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在嘉靖十八年第一次被免職, 接著他的地位發生了動搖,他的進言對於嘉靖皇帝的影響力似乎逐漸削弱了。


    嘉靖十九年的冬天,蒙古俺答王的兄長死去,那些權欲熏心的虎狼們瓜分了那位王爺的領土和財富, 蒙古俺答王的勢力愈加鞏固, 他成了蒙古草原上最有勢力的王。


    嘉靖二十年, 時疫大肆爆發, 並且迅速在軍中蔓延開來,三月底四月初, 西北風塵暴襲來, 掩蓋折斷了冬小麥和部分大麥作物。


    西北地區麵臨著新一輪的軍事和糧食危機。


    嘉靖二十一年一月,唐縱提出兩種防止蒙古人入侵的政策, 一條是在陝西修建防禦工事,修建一條從寧夏到山西的防線;第二條是連續三年主動進攻蒙古, 在暮春時節。


    嘉靖二十一年, 一批宮女刺殺嘉靖帝, 她們險些成功, 這一次宮廷刺殺, 史稱‘壬寅宮變’。


    領頭的宮女叫楊金英, 還有一個姓姚,她是白湘靈宮裏的人。據楊金英透露出來的說法,她們說嘉靖帝迷信長生求道, 吃風飲露, 並且經常禁煙禁火, 吃冷食動輒就是半個月,她們受不了,才動了要殺皇帝的心思。


    “無稽之談,簡直滑稽!”


    霍韜寫信告訴遠在西北的唐縱,唐縱覺得此事很是荒唐。可更荒唐的事情還在後麵,方皇後查出來這場刺殺行動和嘉靖皇帝的寵妃白湘靈白娘娘有關,她賜死了白湘靈。


    方嫿的決定沒有與任何人商量過,她明知霍韜就在宮牆外頭,方皇後娘娘也沒有透露出一絲一毫要殺了白湘靈的信號。


    當天皇帝被宮女們用係床幔的繩子勒住咽喉,嘉靖帝完全不能唿吸,有太監進來,發現之後開始尖叫,宮女們手忙腳亂,慌亂中在繩子上扣了個死結。


    嘉靖帝差不多有一天不能說話,太醫們下來就落了猛藥,直到皇帝能咳血,並且咳出血塊。


    方皇後執掌了這時候的後宮,皇帝不能說話,方皇後拿了聖上的手印,開始下追殺令。參與作亂的八個主使宮女全部賜死,另外前一天伺候皇帝起居的宮女一齊賜死,又因為宮女們互相撕咬,咬出來有關聯的宮女們全部被方皇後送上了絞刑台。


    有個宮女咬定,白娘娘也知情,因為白娘娘的宮女也參與其中。


    方皇後沒有去考證,或者她根本也不願意去考證,賜死白湘靈,本就是她心底的願望。


    霍韜得到消息的時候,方皇後已經令人將這個傾國傾城的寵妃給縊死,霍韜和張千山想了點辦法,讓太監將白湘靈的屍體偷運了出來。


    張千山同意幫忙,其實他與霍韜遠遠談不上這等交情,逆天逆帝。但或許是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死在深宮中的張皇後,張皇後死得那樣倉惶,讓人來不及去悼念。


    白湘靈也是個無依無靠的可憐女子,嘉靖帝在遇刺之後受了刺激,他開始深居簡出,甚至很少見人,他帶著幾個喜歡的宮人們住進了西苑的永壽宮,他不肯在自己的寢宮居住了。嘉靖帝自顧不暇,他也根本沒有管他的寵妃究竟身在何處,往日的種種寵愛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錦衣衛鎮撫使張千山答應幫忙,並且張鎮撫使還找了個女屍替換白湘靈,順便給白娘娘的寢宮再添放了一把火。


    白湘靈死了。


    ‘白娘娘的寢宮無故失火,宮人來不及營救,白娘娘被大火燒死了。’這是方皇後最終給皇帝陛下的說法,她完全將自己排除在外。


    嘉靖帝在經曆那一場刺殺之後,幾乎不再出門,方皇後既然這麽說,皇上好像也沒有過分追究事情真相。


    延綏總兵官唐縱坐在帳篷裏,他已經連續多夜沒怎麽合眼,他閉上眼睛就好像聽見外頭有人要餓死的聲音,或者是蒙古人突然襲來,大家兵荒馬亂的聲音。


    “大都督,斥候在外頭發現小股軍隊,他們並非穿我大明戰袍,請問大都督,是否剿滅?”


    “蒙古人?”唐縱問。


    “迴大都督,斥候說並非蒙古人,因為他們騎的戰馬並不是蒙古馬。”


    唐縱覺得稀奇得很,“我大明邊境如今這麽熱鬧?他們真當咱們這裏都是死人,如入無人之境啊?”


    “大都督,如何解決,是生擒還是全滅?”


    唐縱站起來,伸了腰杆子,又拿了一桶箭.矢,“走,出去瞧瞧。”


    冬生領著小股部隊先行探路的時候,崔蓬也在馬上伸了個懶腰,“我在海底沉慣了,猛地到陸地上來,很是不習慣啊......”


    夏生做了崔蓬的幕僚,他笑,“將軍恐怕是心中激動,瞧將軍一路躲躲藏藏,咱們帶著糧草和戰馬來,還要避過大明軍隊的耳目,將軍辛苦了。”


    “哧哧”,崔蓬拍拍馬屁股,“差不多了,山西這地方我們繞了大半個月,差不多就是這裏了。”


    唐縱帶著一小隊人馳馬出來,他並沒有遇見冬生的先行隊伍,反而直接遇上了大軍。


    “大都督,現在怎麽辦,咱們先撤吧?”


