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民窟舊倉庫。


    老王拉開倉庫門, 吱呀作響,灰塵撲麵而來,站在他身後的北賜用衣袖掩住鼻子,悶聲問道:“老王, 你確定這是一間倉庫而不是一個廢物間?”


    老王讓他們進去, “嗨, 說什麽呢小賜,隻是灰塵多了點而已。”話音剛落,一大塊天花板掉下來, “哐”地一聲砸在一人頭上,碎成粉末, 眾人迴頭看去。


    羅子抹掉眼睛周圍的石灰塵土, 頂著滿頭的天花板碎屑, 小聲說:“沒事, 沒事, 我皮厚。”


    北賜無語地看老王, 老王訕訕而笑, “年久失修了, 失修了哈哈。”他趕緊轉移話題:“別在意這些。來來來, 咱們看看車, 你們一共有幾個人?就三個嗎?”


    北賜:“還有一隻鳥。”


    老王大手一揮,“鳥不是人, 不算數。”


    小黑鳥扯著脖子哀叫一聲。可惜沒人聽得懂鳥語。


    老王帶著他們走到一輛軍綠色的廂式皮卡前, 翻開車前蓋, 邊檢查邊說:“我看這輛車很適合你們,晴天能兜風,雨天能擋雨,下雪天還能在皮卡上堆雪人。”


    北賜:“所有的皮卡車都能做到這三點吧。”


    老王煞有介事: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這輛車還是改裝後的越野車呢!懸高底盤看到沒有?標準雙排看到沒有?可以帶著你們走南闖北、所向披靡、……”


    “上刀山下火海能做到嗎?”寐無張漫不經心地說。


    老王抹汗,“這個……還有待考究。”他立刻又自豪道:“不過,你們看這後排的設計,夠巧妙夠浪漫吧?”他打開後排車門,豎起大拇指,一臉自我陶醉道:“設備齊全,空間充足,位置舒適,氛圍強烈,情侶定製!戀愛專用!”


    北賜:“……”


    羅子沒眼看。


    小黑鳥呆若木鳥。


    寐無張抱著手臂,假笑:“是車震專用吧。”


    眾人石化。


    老王虛咳兩聲,“你這年輕人怎麽迴事?說話這麽直接可不行啊。”


    寐無張王之蔑視,“人類就是虛偽。”


    老王擼起袖子準備對這個年輕人進行洗腦模式的教育,北賜默默地把寐無張擋在身後,她順手關上後排車門,問:“這車子沒有什麽大問題吧?會不會也是年久失修了的?”


    老王急道:“怎麽可能!這可是我的鎮庫之寶,自家人都不給開,定期做保養,絕對沒什麽問題,現在開走都可以,隨時隨地體驗情侶後座!”


    “……”


    北賜覺得可以讓湯姆向老王學習一下推銷技能,這家夥才是深藏不漏的民間草根人才,十分了解現代人的獵奇心理。


    看老王又要發起新一輪的推銷演講,北賜趕緊製止他:“得了得了,這不二手車嗎?給吹得天花亂墜的。”


    老王瞪眼,“嘿?什麽吹?我這是……”


    北賜打斷他的話,說:“就這輛吧,我們買下啦。老王你省省口水。”


    “好!好!”老王嘿嘿笑著,找出車鑰匙遞過去。


    北賜這才想到一個最大的問題——“誰會開車?!”反正她自己不會。


    寐無張毫無興趣。如果隻有他跟她,完全不需要車子這種東西。


    羅子舉起手,還沒說話,北賜就把鑰匙扔給他,眉開眼笑,“那就你啦!”


    羅子溫吞地說:“可是,我隻開過三百年前的那種軍用車……”


    北賜伸手拍他肩膀,鼓勵他:“大同小異,都是車,你可以的!”


    寐無張的目光又盯在她的手上,小黑鳥飛到羅子的肩上,揮起翅膀朝著北賜的手就是一頓亂撲。


    北賜抓著它翅膀拎起來,小聲地咬牙切齒:“廢初靈,我真的讀不懂鳥語,你別再嚐試了!”


