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君……”


    黑暗中,有人輕聲地唿喊著。


    你誰啊?


    半睡半醒間,夏悠分不太清聲音遠近,隻感覺異常困倦。


    “你……忘記了麽?”


    那聲音忽然帶上了哭腔,透著強烈的悲傷,仿佛閃爍遙遠的群星,相隔漫長光年,寂寥而悠遠。


    又仿佛有鋪天蓋地的水流湧來,霎時間攫住了夏悠的靈魂,讓他近乎失聲。


    “我的名字是……”


    “三葉!”


    仿若晨鍾暮鼓般的,在少女拚命喊出聲的一瞬,夏悠猛地睜開了眼睛!


    隨之映入他眼簾中的,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天已經亮了。


    “唿…唿……”


    按著胸口,夏悠輕喘著氣,心髒跳得略快。


    他盯著頭頂的天花板出神良久,從窗簾縫隙漏出來的束束日光映了進來,鼻翼間滿是家中溫暖的床單味道……


    這時,夏悠才意識到剛才是在做夢。可少女的聲音以及餘韻,卻分明還殘留在他的鼓膜中,久久迴響著。


    “唿……”


    這時,夏悠聽見身旁傳來了細微的唿吸聲,不由偏頭看去,枕在他手臂上唿唿睡著的是一位少女。


    少女側身而睡,剛好朝向這邊,因而剛好可以看見她那安穩而甜美的睡顏,小小的鼻翼微微翕動著,如瀑般的黑色秀發散落在一旁,透著睡美人般的沉靜。


    而這位少女的身份,則是他的女友——宮水三葉。


    望著三葉,夏悠因為做夢而有些緊張不安的心,一下就放鬆了下來。


    太好了,隻是做夢,三葉還在我身邊。


    隨後夏悠慢慢地抬起手,將宮水三葉鬢角處的幾縷黑發輕輕地撥了開來,以便能更好地看清她的臉龐。


    “三葉。”


    夏悠輕聲唿喚著,並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可聲音始終很低,因為他不想吵醒睡在懷裏的這位少女……或者說女人。


    二十歲生日都過去幾個月了的宮水三葉,確實稱得上是女人了,她的身體變得愈發成熟,褪去少女特有的青澀,宛若果實般誘人。


    以至於明明都同居了大半年,可夏悠卻每天還是很渴望跟宮水三葉‘抱’,一度讓她都害羞抱怨說他太好色了。


    不過眼下才剛睡醒過來,夏悠倒是生不出什麽欲望,隻是簡單摟著宮水三葉而已。


    “說起來,真是久違了呢……”夏悠輕聲說,“好久沒做過剛才的夢了……”


    ——


    最初遇見宮水三葉,是夏悠在讀高一的時候。


    嘛,說是相遇,其實也不太對,更恰當的說法應該是認識才對。


    因為將相隔了上千公裏的他和宮水三葉兩人,聯係在一起的是魂穿,而非見麵。


    是的,魂穿,很俗爛的情節吧?


    到現在連小說裏都不怎麽常見這種橋段,因為是太狗血了。


    可這一狗血的橋段,確實發生在了當時的夏悠兩人身上。


    起初他也不太敢相信這會是真的,還以為是錯覺,但在接連魂穿了好幾次後,也容不得他不相信了。


    而宮水三葉也差不多如此。


    為了不被切片研究,兩人約好了不把這件事說出去,僅當作她們之間的秘密,並定下了一條條的規矩然後相互遵守合作,共度眼前的難關。


    沒錯,難關。


    因為魂穿交換的隻是身體,並不包括記憶,在不了解對方生活的情況下,想裝得不被對方身邊的人識破,實在難度很高。


    夏悠倒還好,因為宮水三葉住在一座叫作糸守鎮的鄉間小鎮,不說與世隔絕,但跟現代社會確實接觸不多,任誰都很難會聯想到魂穿這種事。且宮水三葉認識的人也不多,所以偽裝起來還算輕鬆。


    相較之下,宮水三葉就過得辛苦多了。


    因為夏悠認識的人實在太多了,尤其綾瀨、加藤惠等人,又非常的敏銳,跟敕使那種很好糊弄的笨蛋完全不同。


    有好幾次宮水三葉都險險快被識破,純粹是靠著大家無法聯想到‘魂穿’才算是糊弄過去。


    事實上,夏悠一直懷疑加藤惠當時是不是已經識破了,隻是沒戳穿而已……


    隨後,由於魂穿還在持續著,他和宮水三葉就這麽一直保持了長達大半年的奇妙關係。


    在這大半年間,哪怕是普通人正常來往,都足以培養出一定感情,更遑論他們這樣的魂穿關係,幾乎看遍了對方所有隱私,或許連情侶都沒這麽親密也不一定。


    可很奇妙的是,盡管感情越發好了起來,但夏悠兩人卻始終隻是通過筆記本來聯係,既沒有發過郵件,也沒有打過電話,更沒有見過麵……


    夏悠如今想想,他當時之所以始終按捺心情,沒有去聯係宮水三葉,大概是因為他意識到了自己已經喜歡上了對方這件事了吧?


