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進肚裏的冰水,很快化為眼淚,瀰漫了我整張臉。


    米楚拿著紙巾跑過來,她說,蠢貨,你別哭,你一哭我就想哭。


    說著,她也哽咽了,她說,你別哭,我給你講講我這幾年。


    她說,洛施,你別再自責了,其實我真的沒受什麽苦。雖然在監獄時,日子有點兒無聊,但沒有你想的那些折磨和爭鬥。每天就是跟隨大家一起曬曬太陽,做做手工,跟在外麵其實差不多,除了沒有自由。那時我經常會迴想我們以前的日子,我跟你不一樣,你害怕迴憶,因為痛。但我喜歡迴憶,雖然有些是傷感的,但大多都是快樂的。我那時覺得,就算當時我死了,我也不會覺得在這世上還有什麽遺憾。其實,這幾年我最平靜的日子應該是在監獄那段時間。洛施,你知道嗎,我昨天沒有告訴你,其實我騙了你,我從沒跟著我爸出過什麽差,我爸早破產了。


    我震驚之後,心疼地看著米楚,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一年前。他一個項目投資失敗,一夜破產。我以前覺得自己是公主,仗著我爸那點兒小錢肆無忌憚。而且以前我討厭我爸的錢,我覺得他沒有給我豐盛的親qing,給我再多錢都沒用。但直到他破產,我才發現,錢其實是個好東西。如果有錢,我們便不用忍受任何人的嘲諷和白眼。但因為窮,我爸爸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你問我我爸怎麽接受我開酒吧了。其實我跟我爸早就不聯繫了。我不怕窮,但我接受不了他愚昧。你知道嗎?他投資失敗後,手上其實還有一筆錢,那筆錢不多,雖不至於讓他立刻東山再起,但也足夠讓他不那麽落魄。可你知道他做了一件多麽蠢的事嗎?他愛上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卻好賭成xing。他手上的那筆錢被那個女人一步步騙完了。其實,他知道那個女人是騙他的,但他就是要給。我們因為這件事吵翻了。之後我就再也沒迴過家。不過,這話說出來也就騙騙別人,其實前段時間我偷偷迴去看過他。他以前最愛臭美,隔月都要去美容院染頭髮,看到一根白頭髮都會抑鬱,但現在他滿頭銀絲都不在乎,看起來像老了很多,他還養了隻鳥,每天早上跟一群老年人一樣遛彎,真的過得老年生活。他最後的幾萬塊投資了個小餐廳,他當老闆。雖然我覺得跟以前唿風喚雨的他相比,有點兒替他憋屈。但我看他好像比以前快樂。我就也替他開心了。我迴去看他,沒讓他知道。如果他知道我現在開酒吧,他會氣吐血。以前我天天找事折騰他,現在我不忍破壞他的安穩日子,所以我跟他打電話說我在一個公司當小白領。什麽小白領,米楚笑,我也就騙騙他,估計他也知道,但沒拆穿我。我這輩子吧,我覺得做牛做馬,都當不了朝九晚五按時上班的小白領。


    我說,當小白領有什麽好,做酒吧挺好,做酒吧適合你。


    米楚說,你知道我怎麽做上這家酒吧老闆的嗎?我離家出走後,一口氣跑到了別的城市,然後在酒吧裏瞎混,天天醉生夢死的,有錢的時候我就在台下喝酒,沒錢我就當模特上去走台,幸好我爹媽給了我一副好皮囊,賺了錢再接著喝。我在那個酒吧喝了一個月後,突然他們經理跟我說,以後我在這裏喝酒都免單。我當時嚇了一跳,我問為什麽。經理說是老闆吩咐的。我說帶我去見你們老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李白,就是現在迷失真正的幕後老闆。他不算太老,三十多歲,挺文質彬彬的一大叔。我問他你為什麽給我免單。他說,我覺得你小姑娘挺有意思,我看你在這裏喝了一個月了,生活態度我挺喜歡,有種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瀟灑。雖然我沒念過什麽書,但好歹我在你這個熱愛文學的小青年身邊浸yin久了,我也知道他說的這句詩是李白的。然後我就跟他說,我不用你給我免單,我自食其力。他就笑了,他說我們jiāo個朋友。我說行啊,你叫什麽名字。然後他跟我說李白。我樂了,我說我還叫李清照呢。他無奈了,要我掏出身份證給你看嗎,我真叫李白。就這樣,我認識了李白。認識他之前不覺得有什麽,認識他之後才發現,一個小姑娘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熟人跟沒熟人簡直不在一個境界裏。


