賢王。”


    伊屠智伢師身子緊繃如豹子,退後幾步,戒備地看著對方。


    雲見的前世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收迴視線,眺望著遠處的長安城,聲線一如既往的冰冷:“我不信命。”


    伊屠智伢師微微一怔,旋即身體放鬆下來,這短短四個字,包含了很多信息。隻是,雲見的下一句話,又讓他緊繃起來。


    “你殺了王新正使?”


    “是。”伊屠智伢師猜不出眼前這個少年的心思,礙於對方剛才救了他一命,他不想隨意編個謊言欺騙對方。


    “他先動的手?”


    “不是。”伊屠智伢師搖搖頭,“他隻是起了殺心。”


    氣氛再次陷入沉默。


    ……


    “太子殿下!”一名太子舍人跌跌撞撞地奔到太**,轉了一圈,最後在案榻邊找到了瑟瑟發抖的皇太子劉欣,喜不自禁地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太子劉欣把腦袋從案榻後麵鑽出來,感覺到太**不再震動,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點著舍人的鼻子,一腳踹了過去,怒道:“恭喜什麽,賀喜什麽。恭喜本太子在這次災禍中沒死成,還是賀喜本太子剛剛如雞犬一般,姿勢醜陋地跪伏在地上哭天搶地?”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舍人忙不迭在地上磕了兩個頭,求生欲十足地說道:“殿下交代臣的事情,有著落了。”


    舍人說著不等劉欣發問,移動著膝蓋湊到太子跟前,壓低聲音道:“臣找到女官曹偉能那個下落不明的兒子了。”


    “找到了?”太子劉欣一把揪住舍人的衣襟,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在哪裏?”


    “咳咳,殿下先鬆手!”舍人臉色漲紅,唿吸困難。


    劉欣哼了一聲,鬆開手坐到了一邊的臥榻上。舍人弓著身子,低聲道:“他這些年,一直都在丞相翟大人家。”


    “翟方進翟丞相?”劉欣嘴角一勾,漢成帝劉驁膝下無皇子,僅有的幾個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夭折。唯獨皇後當時的宮廷教習女官曹偉能,成功誕下一名皇子。


    隻不過後來曹偉能被昭儀趙合德,也就是趙飛燕的親妹妹下藥害死,那名皇子也就下落不明了。


    有傳言說他被趙合德掐死丟進了太液池,也有傳聞說劉驁不忍心絕後,在暗中偷偷調包,把自己唯一的兒子送出了皇宮,讓朝中某位大臣暗中撫養成人。


    不知道傳言是真是假,但是劉欣這個太子,當的很沒有安全感。


    他是漢元帝劉奭的孫子,漢成帝劉驁的侄子,他的父親是定陶恭王劉康。他這個太子之位,是占了劉驁無子的便宜。


    如果劉驁和女官曹偉能的兒子還活在世上,那麽他這個太子之位就會受到威脅。


    煮熟的鴨子絕對不能讓它飛了,不管翟丞相家的那個人是不是真的皇子,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一個。何況,他早就看這個翟丞相十分不順眼了。


    “李卿,去與秦老太常知會一聲,就說我們找到地劫星的應星之人了,就在翟丞相家。”


    “殿下,如若地劫星的應星之人不是那個人,老太常軟硬不吃,怕是難以說動他。”


    “這有什麽,你先去把秦老太常的寶貝孫女帶到太**來,就說本太子許久不見秦笙妹妹,甚是想念。”


    “老太常最是疼愛秦笙小姐,殿下以她為質,老太常不得不就範。這樣一來,哪怕那個人真是皇子,隻要老太常說他是地劫星的應星之人,陛下就算再念及骨肉親情,但自己的兒子威脅到了自己的江山,他也必然會快刀斬亂麻。


    到時候,殿下再暗中聯合朝臣,把此次的災惑輕飄飄地推到翟丞相身上,讓他成為眾矢之的。那麽,朝中反對太子那一派的聲音就會消減下去,殿下的位置當可穩妥無礙。”李舍人雙目一亮,頭頭是道地分析下去,末了,還不忘拍個馬屁,高唿一聲:“殿下英明,此舉可謂是一石三鳥啊。”


    劉欣臉露得意之色,把玩著手中的折扇,斜睨著李舍人,“李卿,本太子果然沒有看錯你!這事辦好了,本宮心中有數,日後自是不會虧待於你。”