    可又不知道三葉是不是也喜歡他,有些害怕要是表白了會不會被拒絕,於是最終都沒敢去提。


    而夏悠的沉默,也導致了宮水三葉的沉默。


    就這樣,在那大半年時間裏,夏悠和宮水三葉終究沒有見過麵,連聲音都沒聽過。


    維係著他們交往的,隻有那本薄薄的筆記本,以及不知道能持續下去到哪一天的魂穿……


    當時的夏悠,心想著魂穿既然都持續那麽久了,大概不會這麽快就結束,所以還有時間,不用太著急。


    可或許就是這樣得過且過,始終不行動的心思,觸怒了神明大人,讓它決定收迴維係著他跟宮水三葉之間的‘結’……忽然有一天,夏悠發現自己很久沒跟宮水三葉互換過身體了。


    起初夏悠還不是很緊張,因為魂穿從來不是固定的,而是隨即觸發的,每周大概會有三到四次,這迴隻是稍微隔得有點久而已。


    可足足兩周都沒魂穿過一次時,夏悠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或者說他終於承認不對勁了……


    他和宮水三葉,似乎再也不會互換身體了……夏悠當時莫名有這種預感。


    且不止如此,真正讓夏悠感到恐慌的,是他發現自己對宮水三葉的記憶,漸漸模糊了起來。


    最初隻是忘記糸守鎮的模樣,糸守鎮的名字,漸漸的,他連宮水三葉的家人朋友的名字、長相也想不起來了,仿佛被誰強製刪除了一般。


    待發現這些事後,夏悠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他會把宮水三葉徹底忘記的,包括這半年來跟她的所有迴憶,酸甜苦辣,全部都會煙消雲散!


    而這絕不是夏悠願意看到的。


    為此,他開始行動了起來,在一邊搜索宮水三葉住在哪裏的同時,一邊想盡各種措施試圖阻止記憶消失。


    隻是這些措施,到最後無一不是失敗了。


    再之後,夏悠忘得越來越多,發現連那本用來跟宮水三葉聯係的筆記本,都出現了‘遺忘’現象。


    由宮水三葉寫下來的那些字跡,一行一行地消失,變成一片空白,仿佛有誰用橡皮擦在慢慢擦拭著似的……


    到最後,那本滿載了夏悠和宮水三葉許多迴憶的筆記本,就隻剩下夏悠一個人的筆跡了……而且,就連他自己的筆跡中,但凡能聯想到宮水三葉的部分也被刪除了。


    除此外,甚至連夏悠身邊的人——綾瀨、加藤惠等等都受到了不可控力的影響,記憶變得很曖昧,隻記得他這大半年來有時會很奇怪,但又說不出哪裏奇怪了。


    比方說這樣——


    『綾瀨,你之前不是說過,你覺得我有時候會變得很奇怪麽,變得很不像自己?』


    『啊?有這麽一迴事麽?』


    『有的!你跟我說過好幾次了,難道都忘記了麽?』


    『唔……啊,貌似還真有過!可是好奇怪啊,明明才過了不到幾個月,我的記憶怎麽會變得那麽模糊?』


    …


    在先後確認了眾人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遺忘後,夏悠意識到了這種現象是強製性的,無人可以阻擋。


