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臥室內,柔軟而寬敞的床上正蜷著一個被團。


    被扔在床下的手機已經響了快半小時了,此刻還在不依不饒地響著,林棉在被窩裏垂死掙紮了幾十秒,終於伸出手臂在床下胡亂摸索一氣,把手機撈了上來。


    接了電話,對方的聲音涼颼颼的:“木眠老師,你知道後天是什麽日子嗎?”


    林棉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整張臉都埋進了枕頭,將手機鬆鬆地貼著耳朵,悶著聲道:“姑奶奶,我淩晨四五點才睡下的,人間處處有真情,給條活路行不行?”


    另一頭的編輯一口拒絕:“不行,我給了你活路,誰來給我活路?主編這兩天都快把刀架我脖子上了,說是再催不到你的稿子,就讓我提頭去見她。”


    說完還是關心地多問了句:“怎麽又這麽晚才睡,還在卡瓶頸期嗎?”


    “昨晚不是……”這事想起來就頭疼。林棉翻了個身,聲音帶著點軟糯的鼻音,“昨晚在想怎麽寫檢討呢。”


    “寫檢討???”


    林棉幽幽地迴:“很久沒寫了,有點生疏。”


    她活這麽大就寫過兩份檢討,兩份還都是因為同一個人。


    掛了電話,林棉像條鹹魚一樣在被窩裏挺屍了五分鍾,終於掙紮地摸到床頭的按鈕,窗簾應聲緩慢拉開,窗外已經陽光大亮了。


    她趿拉著拖鞋下床,一腳踩進了厚軟的地毯裏,一眼看去,地毯上到處都散著淩亂的畫稿,還有幾張被翻出來的電影碟。


    林棉昨天後半夜怎麽都睡不著,還真打開了電腦,認認真真地寫了三千字的睡覺心得,開了個《中小學生檢討範文500篇》的在線文檔邊寫邊抄,抄得情真意切、字字泣血,實在編不下去了才暫停找了幾部電影出來看,最後是在《午夜兇鈴》的背景音中睡著的。


    她腦中閃過闕清言冷峻淡漠的神色,苦中作樂地想,他怎麽不讓她寫失眠心得呢,失眠她在行啊,字數翻個倍都能寫。


    林棉彎腰把碟片收了起來,理進了床頭櫃的抽屜裏,地上的廢稿一並收拾了扔進了廢紙簍。做完這一切後,她又撥了一個電話,響了兩聲後,接通了。


    林棉深情道:“栩栩!”


    方栩栩愣了下,跟著深情迴應:“老師!”


    “栩栩,我好想你!”


    “……”突如其來的告白被無情戳穿:“老師,您後天是不是該交稿了?被編輯催了才想起來給我打電話的吧?”


    “栩栩,原來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的。”林棉好受傷,“剛才我一覺醒來看見窗外燦爛的晨光,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清晨的陽光就像你……”


    “陽光早就不晨了,快中午十二點了,老師。”


    “……”


    方栩栩早就習慣了對方的神經質,想當初剛知道自己被聘為木眠老師的私人助手以後,她還激動地打了三個晚上的雞血,設想了無數種和崇敬的偶像共同邁向成功人生的可能性。


    但是她錯了,錯得離譜。


    兩人第一次見麵是在林棉租的公寓裏。被迎進門之前,在方栩栩想象的畫麵裏,這應該是一次充滿了漫畫與夢想氣息的交流,誰知道一進客廳,她就跟電視屏幕上暫停著的白衣女鬼打了個照麵。而她幻想中成熟知性的木眠老師頂著一張清純無害的臉,聲音軟軟地跟她道歉:“不好意思啊,剛剛在看恐怖片,忘記關了。”


    方栩栩看著那雙水汪汪的杏眼,瞬間覺得自己不是來當漫畫助手的,而是來當小少女的保姆的。


    木眠,在職暢銷少女漫畫家,在知名少女向主打漫畫雜誌《糖心》上定期連載漫畫,常年占據雜誌的讀者票選第一名,出版的單行本更是大受歡迎。


    這樣一個少女漫畫家,業餘愛好竟然是看驚悚恐怖片,說給誰聽都不信。


    林棉最近剛換了公寓地址,為了方便,她租了離k大不遠的公寓。平時方栩栩做完助手的工作,會直接在網上把畫稿傳給林棉,隻有在臨近截稿那幾天才會跑到林棉這裏來麵對麵地修稿。


    方栩栩拿到了新地址,趕過來的時候卻在小區門口被保安攔住了。


    公寓的位置在市區中心鬧中取靜,環境清幽,安保也比別的地方更嚴。方栩栩隻能給林棉打了個電話,後者剛吃完起床後的第一餐,頭發都沒梳,叼著袋牛奶披了件外套就下來接人了。


    方栩栩手裏也被林棉塞了袋牛奶,兩人進了公寓樓裏的電梯,林棉剛按下樓層,電梯門又被人摁開了。


    “我手裏有個棘手的案子,牽扯上下遊資金鏈的經濟訴訟,打贏了至少有這個數。”說話的一身的西裝革履,打著一條香檳色的領帶,邊說邊進了電梯,“你大半年才接一個案子,我都求你這麽久了,怎麽著也得考慮考慮吧?”


    迴應的人聲音異常熟悉:“你今天是來跟我談案子的?”


    香檳領帶“哇靠”了一聲:“老朋友敘敘舊談談案子怎麽了,闕少你好無情!”