    “謝太子殿下!”李舍人喜滋滋地領命而去。


    劉欣一展折扇,遮住半邊臉,折扇下的唇角揚起一抹邪意的笑容,襯的眼角那顆淚痣越發的妖豔。


    ……


    “進城?”大黑馬甩著尾巴,打了個響鼻,朝雲見的前世拱了拱腦袋。雲見摸著它脖頸處的鬃毛,問。


    “你方才又為何出城?”伊屠智伢師道。


    這個問題顧約也想問,師兄出現的時機太巧。他現在都還覺得這個前世今生仍舊是棄天組織在背後操控。


    想起穿越前馮瀟瀟說的那句話:若是你們前世有緣,自然就會遇見。


    顧約和雲見一樣,不信輪迴,不信宿命,卻唯獨信緣分。


    但是,如果緣分出現的太刻意,還是會引起他們的懷疑。他相信雲見此時應該也是這種感覺。


    這種被刻意安排遇見的場景,像極了顧約在現代感受到的那隻無形大手。


    “為避一人而來。”雲見的前世淡淡解釋一句。


    為了躲避一個人才從城門奔出來,順帶撈起擋道的他,逃出了地震的波及範圍。


    小說都不敢這麽寫好嗎!而且到底是什麽人,能夠讓師兄避之不及?


    這個人,顧約很快就見到了。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立馬就相信雲見之前的解釋絕不是敷衍。


    此人便是蘇靖襄的前世,翟方進丞相的孫女,翟有容。


    當雲見和顧約兩人各自騎著大黑馬,從倒塌的城門口一躍而起,落到城內時,少女正跪在一堆廢墟中嚎啕大哭。


    聽到大黑馬熟悉的聲音,翟有容抬起淚眼朦朧的雙眼,看到雲見的前世,她“哇”的一聲大叫著撲了過來。


    雲見側身一讓,翟有容沒收住腳步,朝著後麵的顧約撲上去。


    伊屠智伢師剛下馬,還沒站穩,眼看著就要被翟有容撲倒,雲見伸出手拉了他一把,少女就一頭撲到了伊屠智伢師那匹黑馬上。


    這匹黑馬是伊屠智伢師從使團中帶出來的,他從小生長在漠北,識馬和馴馬能力自然一流。


    漢人的馬匹在品質上整體比不過匈奴,不過他挑選的這黑貨也算是少有的良駒。他舍不得丟棄,就一直把它放養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剛才雲見說要進城,這個時候,城門一半塌陷,守衛不知死活,是他混進來的好時機。於是他就叫來自己的黑馬,跟著雲見一道迴來。


    翟有容這才注意到伊屠智伢師,美眸滿是地位受到威脅的警覺,十分不善地問道:“她是誰?”


    伊屠智伢師因為男扮女裝的緣故,又開始充當啞巴了,雲見的前世壓根就不想迴答這種問題。他們兩個沒吭聲,翟有容在內心就開始腦補一場大戲了。


    “你一直拒絕我,就是因為她嗎?”翟有容狠狠地剮了顧約一眼,“原來你也免不了俗,她不就是長得比我好看了那麽一點!”


    翟有容越想越生氣,隨後恨恨地跺了下腳,一把推開顧約跑開了。


    顧約汗顏,這個師姐,為什麽總是對他有那麽大的敵意呢。這次是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算了,禁言就禁言吧,況且他要是解釋一下,說不定會越描越黑,淡定!


    伊屠智伢師看著少女跑遠的背影,又暼了眼雲見的前世,牽過韁繩,低聲說了一句:“互不相欠。”


    雲見的前世點點頭。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救了伊屠智伢師一命,後者幫他擺脫了翟有容的糾纏,都是無心之舉,確實也不需要銘記在心。


    兩人剛要分道揚鑣,不遠處突然響起喧嘩。


    “大人,放過我的孩子吧!”一位婦人死死抱住一名差役的腿,聲嘶力竭地喊道。那差役一腳把她踹開,隨後高舉手中的長劍,一劍刺中地上那名十四五歲少年的心窩。


    此等行為,在長安城各處上演。


    天災之後,便是人禍。


    “陛下有旨,此次災惑,實乃天空地劫二星造成,但凡家中有十四到十六歲的少年,自行出來領死。如有藏匿,一經發現,誅滅九族!”


    一時間,整個長安城都在哭泣。


    “出城!”雲見的前世當機立斷,一拉韁繩,率先躍過破敗的城門,向城外奔去。


    伊屠智伢師目光複雜的看了眼宛若地獄的長安城,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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