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學生宿舍這兩天像是巨大的蒸籠, 晚上窗戶全部打開,也沒有半點風吹進來的。


    很多學生在地上鋪個席子或床單就這樣睡上去。這樣比在床上睡舒服得多,不會出一身汗, 借著水泥地沁上來的涼意, 還能勉強入睡。


    寧縣一中昨天就考完期末考了,最後一門結束五點半了, 家在附近鄉鎮的寄宿生沒能趕上末班車。


    不得已這才拖到隔天離校, 還得在宿舍住一夜。


    女寢還隻在宿舍打地鋪,男生就沒有太大顧忌,帶著席子去頂樓過夜,備上花露水或者風油精, 防蚊蟲叮咬。


    隔天早上八點,宿舍樓裏的學生收拾東西準備離校。


    外麵的走廊時不時有說笑聲, 放假大部分學生還是開心的。


    宿舍這兩天熱得讓人受不了,洗漱用水也不是很方便, 真不如家裏舒服。


    “陸靜然是這個寢室嗎?你哥在宿舍樓下等你, 讓你快點。”


    門口有人捎話, 坐在靠門床位下鋪的女生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鏡子, 應了聲。


    “謝謝你,我知道了,馬上就下去。”


    林欽還是有些懵,她現在……是陸靜然?


    可是, 她怎麽就能變成了陸靜然?


    林欽大學畢業後, 就職於國內知名律師事務所, 兼任某所大學政法係的講師。


    大學老師工資不多,不過和學生相處自己心態能保持年輕,她倒不是看重那點錢。


    昨天晚上,林欽整理案件卷宗到淩晨兩點,早上開車到學校,熄火後她沒有立刻下車,看著時間還早,趴在方向盤上想休息會兒。


    她是被熱醒的,那種粘膩的感覺很不舒服,她還以為是車上空調壞了。


    然後睜開眼睛……她變成了自己今天講課要用的素材——陸靜然。


    素材來源自生活。


    林欽第一次見到陸靜然是在新聞頭條上,法院批準逮捕人,跟進記著的抓拍的照片。


    陸靜然穿著白色西裝,一臉坦然,沒有絲毫狼狽。


    照片上看不出對方已經四十歲,氣質外貌絲毫不亞於熒屏上的藝人。


    長得漂亮總是格外能引起注意,這條新聞評論裏有人‘求同款’。


    同款衣服還真的被萬能的網友扒出來,又引發了一波熱度。


    西裝是個奢侈品牌的高定,采用了頂級麵料,手工縫製150小時,衣服上還綴有9顆鑽石扣子,賣價在五十萬刀。


    還不一定有錢就能買到。


    這讓各位捧著手機的網友咂舌。


    陸靜然鋃鐺入獄,她的個人財產沒收清算拍賣……別墅衣櫥的照片流了出來,再次刷爆了網絡。


    超過一百平的衣帽間,高定禮服、各式按顏色擺好的高跟鞋,首飾盒裏裝滿了鑽石和翡翠,還有批發一樣的名牌包。


    這樣的衣櫥,任何女人看到都會尖叫出聲!


    正是因為這些新聞,陸靜然才一直不斷被人討論,被貼上各種標簽。


    她沒有被包養,也不是豪門之後,錢是她自己賺來的。


    雖然手段很有爭議。


    林欽想到這裏歎了口氣,半個小時前她掐了把手背,以為是在夢裏下了狠手,印子這會兒還沒消。


    不會有這樣身臨其境的夢。


    林欽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從一個擅長經濟糾紛案件的律師,變成無期徒刑經濟犯的……預備役。


    隻用了一個迴籠覺的時間。


    林欽四下打量周圍的環境,陸靜然的床單陳舊而幹淨,枕頭上壓著鏡子和木梳,還有一本課本。


    看得出是個節儉努力的小姑娘,至少現在還是。


    她心情複雜地拿起了床頭打著補丁的粗布包,拍拍膝蓋走出了宿舍。


    陸靜然衣服少,放假也沒什麽行李,包裏除了兩套換洗的衣服,其他都是書,倒是一點也不輕。


    宿舍在四樓,遠遠望去附近再沒有更高的建築,視野極好。


    灰蒙蒙的天,一場大雨正在醞釀。


    九零年代城鎮的發展不容小覷,很多人不追求縹緲的詩和遠方,偏向實際利益和金錢。


    不過陸靜然的故鄉,四麵環山的寧縣還沒多大變化。


    觸眼可及的房子十分陳舊,青色的瓦片,部分灰白的牆皮脫落,被遮住的灰斑就湧了出來。


    林欽會對陸靜然格外關注,其中有個原因,他們算得上老鄉,同屬於一個市。


    “陸靜然!”


