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港停船三十三艘, 其中十三艘裝載重炮, 崔蓬要求帶兵五十人先去填堵炮口, 參將貝兆楹沒有同意,貝參將決定自己帶一百人先上。


    崔蓬覺得好笑,因為她了解貝兆楹, 貝兆楹是個怕死的人,遊泳不敢往深海裏去, 登高不敢往山峰上走,今日他要逞英雄之勇, 莫不是被唐縱在背後給逼的吧?


    唐縱自然是逼了貝兆楹,但唐大都督絕對沒有逼貝參將去送死, 今日的英雄勇, 是貝兆楹想逞,並不是被人給逼的。


    夜幕降臨的時候,貝兆楹的小船就出發了, 他們先入海, 入海之後從小船上下來,再趁機登上裝載了大炮的大船,若能堵住炮口, 讓大炮失火, 也就成功了大半,隨後戚英姿帶領大部隊跟上, 正麵圍攻。


    戰術設計是這麽設計的, 但有時候天不遂人願, 計劃在實施過程中總有那麽一點點變故,貝兆楹遇上的第一個變故就是,他們要比計劃中早一些跳船,因為他們遇上海盜的巡邏艦了。


    巡邏艦上六個人,人人手中一支長筒鳥銃,貝兆楹這邊隻好迅速棄船,船上的人都潛入海中。


    巡邏艦發現了一艘空船,在巡邏艦往這邊行駛進一步查看的時候,貝兆楹做手勢,大約六個人圍上來,一人手中一條浸過桐油的鉤索,鋥亮的鉤子鎖向艦上六人的腳,本來這偷襲速度極快,被勾住的人都掉進海中,來不及放出警報。但有一人鎖空了,等他第二鉤子拋出去的時候,鳥銃已經放出第一響。


    貝兆楹一鉤子鎖住那人鳥銃,在第二聲槍響放出來之前,那人也落海了。


    曹令君與崔蓬在等待貝兆楹的通知,剛剛那一聲槍響,崔蓬聽見了,葉明也聽見了。葉明說:“三隊出去,看看一隊出甚麽事了?”


    崔蓬則說:“我去接應貝參將,請曹大人再分我三十人。”


    曹令君是個很守規矩的人,他與貝兆楹約定好等待通知,他便等通知,就像唐縱讓他打東,他絕不會去打西一樣。


    崔蓬說:“剛剛槍響了,興許就是貝參將的意思,曹大人,請允許我領一隊人去看看。”


    崔蓬領著她的小隊出發了,然則貝兆楹已經遇到了第二隊巡邏艦,這迴並不是隻有六人一艦,這迴是一道很堅固的防守,大約十艘船連成一排,一艘船上三個人,每人手裏一管鳥銃,貝兆楹決定原樣再來一迴,用鉤子去勾船上人的腳。


    可惜意外又發生了,他手下有人的鉤子與人家係船的鐵鏈交叉在一起,鐵鉤子一下子取不出來,多搗鼓幾下,又將人家的水下鐵鏈攪得水波大動。


    船上的人瞧見了水下的風波,說:“無風無浪,水下有人?”


    上頭人的鳥銃已經對準了水下,貝兆楹的那個手下的鉤子終於取出來,他憋得太久,想露出水麵喘口氣,頭才露出去,‘砰’一聲,鳥銃爆了他的頭。


    槍已放出,鮮血染紅了海麵,船底下的人紛紛露出頭來,他們往船上爬,貝兆楹也往船上爬,他也不記得自己弄死了多少人,但他記得,自己許多年沒有這般威風過了,以大明將士的名義,以抗擊海盜的名義,以他世代忠良的名義。


    葉明的鳥銃對準貝兆楹頭顱的時候,崔蓬的鉤子鎖住了他的手,崔蓬就這麽一拉,葉明的手腕被勒出血痕來。


    葉明迴頭,說:“戚將軍,您真是有氣度啊,這貝參將三番五次害你,這種時候,您還能想到救他,真是有氣魄,真是......”


    葉明嘴上賣乖,空著的一隻手已經去往大弗朗機裏填充炸.藥,崔蓬一根長索拋過去,自己栓著繩子往葉明的船上滑。葉明手被綁住,隻好又去找鳥銃,他用一隻手掰扯了半天,結果鳥銃進了水,開始放啞炮。


    崔蓬上了葉明的船,她一腳踹在他膝蓋上,“喲!你這個小白臉是個廢物啊,文不成武不就,賣國倒是很有一套。你家主子呢,你家主子就沒教你幾套倭國刀法?你家的五峰船主呢,你這麽不中用,他知道嗎?”


    葉明半跪在地上,崔蓬又踹他一腳,“跪下,對著沿岸,對著岸上的百姓,說你對得起大明朝的百姓嗎?你說你是不是賣國賊,海盜!”


    船板上有水有沙礫,葉明覺得膝蓋磨得慌,崔蓬又踹他一腳,“別動!你塗脂啊,抹粉啊,搶錢啊,你搶啊!你這個不要臉的,你用鳥銃這種彈.藥去對付海上手無寸鐵的漁民,你怎麽想的,你還要臉嗎?你還是個人嗎,你他媽的還是個男人嗎?”