    搶不到身體控製權的初靈委屈至極:不是我啊,跟我有什麽關係!


    ·


    三個人,一隻鳥,一輛車,在月色下駛離貧民窟。


    湯姆和傑瑞站在院門外送別,背後是掛著三千紅燈的兩棵古樹,紅光朦朧美麗。


    傑瑞望著絕塵而去的車子,納悶地問湯姆:“他們為什麽要選在晚上走?白天不是更好嗎?”


    “因為北賜姐姐說,‘月黑風高殺人夜,出門冒險賊好玩’。”湯姆擺弄著自己的長衣服,喜滋滋地轉頭,“傑瑞,你看我這一身怎麽樣?像不像黑衣服哥哥?”


    他一問,傑瑞才發現他套了一個黑乎乎的大麻袋,當場驚呆了,“湯姆,你什麽時候套上的?為什麽要套麻袋?”


    湯姆不屑於向他解釋,隻說:“黑鬥篷,帥。”說完就抬著下巴抱著手臂迴屋去了。


    傑瑞看著他這一副詭異的模樣和舉止,腦海裏自動浮出一個詞:東施效顰。


    ·


    羅子先前說他一逃出實驗室就掉進了河裏,順著河流漂到一個發電站後才靠岸的。他沒見過實驗室的外形,那麽,要找到實驗室,就得先找到羅子所說的那個發電站。


    車子在郊區公路行駛,孤零零一點光亮穿梭於黑夜。


    車後麵的露天皮卡上,北賜盤著腿坐在軟座墊上,頭上還戴著一個小型照明燈,低著頭專心地在看地圖。


    好半晌,她說:“我很有可能拿錯了地圖,這上麵根本沒有標示發電站之類的東西。”


    她拿的是一幅約德郡的地圖,因為羅子說他離開發電站之後還搭乘過約德郡的公交車,所以發電站一定在約德郡的範圍內。


    約德郡是羅子的家鄉,北賜和初靈也在那裏生活過一段時間。三百年過去,連地圖上的約德郡都變了很多,更別說它的真實麵貌變化會有多大了。


    寐無張建議她:“找河流。”


    他的聲音不是從旁邊傳來的,北賜抬起頭,才發現他並沒有坐在她旁邊,而是支起一腿坐在鐵護欄的邊沿上,夜風把他的黑鬥篷吹得揚起,荒野樹林在他身後飛逝而過。


    “你不怕摔下去?”北賜笑著說了一句,重新低下頭,聽從他的建議,開始找河流。


    寐無張沒迴答她,隻有夜風的聲音輕輕唿嘯,像戀人之間的低語聲。


    小黑鳥在北賜麵前無所事事地走來走去,時不時做出一些怪異的動作,北賜實在無從解讀,索性不理它。


    羅子在駕駛座上安靜地開車,僵硬的雙手緊緊抓著方向盤。車子即將要穿越兩國界線。


    車上的所有生命都不是凡人,大家都自然而然地忽略了睡覺這件事。至於老王說的後排情侶座,根本沒人想要去嚐試。


    一片楓葉突然飛到地圖上,北賜抬起頭看寐無張,“做什麽?”對於亂飛樹葉這種舉動,她已經默認了是他的習慣。


    寐無張抬了抬下巴,看著她頭頂上的照明燈,說:“你可以摘下來。”


    “為什麽?”北賜笑了,輕晃腦袋,那束光亮也隨之晃動,她說:“不摘,我需要光。”


    寐無張無聲地盯著她看,寬大的鬥篷連帽在他白皙的臉頰旁飄揚,那精致的眉眼,在月光下竟然好看得不似真人。


    北賜對他的這種目光不明所以,剛想要妥協,他已經站起身走過來了。


    明明是在行駛中的車子上,寐無張的步調卻從容得跟在平地行走一樣。他在北賜麵前站定,北賜仰頭問:“你不會要親自幫我摘吧?”


