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懿往後退了退,腳步有些虛浮著,脖子已經不疼了,但是看著他此時此刻的神情,她又有種莫名的酸澀滋味,其實她一整夜都沒有睡好。


    有關於裴家,薑家,她父母親的所有苦難遭遇。


    若是最後結果是真的。


    又應該如何?


    “我沒什麽事,這才幾點,別急。”她兩手輕撫他的手臂,聲音淡婉,眸子裏從未有什麽驚慌與無措,縱然她麵臨生死一線,也能夠從容自若。


    裴謹行看著她,像是在醞釀著什麽脾氣,難得的,現在的他並不似平時那麽的懶散倦淡,反而像是緊繃著一根弦,從裏到外都拉扯著他的五髒六腑,就等著在某個不經意的刹那,盡數勒碎內髒,暴斃而亡。


    他可能是這段時間身體緣故,亦或者,心情不好,眼尾泛著點點紅,眼睫下沉,就那麽凝著她,一忍再忍,才啞著聲音道:“昨天發生了什麽,脫離危險之後,你去了什麽地方。”


    他盡可能的維持著自己平靜的聲音,可他隻覺得喉嚨像是昂粗糲的石頭打磨過一樣,悶痛著。


    沈周懿怔了怔,下意識去拉他的手:“我真的沒什麽事,就是有個人上了我的車,既然你來了,應該是知道那個人是誰派的了,至於後麵……是,我是去了別的地方,是莊懷雋救的我。”


    她老老實實地如實道來。


    不知為什麽,她仿佛已經感受到了此時此刻裴謹行內裏忍耐的情緒,很壓抑。


    “莊懷雋——”


    裴謹行滾動了幾遭喉結,“他那麽好心?”


    沈周懿一鯁,昨天的談話內容還刺在她心口,以至於現在與裴謹行麵對麵的時候,她太陽穴突突直跳,一陣陣的刺痛著,隻能盡可能的想要轉移話題,舒緩情緒:“他沒把我怎麽樣,可能就是順道幫個忙,我也沒被實質性的傷害,人也被抓住了,所以,我認為並沒有那麽嚴重。”


    本來裴謹行就身體出了問題,日日夜夜承受著治療的苦痛。


    加上。


    她昨天心情雜亂,與他說,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那什麽叫做嚴重?”裴謹行斂下黑睫,二人像是僵持著,他一遍遍告訴自己,不可以兇,不可以激動,“等我最後一個知道,隻能這麽無力的來問你,萬一你出什麽事,所有人都忙前奔後,而我蒙在鼓裏,等到最後出來作個秀,哭個喪?”


    盡管他在極力忍耐,但是還是在最後一句時候,泄了幾分戾氣和難過。


    沈周懿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沉默著。


    裴謹行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什麽情緒,但是沒有,空的。


    “二房的人對你下手,我身為裴家的人,你本可以來讓我解決,你可以發火,可以質問,因為我是你男人,你受了裴家給你的委屈,為什麽也對我隱忍不發?沈周懿,你真的有把我當你男朋友看待嗎?還是你從來都隻覺得,我就是一個小孩兒,你除了身心愉悅需要我,其他都與我無關?”


    是。


    他現在就是窩著火。


    更多的卻是裴家子弟傷害她後,他身為裴家人的羞愧和憤怒,他不需要她懂事什麽,不需要她為了他考慮什麽立場和關係問題。


    他是比她小。


    可他從不認為,他為她扛不起這一片天。


    每次,她都是這樣,看似溫柔體貼,實則楚河漢界。


    以至於,他很多時候都在想,應該再怎麽做,再怎麽努力,才能讓她更有安全感,才能讓她不自己堅強。


    這次裴禹城他們做的事,實打實地讓他情緒爆發了出來。


    就單單她脖子上這一道細細的傷疤,都已經讓他想要殺人。


    他從來不是什麽溫馴的性子,若不是他從小性情夠狠,也不至於讓那些人那麽忌憚,極力聳動送他出國。


    “我沒有那麽想。”沈周懿緩了一口氣,以前她對自己決定是從不會有歉意的,但是如今,和裴謹行在一起這麽久,她在慢慢改變曾經自己的一些習慣和想法,她在學著怎麽做好一個女朋友的身份,可還是容易傷到他,她心情像是墜了顆秤砣,壓的難受:“我從來沒有想過玩兒你,這件事複雜,我隻是一時沒想好應該怎麽說——”


    她大概能明白。


    裴謹行是心疼她。


    他從來沒有為什麽人這麽焦心過,他生的自由坦蕩,過慣了無拘無束的生活,本不該有累贅的,但是因為她,他似乎總是在天上地下來迴的摔跤。


    就這樣。


    兩個人僵持著。


    他沒動,身高幾乎擋住了門外鋪過來的晨光,他幾乎從不跟她發脾氣的,明明年紀小,但就是會體諒她,隻要他生氣,才是他真的難過與惱火。


    許久。


    沈周懿動了動。


    她上前,想要擁抱一下他。


    但這會兒裴謹行動了,他就那麽轉過身,獨自走出去,走到了院落裏竹椅上坐下,就那麽敞開腿弓著腰,兩手手肘撐在膝蓋上,低斂著眉目從口袋裏掏出煙盒,點了一支煙,吸第一口就重重嗆了一下。


    咳了幾聲,咳的眼都紅了。


    他將打火機扔在石桌上,苦澀的煙生生說著喉嚨往下吞,辣的肺腑都在疼,他好像非要在這要命的痛苦裏折騰自己一迴。


    就好像。


    一肚子脾氣,可麵對她時候,最狠的,不過是拒絕了她的擁抱。


    他連發火都舍不得。


    若不是沈周懿沒事,他也不會就在這裏跟她硬耗著,早就去與二房撕破臉了。


    越抽越狠,他腳下扔了三四根煙蒂。


    天透亮了些,風簌簌的,吹的他眼睛疼,再抬手,竟然有些濕。


    裴謹啊。


    在國外被慘無人道摧殘時,怎麽也沒見你哼一下,掉一滴眼淚。


    *


    裏屋。


    沈周懿熬不住這種氛圍,她衝出去,走到了他麵前,看著地下的煙頭,以前都沒有吵過什麽架,他也好哄的很,老是讓著她,這迴,他實打實的氣了。


    瞥了眼那煙,還是她塞給他讓他時時刻刻帶著的,因為她有煙癮,藝術創造總得找點疏解方式,他也聽話,但是現在卻用來折騰自己。


    沈周懿將他手裏剩下的半截搶過來,掐滅扔地上。


    “你抬頭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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