    貝兆楹的人登上了葉明這艘船,貝參將開始研究葉明船上的子母機,他看了半晌,發現自己不會用。


    ‘咳’,崔蓬扭頭看他,道:“你來看著他,我去放炮。”


    崔蓬將炮筒對著海上,她準備放炮通知曹令君帶人來收尾,殊不知就趁這麽個空檔,葉明跳海跑了。海波蕩蕩,貝兆楹要跳船去追,崔蓬搖頭,道:“算了吧,別追了。”


    這一迴的橫掃烈港很順利,曹令君帶著貝兆楹的軍隊來收尾的時候,收繳了海盜一百一十名,大船三十三艘,大弗朗機十二台,還有鳥銃四十支,並其他火器若幹。


    貝兆楹要整裝部隊,打道迴府,曹令君與崔蓬隨行。


    幾人共乘一船迴寧波,在船上,貝兆楹想跟戚英姿說句多謝,女人明明就站在甲板上,他幾迴走上去,又幾迴退迴來,他開不了口。


    倒是崔蓬見了他,笑一笑,說:“貝參將又要立功了。”


    貝兆楹感覺戚英姿這個女人還恨著他,肯定還恨他,要不然為什麽哪壺不開提哪壺,不然為什麽又拿刀子紮他的心。


    當年是他用不光明競爭手段上位不假,可這世道本就如此,弱肉強食。再說了,他拿了幾萬兩銀子敬獻上峰,就是讓戚英姿拿錢去敬獻上峰,她也拿不出來啊。


    貝兆楹心想,總之此事怪不得我,原因是這世上本就沒有甚麽公平競爭之事。


    這邊貝兆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了烈港,在他們返程寧波的路上,馬世遠就收到消息了。馬世遠不知道貝兆楹哪裏來的這麽大膽子,或者說魄力,他將他寧波衛的兩千兵士全部調兵去烈港,這到底是誰同意的?


    馬世遠不知道唐縱拿著兵部的調令去鉗製貝兆楹,他更想不到貝兆楹竟然心甘情願被唐縱指使,總之到頭來,日本方麵遣人來找馬世遠要個說法,說他們損失慘重,要求賠償。


    日本來的是兩個浪人,不知道是哪家的武士,這兩人操一口極難聽的東南方言,馬世遠耐心聽了幾句,後頭聽說人家要他賠錢,賠金子、銀子、玉器,還有女人,聽到最後一樁的時候,馬世遠就更煩了。


    女人?去哪裏找女人?煙波樓被唐縱封了,他總不能去寧波府大街上抓幾個女人迴來吧?那還得了,那大明朝還有沒有王法了?


    馬世遠這時候就想起來了王法,在他和倭人合夥賺錢的時候,可沒想到王法。那武士說:“我家主人說了,說馬大人不賠償的話,我們就將馬大人的賬簿公開,看看馬大人這些年欠下我們錢莊多少錢,欠我們......”


    馬世遠笑一笑,他站起來,“稍等,我去取錢,兩位稍等。”


    桌上有茶,有點心,過了片刻,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端了個酒壺過來,那姑娘臉圓圓的,看起來很年輕,也很細嫩,兩個浪人嗬嗬笑,摸了小姑娘的手又摸臉,那小姑娘倒出來兩杯水酒,“您們請。”


    ‘呲’,一人全部灌下去,一人慢了一步,先喝下去的那人瞬間就扼住自己喉嚨,口吐白沫,眼珠子往上翻。


    “你!”另一個浪人要殺了那小姑娘,後頭卻拋出來一根麻繩,正好套住他的頭顱,那浪人掙紮幾下,臉頰爆紅之後,也停止唿吸了。


    “丟化糞池裏去。”


    馬世遠可沒有甚麽耐性,他又不欠那幾個倭啊寇啊的,他們的船不見了,自己可管不著。更別說壓著他的頭,讓他簽那甚麽不平等條約。哼,想弄死他馬世遠的人,還沒出生呢。


    寧波衛指揮僉事馬世遠馬大人預備去迎接參將貝兆楹凱旋,現在貝兆楹貝參將風頭正盛,沒必要和他擰著幹,等唐縱一夥人走了,再迴頭收拾他也是一樣的。


    馬家的酒裏有烏.頭.堿,沾一點就斃命,那倒酒的小姑娘望著馬世遠的背影,最後抿抿唇,退下去了。


    唐縱也在海邊上等他們歸來,崔蓬一下船,就見唐大都督朝她招手。‘咳’,崔蓬低頭咳嗽一聲,貝兆楹已經開始拍馬屁,“戚將軍雄風不減當年,雄風不減當年......”


    唐縱滿臉笑意,他笑看著崔蓬,“嗯,我看也是。”


    貝兆楹這迴將功勞全部推在崔蓬身上,簡直極盡誇張之能事。


    站在旁邊的曹令君不禁也多看了崔蓬幾眼,心道,傳言貝參將和戚將軍不合,看起來不像是真的啊,果然傳言靠不住。


    冬生也隨唐縱來了,他見了崔蓬和春生,細聲說了幾句,崔蓬蹙眉,“沈大人往南直隸去了?”


    崔蓬與貝兆楹迴來,她沒見到傅默寧和沈約,聽說是楊寶兒在南京遇到一些障礙,唐大都督讓沈約去幫忙了。


    至於唐大都督還有沒有一些別的私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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