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 西北有浮雲。


    霍韜猶然記得沈約當年寫給他的信, 沈約說楊寶兒就是那東來的孔雀, 西邊的浮雲恐怕就是指唐縱了。


    霍韜後來問了沈約, 沈約說這話不是他說的, 是白湘靈說的。


    白湘靈是個有點邪氣的女孩子, 沈約當年就這麽說。多年後, 現在問霍韜, 霍鎮國公也這麽說。


    當日霍家那小廝來求情,說那個術士是他父親, 希望鎮國公為他父親說情。霍韜沒有理會家裏的那個小廝,他也不能理, 嘉靖帝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 他不能也不可能再去弄鬼。


    後來霍韜事忙,便不再管那小廝。誰知家裏的小廝見說不通霍韜,便求到了辦案的禦史那裏, 督辦此案的禦史大人不是別人, 正是翰林學士, 楊寶兒。


    楊寶兒就是那東來的孔雀,他少年折桂, 入仕後官運亨通, 年紀輕輕便當了翰林院五品大學士。這等好運不是一般人有的,包括沈約, 他也沒有。


    沈約一度很羨慕楊寶兒, 他有時候會想, 當年他若是不多寫那一筆字,究竟誰會得狀元?是他,還是一定會是楊寶兒?


    有些問題終生無解。例如沈約和楊寶兒誰能得狀元的問題,問張璁,當年的首輔張璁已經致仕了。問嘉靖皇帝,嘉靖皇帝恐怕已經忘了當年的感覺。是以這個問題無解。


    唯一可以一提的是,唐縱給沈約找了個新的靠山,大學士夏言。


    楊寶兒督辦鎮國公霍韜家的案子,這個案子的爭論點在於李甲究竟是何人,他是山西大同的叛軍首腦李福達,還是僅僅隻是一個聲名狼藉的術士?


    術士的身份眾說紛紜,誰又都拿不出一個切實的證據來指認其人。楊寶兒建議將李甲先收押刑部,然後等待山西戍軍中來人確認,接著再進行下一步公審。


    山西那邊遲遲沒有人來確認叛將身份,術士的真實身份依然懸而未決。唐縱在其中弄了鬼,唐大都督沒有讓山西那支部隊中的任何一個人出來指認李甲。


    延綏總兵官、中軍大都督唐縱牢牢把控著山西、陝西及遼東的行伍部隊,他不發話,沒人敢來。依照唐大都督的說法,“兵部隻需要協同刑部調查,而術士李甲並不是軍人,所以不需要調用軍事法庭那一套來進行宣判。既然李甲隻是個無關緊要的人,那山西軍隊也不必理會了。”


    翰林學士楊寶兒原先主張的罪名是李甲是山西大同戍軍的叛逆者,他需要接受軍事審判,但這樁審判需要兵部的參與及核實。


    但在事實上,李甲被關入刑部之後,刑部擅自篡改了李甲的罪名,刑部在刑部匯總的案卷裏寫道:“術士李甲擅自施行巫術,企圖不軌。”


    不知因為甚麽原因,李甲是個叛將的罪名被刑部修正並篡改了,施行巫術這項罪名根本與禦史楊寶兒的指控不符。


    沈約自兵部得到一些關於李福達案的內情,他告訴了楊寶兒。楊寶兒不僅沒有告假,退出這項莫名其妙糾紛不清的糊塗官司,他反而上書皇帝,狀告刑部。


    張千山很快得知了其中的信息,張千山秘密告知霍韜的時候,霍韜與沈約正在崔家的後院裏喝酒。霍鎮國公說:“有趣,有趣,叛將成了術士,謀逆成了行巫,還有甚麽是那幫人想不出來的?”


    唐玉蝶生產之後,沈約已經很少到霍家後院裏來。張千山來透露其中內情,崔禮正在給崔蓬疏散筋骨,霍韜低頭看了崔蓬一眼,“你說,怎麽辦?”


    崔禮嘴角一勾,“莫不是沈大人算計了楊大人吧?楊大人那種耿直性子,受不得激,他和刑部咬起來,沈大人無憂無慮,樂見其成。”


    霍韜又看張千山,張千山也笑,“是這麽迴事。沈大人這些年被楊大人搶光了風頭,總有個不舒服的時候。”


    崔蓬垂著眼睛,沒有說話。


    霍韜也是笑,笑完又歎氣,“看來沈大人真是成長了。”


    張千山說:“唐玉蝶生了一對孩子,一生一死。死的那個送迴唐家去了,活著的那個唐縱也想抱走,沈約不讓。”


    霍韜的眼珠子又在崔蓬身上掃,看了半晌,笑道:“快別說了,有人又要被氣得中風了。”


    張千山歎口氣,“沈約是有野心的,他和夏言走得近,不排除是唐縱給的糖。但從另一方麵來說,也能看出他這個人本身就難以掌控,野心勃勃。”


    崔禮萬分讚同張千山的結論,他頻頻點頭,然後拍崔蓬的肩,“老三,跟我迴朝鮮吧,這裏沒意思。”


    霍韜又同張千山說了幾句,張千山點頭後去了。


    等張千山走了,崔蓬抬頭,說:“我想見湘靈。”


    嘉靖皇帝收到了刑部的案卷,他頭一遍看的時候,滿心憤怒,術士行巫,罪該萬死!等他第二遍看的時候,就不這麽想了。


    皇帝還沒有下決心如何判定霍韜家後院的這樁案子,宮裏迎來了一次夜宴。


    方皇後在宴會上說了一句話,她說:“譏諷就譏諷,造謠就造謠,造謠還需要甚麽證據呢?”方皇後好像是指責白湘靈在背後說了她的壞話。


    白湘靈一般不稀得和人鬥嘴,那天出奇地迴了方嫿一句:“是我一個人說的,沒有同謀。”


    嘉靖帝聽得好笑,一個端莊的皇後,一個孤高的寵妃,兩人吵起架來竟然是這般樣貌,真是如孩童一般逗樂。


    方嫿當然是說給皇帝聽的,白湘靈的話也是說給皇帝聽的,所以在刑部問詢李福達案件如何處置的時候,嘉靖帝的疑心就起來了。


    “造謠就造謠,還需要甚麽證據呢?”


    原先李時說的是小廝的父親,後來楊寶兒說他是山西大同衛的叛將,到了刑部這裏,又成了術士做妖,要施巫。


    “造謠”、“同謀”,事情的始末變了好幾次,術士成了叛將,叛將又如何會巫術?嘉靖皇帝開始不高興了,他疑心刑部與翰林院聯合起來騙他,他們的目的是要搬倒霍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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