    有天晚上我走台,台下一腦滿腸肥的哥們兒一個勁兒地給我送花,走台的模特最重要的就是要留住客人,客人多,送的花多,模特拿的錢就多。所以很多模特下台後都會陪送花最多的客人喝幾杯。誰知我陪那哥們兒喝了一杯,那哥們兒死拽著我的手要我出台。這我不gān了,滾他大爺的,你不知道他長得多寒磣,就是一bào發戶。不要說我不出台,姐姐我就算出台也輪不到他。但他百般糾纏,我推脫不了,發了火,一把推開了他,迴去後台換衣服。誰知道他帶人跟我到後台,幾個人堵住我想來硬的。我當時其實挺害怕,別看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人五人六,天不怕地不怕的,那是因為我知道身邊有你們。我再怎麽出格,你們都會保護我。但那時我在一個鬼都不認識我的城市,說白了,我就算死在那裏都沒人知道。然後在我覺得絕望的時候,李白出現了。


    米楚喝了口冰水,接著說,之前李白說做朋友我覺得也就那麽迴事,逢場作戲誰不會啊,他可能就那晚看到我覺得有意思,過後就忘了。所以,我沒想到那次他會及時出現,不惜攆走一個大顧客救了我,我挺感激他的,之後他問我什麽話,我都跟他說了。他知道我孤身在這座城市也沒什麽親人後,就跟我說,不如以後你幫我照看著酒吧吧。我說可是我除了喝酒,什麽都不懂。他說沒事,最重要的是,我需要我信得過的人。李白這句話打動我了。其實大家分開後,我沒想到再jiāo朋友。因為我沒有力氣再和別人去走那種從認識到了解,從了解到jiāo心的過程。我覺得麻煩。但李白那句話讓我瞬間明白,原來有的友誼可以開始得這麽鬼使神差。就這樣,我跟著李白學著打理酒吧,接著他要在c市開酒吧,我就過來了。


    米楚講完,深深地嘆了口氣。她說,以前挺喜歡做酒吧的,覺得可以喝美酒,看帥哥,現在有點兒麻木,連酒都不那麽愛喝了。如果不需要應酬,我每天也不過晚上睡前一杯紅酒。


    我聽著米楚跌宕起伏的生活,看著她疲憊的臉覺得心疼。就連我覺得永遠都不會長大的她都長大了。我忽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句話,長大是人必經的潰爛。


    以前小時候我們都拚命地想長大,覺得長大可以擁有自由。


    現在我們都長大了,卻發現,那些看似自由的,沒有一樣不是束縛。


    【3】你要敢把雙娛的case丟了,我絕不ru你,直接殺了你。


    我跟米楚說完話天都亮了,窗外是車水馬龍的喧吵聲。


    我說,你再接著睡吧,我去上班。


    米楚說,行,我中午起來找你吃飯。


    以前我騎大寶馬一個人上班時,常常覺得整座城市都是黑白的,但今天我看到公司樓下那個顏色最醜的垃圾桶都覺得格外美好。米楚迴來了,這對我來說,不是一個消息,而是一個希望,就好像一個有軟肋的人,突然穿上了盔甲。


    我一個上午都傻樂傻樂的,走路都哼著小曲,還時不時在q上給蔣言發大笑的表qing,蔣言終於崩潰。


    我跑他辦公室倒水時,他問我,林洛施,你中了五百萬?


    我瞥他一眼,庸俗。我是那麽物質的人嗎?我們在一起這麽久了,你竟然還不了解我純潔高尚的人格,我覺得失望。


    所以呢?蔣言繼續問,發生了什麽事?


    哈哈,我終於忍不住樂了起來,我說,蔣言!米楚迴來了!