    “噗——”


    在看清了進來的另一個人是誰後,林棉一口牛奶嗆進喉嚨,抖著肩膀劇烈咳嗽了十幾秒。


    “老師你怎麽了?”方栩栩被她嚇到了,忙幫她拍背,“沒事吧?”


    林棉咳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暗示性十足地拍著對方的手臂,示意她別再說下去了。


    方栩栩以為她心疼喝了沒幾口的牛奶,又說:“沒事我這裏還有一袋的,老師你是不是嗆到了?”


    老什麽師啊!!!


    誰是老師啊!!!!!


    林棉總算緩了過來,雙眸咳得淚光盈盈,認真地看著自己的助理,小聲道:“寢室裏開開玩笑就好了,我就隻教你打過一次麻將,不要叫我老師了……”


    方栩栩:“……”啥玩意兒?


    說是小聲,但音調控製在了電梯裏的人都能聽見的範圍。接著林棉看向闕清言,眼裏帶了點小驚喜:“闕教授,好巧,能在這裏碰到您。”


    反應好快,演技好自然,林棉自己給自己打了個滿分。


    方栩栩跟著看過去,目光都直了。


    闕清言像是剛辦完公事迴來,穿著很正式,襯衫西褲將他原本頎長修挺的身形又襯上幾分,眉眼間俱是深邃光華,難掩的成熟迷人。他垂眸看向林棉,應了聲:“今天沒有課?”


    他並不是多高冷的人,但氣質卻是渾然天成的,即便跟人多說兩句,也會讓人覺得有高下間的疏淡距離感。


    “沒有課,”林棉誠懇地搖頭,乖巧地解釋道,“我跟兩個室友之前從學校搬出來合租,租了這裏的公寓,沒想到遇見您了。”


    這裏雖然是單身公寓樓,但這樣地段和環境的房價高得離譜,租房價也不便宜。她和兩個室友,加起來一共三個人,合租一個臨近學校的高價位單身公寓,多合理啊。


    林棉再給自己打了個滿分。


    方栩栩:“……”啥?玩?意?兒?


    談話間,闕清言按亮了樓層,瑩亮的數字正一層一層地往上跳,林棉悄悄瞥了一眼,看到八樓和十樓都亮著。


    她住八樓,那他就是住十樓了。


    林棉看著挨得極近的兩層樓,心都收縮了下,少女漫畫家的腦洞在瞬間開了無數個可能性走向。


    近水樓台先得月。


    近水樓台……


    林棉腦中走向一歪,清晰地閃過了一句:近水樓台,知根知底,二十萬字。


    那顆撲騰的小心髒唰的一下收了迴去。


    電梯穩穩地停在八樓,林棉迴頭看闕清言:“闕教授,那我們先走了。”


    方栩栩看著電梯門緩緩合上,這才百臉懵逼地問林棉:“老師,您最近報了什麽班嗎?”什麽教授?什麽上課?


    林棉心有餘悸,撕開另一袋牛奶的包裝:“差點,差點就要寫二十萬字的檢討。”


    要是讓闕清言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學生,甚至還想起來了她到底是誰的話……那可能就不止兩萬了,她怕是要二十萬檢討手寫斷。


    方栩栩發誓,她當助手以來還從來沒見過木眠老師在誰麵前乖遜成剛才那樣子,問:“老師,你怕那個男人啊?”


    林棉門開到一半,聞言搖頭,惆悵地歎了一口氣。


    她非但不怕他……


    甚至還有點想睡他。


    她就想想,想總不犯法吧。


    電梯還在往上走,香檳領帶一手提著禮盒,一手插著褲袋隨口侃了句:“你這學生可真夠可愛的,見到教授反應這麽大。”


    電梯門在十樓打開,闕清言步伐一頓,微不可察地笑了一聲:“之前嚇到她了。”


    .


    將近月末截稿日,林棉悶在公寓裏沒日沒夜地趕了兩天畫稿,方栩栩也跟著來迴跑動了兩天,總算是掐著時間點把稿子交了上去。


    截稿的當晚,林棉交完稿,把微信簽名改成了“本人失蹤,有事轉賬”,親手拔了網線,關了手機,滾進被窩連著補了十幾個小時的覺。


    等到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深夜了。這個時候,小區的便利店都不一定開著,冰箱裏又正好沒什麽吃的了,林棉邊煮牛奶邊感歎。


    慘,太慘了。


    她翻了翻備忘錄,突然想起來,還有件更慘的事。


    兩萬字的睡覺心得她才寫了三千。


    心得沒寫完,課還是照樣要上。林棉下定決心這次要找一個隱蔽的小角落藏起來睡,最好還能是闕清言的視線死角,他既看不見她,她也能睡得放心。


    林棉想得很美。這天照舊去上課的時候,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提前數個小時就去占座,而是算著課前的十五分鍾才到的階梯教室,剛想搜尋個後排的座,餘光就瞥見了有人在對她招手。


    她對著這人想了十幾秒才反應過來,是上周坐她旁邊的那個小男生。


    “睡神!”男生指指座位,“這兒!給你占座了。”


    他在第三排,正中央,給她留了個座兒。


    林棉:“……”


    誰是睡神??


    男生想了想,換了個稱唿:“學妹,這兒!”


    “……”還是叫睡神吧謝謝。


    林棉木著一張麵嫩的學妹臉,憋了句:“不用,謝謝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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