    林欽剛走出宿舍樓,一個青年就湊了上來。”


    “我等你很久了啊,還不快點,這天馬上就下雨了!”


    少年邊說邊從衣服口袋裏掏出四塊錢,看到車費沒丟,他鬆了口氣。然後很自然的拿過對方的布包,“快走吧。”


    李誌傑忙完今天師傅派的活兒,專門來找陸靜然,和她一道迴家。


    他最近半年個子猛竄,像是個有些長空了心的大號竹竿,人在衣服裏晃。


    半新的褲子看得出才做沒多久,已經短了一截兒,腳踝傻兮兮地露在外麵,硬生生穿成了九分褲。


    林欽打量著眼前這位透著些傻氣的少年。


    她在關於陸靜然的資料裏對照了下。


    陸靜然的父親是知青,1977年高考被恢複,大多數在農村的知青想方設法要迴了城市,她父親也離開了。


    沒有帶走不滿五歲的女兒和發妻,拿走了一紙離婚協議書。


    大約是她目睹母親病重到去世,陸靜然大小比同齡人心性堅韌,少時便沉默寡言。


    陸靜然的母親走了後,隔壁姓李一家人對她很照顧。


    不過這家人……最後都沒有好下場。這也是導致陸靜然性格極端的導火線之一。


    李家有個兒子,和陸靜然關係很好,對方當兵退伍迴來,恰逢上麵政策變了,不包分工了。


    青年也不占關係沒有門路,就去家私人工廠當了保安。


    上班沒有兩個月,就在一次夜晚巡邏為了抓小偷而被捅了一刀,從三樓摔了下來。


    命保住了,腳卻摔斷了,以後走路都不順暢。工廠辭退了他,補了兩千塊錢。


    兩千買斷了他的後半生。


    隔壁家的兒子,應該就眼前這位了。


    李誌傑見對方瞧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問:“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


    李誌傑想了下,又說:“你沒考好?哎,都考完了就不要想這麽多。”