    我口沫橫飛地跟蔣言講了昨晚在迷失的驚心動魄和百轉曲折。我跟他說米楚怎麽怎麽牛掰救我於水深火熱,米楚怎麽怎麽酷炫擺平了安慕楚和小青年,說得比孫悟空歷經九九八十一難都曲折。當然,我直接把陸齊銘那段給省略了。


    蔣言聽完挺沉默,我跑他身邊踢他一腳,你難道就不想說點兒什麽嗎?


    蔣言齜牙,你難道不想向我懺悔一下嗎?背著我得罪我們公司的上帝。


    我鄙視他,商人,赤luoluo的商人!知不知道什麽叫士可殺不可ru?!


    蔣言說,知道,你要敢把雙娛的case丟了,我絕不ru你,直接殺了你。


    禽shou,真是跟安慕楚一樣的禽shou。我心裏暗暗腹誹,卻不敢說出來。


    蔣言看我憋屈他就高興了,然後他終於有點兒人xing道,現在看你跟個活人一樣我也就放心了。


    我立刻不滿,你這話說得真稀罕,合著之前在你麵前蹦躂的是殭屍啊。


    中午,米楚開了輛寶馬小跑來公司找我吃飯,我讓她把小跑停停車場。


    然後我倆開我的大寶馬出去吃,米楚不愧是我親姐妹,我讓千尋坐車跟要剁了她似的。米楚多好啊!她一看到我的大寶馬立馬捧場尖叫,她說,林洛施,你行啊!太酷了!快快把鑰匙給我讓我試試。


    不過我沒高興一會兒,就差點兒哭了。我想著米楚跑車suv什麽不能開啊,這開機車也肯定沒什麽事,雖然以前我沒見她騎過。但事實證明,我太高估她了。她上車後問了我哪兒油門哪兒剎車後,“咻”的一下跟火箭一樣沖了出去,我開始還挺得意,覺得我姐們兒跟我差不多,在開車上天賦異稟,但我看她開那路線跟玩碰碰車差不多,七拐八彎的,都快撞到車了。


    我在後麵沖她吼,我靠,你能不能正常點兒。


    米楚說,不怪我,是這車太難掌控。老子四輪的車都玩了,怎麽還是玩不轉兩輪的。


    我驚了,你不會騎機車?


    米楚說,第一次。


    我嚇到了,我說,你倒是剎車啊!剎車!


    噢!


    “咻”的一下車停了,我奔上去。米楚驚魂未定地下來,一把把車扔給我說,姐的小命差點兒喪生。這兩輪的果然不適合我玩,我騎自行車也歪七扭八,我以為命運會逆轉呢。


    ……


    我再也不指望米楚騎大寶馬了,她隻要願意坐我就心懷感激了。


    我們一起去吃了飯,沒去什麽高級飯店,就以前學校門口的麻辣燙。那條街修路,周圍很多小吃店都關門了,但麻辣燙店依舊堅挺。麵色圓潤的老闆娘還認得我們,一看到我們就熱qing無比地噓寒問暖,現在在哪兒工作啊,月薪多少啊,結婚了沒啊,比查戶口都詳細。我們一一作答後,老闆娘又問我,和男朋友還好吧,怎麽還不結婚啊。我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陸齊銘。以前她見過陸齊銘幾次,陸齊銘不愛吃麻辣燙,但經常陪我來吃。每次來我都跟太後似的朝桌前一坐,陸齊銘跟個跟班似的老老實實地去給我點菜。我什麽都不用說,但我吃什麽不吃什麽陸齊銘都一清二楚。每次幫我點好後,他就坐旁邊特溫柔地看著我吃。那時老闆娘經常拿我倆開玩笑,她說,這男孩子一看將來就會疼老婆,你可得抓緊別讓他跑了。我那時也不害羞,厚顏無恥地跟老闆娘說,放心吧,一畢業我就把他拿下。那時,我真的覺得這輩子陸齊銘就是我命裏的事,把他拿下比充個話費都容易。但現在,我一時不知道怎麽迴答老闆娘,幸好這時有其他客人進來她去招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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