    隔著幾個小山坡,那蜿蜒的黃土之側,唐縱好像看見熟人了。唐大都督心想,難道說老子年紀大了,連視力都大不如前了?


    崔蓬騎在馬上,她穿緋紅的戰袍,肩上有一簇寶藍色的孔雀翎,唐大都督看了半刻,看真切了,忽然發笑,身邊人見總兵官忽然發笑,又不知他為何要笑。


    唐縱拉開弓箭,從身邊兵士的箭夾裏抽出一支利箭,箭破長空,從崔蓬耳邊逆風而過。唐大都督喊:“你怎麽來了?”


    女將軍仰起頭,迴一句:“聽說你快被蒙古人打死了?”


    “哧哧”,唐大都督低聲又細密地笑,“我在這裏,你來了。”


    後來的唐縱想起那一天仍然覺得心中激蕩,她來了,帶著一萬匹戰馬,十萬石糧草。


    她像一個女戰神般從天而降,帶著她的一萬騎兵,唐縱想想,他那天是不是泛淚了,怎麽視物都有點模糊和反光。


    “等你們緩過氣來,還我十萬兩銀子。”


    崔蓬道:“這是崔家的東西,可不是我的東西,崔家要收錢,不是無償......”


    “好。”


    唐縱下馬,“給你,都給你。”


    “咳”,夏生仰著頭,冬生在旁邊抱著手臂,道:“我怎麽聽說明軍沒有打贏過一仗?大都督,你老了!”


    唐縱笑眯眯的,“你們怎麽來的,還避過了明軍和蒙古人的耳目,嗯?”


    夏生說:“糧草和戰馬是將軍從海路運過來的,我們先從平壤到宣州,然後到鐵山,再到椵島,接著橫渡黃海,取道山東登州,最後內推。”


    唐縱看著崔蓬,“橫渡黃海,危險重重,危險重重。”


    崔蓬笑,“你放心,我善水,掉了海裏也能刨起來。”


    唐縱瘦了很多,大眼睛下的皺紋也深了些,“蓬蓬,多謝,多謝你。”


    霍韜預備帶著白湘靈的屍體去一趟寧波府,卻不想聽張千山帶來消息:“楊寶兒辭官了。”


    “楊寶兒辭官了?”霍韜坐在自家簷下,他家的那隻老孔雀老得更狠了,翎毛折斷了半數,都尾大不掉的在屁股後頭拖著。


    霍韜本想叫人給這隻老孔雀把翎毛修剪修剪,他才張口,就見一穿藍色錦袍的青年男人走進來了。說實話,自從戚英姿離開北京城,沈約基本就沒再進過霍家後院,就是有話,也隻是在前頭花廳坐坐,話說不到三句,茶喝不上半杯,人就走了。


    霍韜原本想調侃他幾句:“喲!沈大人難得光臨,有何貴幹啊?”但霍韜瞧一眼那老孔雀,又覺得沒有必要了。


    沈約穿一身孔雀藍的錦袍,那顏色翠色.欲滴。霍韜看他一眼,說:“坐吧。”


    下人們上了茶,沈約低頭抿了一口,還對那侍女笑了笑。沈大人這麽一笑,那侍女險些撞了桌子角,霍韜這麽瞧著,嘴角輕輕一撇,然後搖搖頭,問了句:“沈大人所來何事?”


    沈大人如今有了氣度,有了身份,唯一不變的,就是他的相貌。霍韜談不上對沈約有甚麽看法,更沒有甚麽矛盾,此刻霍國公爺不鹹不淡地睃了沈侍郎一眼,忽覺上天對他是格外關照的。沈約此人,從與他相識至今,十多年下來,他竟一點也不見衰老,倒是比從前長得更好了。這一種好看是指氣度,指舉止,更是指有了權利和金錢之後的上位者姿態,從容不迫。


    霍韜瞧了瞧他了臉,暗自好笑,心道:那女人終究還是有眼光的,選來選去,竟選了個最好看的男人。


    想到此處,霍鎮國公又笑了。他忽然覺得灑脫,心想自己輸得不冤,包括唐縱,他們確實都不如沈約長得好看,尤其是已經官居三品的沈約。


    沈約道:“白姑娘是浙江人,但她出生在南京京郊,她是他父親與一個百夷族女人生的。”


    霍韜沒有說話,隻聽沈約道:“白姑娘的重瞳也源自於她的母親,她母親因為生得漂亮,被他父親看上,強行圈養了起來。白姑娘出生以後,她母親就瘋了。”


    沈約低頭,漂亮的手指在茶杯上彈了一指,“那女人瘋了幾年,男人也不耐煩,後頭出門做海上生意去了。”


    霍韜眼皮子動了動,“我說呢,白湘靈這麽美,原來是個海盜和一個異族女子生的。”


    沈大人笑了笑,這一笑又輕又短,仿似暖風從耳邊輕輕擦過,“嗯,白姑娘的母親在她七歲的時候跳海自盡了,白姑娘病了一場,從此不記得她母親是誰,她父親又是誰。”


    霍韜這才來了點興致,“白湘靈她爹是誰?”


    沈約站起來,他彎腰在霍韜耳邊說:“海盜頭子,賴苞。”


    霍韜牙口一鬆,險些咬到舌頭。瞧見沈約那胸有城府的樣子,霍國公爺輕輕一咳,道:“既然沈大人坦誠相告,那霍某不妨也告訴沈大人一個消息。”


    “甚麽?”


    “她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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