    林欽點頭,她不太想說話,因為還沒有徹底緩過來。


    小鎮上也有中學,但是成績最好的那批都去了縣城一中,那邊師資力量好。


    就算是家裏條件再拮據,孩子要讀書,大部分還是舍得花錢的。


    很多家庭以孩子在一中讀書為榮,畢竟隻有成績拔尖才能考進去。


    林欽不認識路,跟在對方後麵走。


    兩個人到車站的時候,這趟車的坐票已經賣完了,隻能站著迴去,票價一塊五。


    山路崎嶇顛簸,很多地方還坑坑窪窪,車身晃得厲害。


    林欽不習慣,她有些暈車,臉色蒼白。


    四十歲的陸靜然都能讓人一眼印象深刻,不要說今年十七歲,還在最好年華的少女。


    她皮膚白得像是光從裏麵透出來,在周圍姑娘普遍是小麥色的皮膚裏,特別地出挑。


    不說話的時候,有幾分孤寂清冷。


    骨像美很占便宜,要按鎮上的婦女們的話來說,那就是“長得太洋氣了”。


    漂亮的人總是占便宜的,見到她難受,旁邊就有個小夥子主動站起來讓座。


    林欽坐下來後,和人說了聲“謝謝”。


    那小夥子盯著她的臉愣了好幾秒,才小聲地說了“沒事”,耳根卻紅了。


    窗外是峰巒疊嶂的大山,林欽坐下後終於感覺翻江倒海的胃好受了些。


    這個年代條件就這樣,也沒什麽可挑剔的,她現在既然變成了陸靜然,還是要盡快去適應。


    林欽之前把陸靜然當成上課要用的商業犯罪分析的案例,對她的經曆了解的七七八八。


    這個女人絕頂聰明,家庭出身普通,一直到她落案後經手的資本收購內情才被盡數還原。


    靠著賄賂開道,巧用對外拆借資金以及違規擔保等手法,掏空上市公司,侵吞國有資產,迅速積累起驚人的財富。


    東窗事發,陸靜然被判處無期徒刑,沒收個人全部財產,法院駁迴了她的上訴,二審維持了原審判決。


    這個案件,被很多擅長企業經濟糾紛案的律師研究。


    陸靜然當年上庭的時候,恰好林欽的老師是對方的辯護律師。


    她幫忙整理對方的口述資料,才了解了很多內|幕。


    陸靜然的人生很有傳奇性,同時讓人唏噓。


    她的前半生目睹了太多的荒唐和鬧劇,這直接導致她懷疑親情和善良。


    少年時的經曆猶如跗骨之疽,讓她不相信別人的同時,對金錢的欲望無限地膨脹,不惜一切手段。


    哪怕落案後,也毫無悔意。


    有錢的人為所欲為,享受最好的資源,窮人舉步維艱,為了生存苦苦掙紮。


    她不想當窮人,她想爬得更高。


    林欽本身也是孤兒,一番摸爬打滾才事業有成。


    不過她顯然比陸靜然運氣好,隻是苦了讀書的那段時間,後麵日子就好過了。


    更沒有對方那些匪夷所思的遭遇。


    她變成了陸靜然,一夜之間年輕了這麽多,光是這張臉就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


    我有這麽漂亮,哪怕是隻活到四十歲也願意——這句話是報道陸靜然新聞裏的熱評。


    很多女人表示讚同。


    林欽不是十七歲的陸靜然,作為一個碩士畢業,已經工作了七年的資深律師,她經曆和見聞也算豐富。


    看過對方的案卷,知道影響對方那幾件大事的脈絡,心裏有個底,事到臨頭總能有辦法解決。


    她自然不想原模原樣地經曆陸靜然那些事……也不想一朝變成階下囚。


    所以不會按照對方以前的路子走下去。


    她也會盡力,不讓和陸靜然息息相關的人,變成新聞裏幾句帶過一生的悲劇。


    比如眼前這個愣小子,她就得想辦法阻止對方去當兵,總有更好的出路。


    她得好好地謀劃,在一切還沒有往壞的方麵發展的時候。


    林欽是在福利院長大的,能吃飽上學已經很好了[?建議刪除。]。


    她有些不太適應這樣的貼心。


    劉秀萍,案例裏是給過陸靜然溫暖的長輩。


    眼前女人的關切是真心實意,半點不摻假,林欽心下了然,這也難怪陸靜然會因為對方去世後性格大變。


    劉秀萍是個孤兒,從前受了陸靜然外公恩情,不然她就在那年大饑|荒時就餓死了。


    她和陸靜然的母親一起長大,情同親姐妹。


    劉秀萍見陸靜然一個人可憐,對她比自己的孩子還好。


    李誌傑雖然常常抱怨,家裏兩個親兒子加起來,都比不上別人家一個女兒,但其實他對陸靜然很好。


    李誌傑讀書不行,他個子高打架厲害,因為他沒人敢在學校招惹陸靜然。


    鎮住了青春期躁動的那些小青年。


    劉秀萍和丈夫李福來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李誌傑19歲,小兒子李小勇8歲。


    他們不是富人,平時接濟陸靜然,家庭負擔不輕。


    李誌傑初中畢業沒有讀下去,跟著師傅學木工,包吃包住沒有工錢地當學徒。他當了兩年學徒,發現師傅不是誠心實意教手藝,才去當了兵。


    很多人都認為,當兵是男人的第二條出路。


    這家人不富裕,卻淳樸善良。


    劉秀萍去年下崗,家裏經濟拮據,她在鎮上開了個小飯館。


    九零年代的下崗潮響非常大,大批工人失業,那些下崗工人大多隻能做些底層出苦力的事,很多人家裏都揭不開鍋。


    現在這還隻是開始,就在幾個月後,林欽知道劉秀萍的丈夫也會失業。


    劉秀萍煮的東西味道好又幹淨,生意算不錯,照理來說還是能賺點錢糊口,如果不是……


    剛想到這裏,林欽就被人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青椒肉絲,西紅柿雞蛋和肉沫湯,記在我爸賬上。”