    說著,她用兩手抱住自己的腦袋,縮起來,假裝抵死不從,“不行哦,我真的需要光。”


    寐無張眨了一下眼,避開她的手,擰下她額頭前的照明燈。


    北賜瞠目,“你怎麽把燈給擰下來了?!”有話好好說不行嗎?為什麽要如此暴力?要知道,她隻帶了一個照明燈,壞了就沒了。


    寐無張放開手,讓那盞燈自動懸浮在她的地圖上方,垂眸看著她,說:“這樣方便。”


    “……”


    北賜這才明白他的用意,她摘下頭上那條原本係著照明燈的彈性帶子,笑道:“這樣確實比較方便,謝謝啦。”


    小黑鳥跳到寐無張的靴子上,活躍地動來動去。北賜見寐無張有眯眼之勢,趕緊把小黑鳥從他靴子上拎開,心道:初靈你怕是不要命了,難道你不知此人隱藏著暴力因子嗎?


    “對了,我找到了三條較大的河流。”北賜指著地圖給他看,“全都流經約德郡,河床落差大,動力足夠,適合攔截建成發電站。”


    寐無張仍舊站著,瞥了一眼地圖,“哪一條離他家最近?”


    “嗯?他家?羅子的家嗎?”北賜用食指在地圖上劃著,最後定在一處,“這條,我以前還跟他在那裏遊過泳,不知道現在河水有沒有被汙染。”


    聞言,寐無張微微一笑,“遊泳嗎。”


    北賜還沉浸在美好迴憶中,點著頭說:“是啊,我遊泳技術一流!能在水下屏息兩分鍾你信不信?初靈半分鍾都憋不住。你呢?你會遊泳嗎?”她彎著雙眼問他。


    “哦。我嗎。”寐無張淡聲道:“我不會。”


    北賜雙手撐地,上半身往後仰,以這個角度看著他弧度優美的下巴,單眼輕眨,笑著說:“以後我教你啊。”


    寐無張不置可否,沒有接話。


    小黑鳥突然用翅膀一把捂住了鳥頭,一副不忍直視之色。這個舉動被北賜看懂了,她悄悄睨它一眼。


    地圖上那條河是約德郡境內最大的一條河,流經大片的綠地和山穀,離羅子的家其實並不是非常近,但卻是所有河流中離他家最近的一條。北賜記得以前那邊的河灘上偶爾還能看見鱷魚和犀牛,羅子的父親總是囑咐他們別離河灘太近,更不要試圖去獵殺河邊的大型動物。


    羅子是在他家附近失蹤的,所以先從這條河流找起,成功的概率的最大。


    北賜扭轉身,敲了敲車後座的擋風玻璃。正在專心開車的羅子聞聲,稍稍側轉頭,張了張嘴,似乎又想到玻璃隔音,便用眼神小心翼翼地詢問:怎麽了?


    北賜笑著搖了搖頭,用口型說:沒什麽,怕你悶。


    她說完,轉迴來,一抬眼就看見寐無張的唇角掛著一種不能稱之為笑容的笑。怪令人發怵的,很像傳說中的冷笑。


    北賜下意識捏住自己的耳垂,問他:“怎麽了?”


    寐無張微笑:“沒什麽,我悶。”


    “……”


    這兩句對話好耳熟。北賜哈哈笑了兩聲,說:“那我們來聊天?”


    “噓。”寐無張忽而彎腰捂住她的唇,另一隻手攬在她腦後。


    車子在這時突然一個急刹,北賜整個人往後仰去,腦袋枕在了一片柔軟上,寐無張的手卻磕到了後麵的擋風玻璃。


    車子停在原地,周圍陰風陣陣,風聲咧咧。


    從遠處看,一輛車停在荒野裏,兩邊的山嶺黑沉沉,釋放著無聲的恐怖,一群身穿囚服的人正緩緩地橫穿公路。車燈照射在他們身上,照出他們青色的囚服、白色的皮膚和額頭上暗紅色的彈孔。


    其中一人感受到車燈光亮,慢慢轉過頭看向車子這邊。羅子的瞳孔中倒映出他的扭曲麵容和空洞雙眼。


    車燈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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