    林欽迴過頭,就看到了個皮膚黝黑,眼睛狹長的青年。


    對方像是大爺一樣坐在門口那張桌子上。


    這張臉她也見過,嗯,成年版的。


    卷宗裏關於陸靜然少年時期的事,像是電影一樣在腦子裏放映。


    “宋銘?”林欽試探著叫人。


    “幹什麽?!”被點到名的少年有些意外,下意識地瞪人一眼。


    林欽笑了下,真沒猜錯。


    要算起來,宋銘和陸靜然應該是表兄妹。


    宋銘的爺爺和陸靜然的外公是兩兄弟。


    當年陸靜然的外公膝下獨有一女,弟弟宋秋生倒是有兩兒一女。


    那年陸靜然外公去世,宋秋生搶侄女財產一點沒手軟。


    除了留下老房子,其他的東西都把拿走了,還信誓旦旦地說:我哥隻有一個女兒,這絕活頭了,你要宅基地做什麽,嫁了人就是外人了。


    叔叔和侄女搶奪財產,這叫吃絕戶,在鄉下不少見。


    家裏沒有男人撐腰,通常第一個跳出來欺負孤兒寡母的,總是自己家的親戚。


    宋銘是宋秋生的長孫,他和陸靜然一直不對付。


    宋銘覺得陸靜然每天端著架子愛裝,雖然臉不錯,但身材這麽削薄,一看就沒有福氣!


    關鍵從小到大,他的成績都不如那丫頭,在學校各種表現被壓了一籌,自然是看不慣。


    兩個人小時候還打過架,現在年紀大倒不動手,隻是宋銘碰到了陸靜然,少不了冷嘲熱諷。


    宋家算是有底蘊,從前是出過秀才和舉人的,陸靜然外公年輕的時候去過不少地方,不知道從何地買了一套家具。


    黑漆漆的桌椅並不引人注意,隻是雕花挺好看,不過再漂亮那也是木頭,寧縣四麵環山,什麽都缺就是不缺木頭。


    所以那時候宋秋生沒有搬走,但他嫌棄陳舊。


    後來宋家的人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木材,而是烏木。


    “家有珠寶一箱,不如烏木一方”,九零年代初烏木價錢已經開始漲了。


    聽人說這一套能賣上萬塊,宋家人眼睛都紅了。


    林欽知道,再過個十多年,一套品相好的烏木家具可以賣上千萬甚至過億。


    宋銘眼裏的鄙夷不加掩飾,看來陸靜然和宋家人的矛盾已經產生了。


    簡單的說,就是宋家人想要這套家具,陸靜然堅決不給,還換了家裏的鎖。


    她伯祖父做得太絕,當年偽造一些陸靜然外公借條,仗著死無對證,拿走了不多的存款和宅基地去‘抵債’。


    把舊老房子和一堆不值錢的爛家具留給母女,這還是為了麵子上好看。


    不過後來,陸靜然還是沒保住家具和舊宅,一直在多年後,她才用高價把收購了迴來,擺在自己別墅裏。


    入獄後她被沒收全部個人財產,那套家居又被拍賣了出去。


    宋銘顯然是經常來賒賬,動作駕輕就熟。


    林欽站了起來不緊不慢地問:“你沒了錢吃什麽飯啊?”


    “你是不是耳朵聾了?說了掛我爸爸賬目上。”宋銘有些不耐煩。


    林欽她站起走到了裏屋,宋銘以為這家夥識相離開了,然後不到一分鍾,對方又走了出來。


    陸靜然把寫好的條子貼在了牆上:本店概不賒賬。


    宋銘惱了:“關你屁事啊,以前都可以。”


    他向來不把陸靜然放在眼裏,嘴上也不客氣。


    “你說的是以前,今天開始不賒賬。”


    林欽聲音不高,眼神卻淩厲,宋銘就覺得對方比平時沉默寡言的木訥樣子看著更讓人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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