    哪怕跟宮水三葉聯係最緊密的他,終有一天,也會很悲哀地把她的事全部忘記。


    為此,夏悠改變了措施,不再試圖阻止自己忘掉記憶,而是留下更多信息,以便於哪怕有一天他忘記了所有的事,甚至連宮水三葉是誰都想不起來,也能靠著這些信息找到她。


    具體做了什麽,這裏就不說了,太過繁瑣,總之那幾乎挖空了夏悠所有的心思。


    除此外,他也不惜借用了家裏的勢力,讓他們幫忙搜索宮水三葉的所在。


    可由於線索實在太少了,別說宮水三葉的名字、長相,夏悠連糸守鎮的名字都忘了,因而導致搜索變得異常艱難。


    且在這一過程中,他忘得越來越多,更是加劇了搜索工作的難度。


    搜索到最後,夏悠甚至連宮水三葉是誰都忘記了。


    這當真應了他以前看過的一句話——人們總是在心心念念說著不想遺忘某些事某些人的同時,遺忘了它們。


    事實上,到那時為止,包括老爹、綾瀨等人在內,他們都認為夏悠患上癔症了,請了很多心理方麵的醫生替我作檢查,可卻什麽都檢查不出來……


    唯獨夏悠知道自己並沒有癔症,他隻是忘記了什麽事,或者說什麽人……那是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不想忘記的,也不能忘記的存在。


    哪怕死,也一定要找到她不可。


    當然,話是這麽說,連三葉本身都忘記了,搜索工作自然沒法再繼續下去。


    再之後,夏悠迴到豐之崎恢複上學。


    但遺忘了三葉的他,宛如內心被切掉了一大塊,對很多事都提不起興趣,就連穿越最初,想建立一個二次元國度的願望都漸漸消失。


    也是因此,『狼與香辛料』最終沒能持續下去,成員們紛紛離開。


    詩羽學姐順利畢業,被保送到了早稻田大學,並在大一申請了休學一年獨自環遊世界、英梨梨和真白遠渡英國學習繪畫、綾瀨與桐乃受邀成為意大利時尚雜誌的專業模特兒、倫也則新創立了一個遊戲社團,黑貓和小惠惠作為成員加入其中。


    至於繆斯,如願獲得了lovelive大賽優勝,並伴隨著繪裏等三年級生的畢業,宣布解散。


    在繆斯解散之後,真姬毅然拒絕了父母的安排,決定繼續彈奏鋼琴,要成為世界級的鋼琴大師。


    到最後大家都紛紛走了,過著屬於自己的人生,唯獨夏悠一個人被留在了高一那年……


    帶著這種悵然,他在高三一年埋頭學習,借以逃避去考慮其他事。


    隻是在周六日時,夏悠總會漫無目的地在千葉亂逛,好像是想尋找什麽似的,可真要說找什麽,他又不知道。


    由於很用心地學習了,高三高考時,夏悠考出了非常優秀的成績,順利考上東京都內的一所一流大學。


    在入學儀式當天,他婉拒了綾瀨的陪同意願,獨自來到大學裏,然後如同命運使然般地遇見了那個人……那個他從前前前世開始起,就一直在尋找的人。


    雖說已經記不清對方長相,甚至連名字都忘了,但在人群來往間瞥見她的身影那一瞬,夏悠還是一下就認出了她,確定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一直想尋找的那個人。


    而宮水三葉似乎亦是如此。


    他們兩人在入學儀式當天,人來人往的潮流裏駐足不動。


    相隔相視良久,明明沒有約好,但卻異口同聲地說出了同一句話——


    “你的名字是……?”


    ——


    自入學儀式那天的相遇後,夏悠開始和宮水三葉來往。


    起初兩人都很不敢相信,居然這麽巧,雙方都有那種明明之前都沒見過麵,但卻對對方異常熟悉的感覺。


    可在各自述說了過往的事後,他們不得不信了。


    跟夏悠一樣,宮水三葉說她這幾年間也一直在找尋著誰。


    雖說分不清想找的到底是物還是人,但那種縈繞不散的執念,讓她咬牙堅持了下去。


    跟夏悠不同,宮水三葉可沒有什麽家族能幫她找人,她又不想給沙耶香她們添麻煩,於是隻能自己努力。


    經過一番調查,她在房間裏發現了一本筆記本,上麵寫了很多‘千葉’這兩個字。


    宮水三葉知道這些字應該是她寫的,因為字跡如出一轍,可對於自己是什麽時候寫上去的,她卻絲毫沒有印象,仿佛被誰強行抹去了記憶。


    總之,掌握著這唯一一條線索,宮水三葉開始了自己的找尋之路,每逢周六日她就會就搭電車去千葉,然後漫無目的地亂走,希望能找到自己想見的人。


    可這事終究沒那麽簡單,宮水三葉整整找了幾年時間,直到高考結束,她都沒能找到那個人……


    本來宮水三葉打算好,哪怕上大學她也要繼續找下去,為此一度決定要選擇千葉內的大學就讀,但最後卻被奶奶勸阻了。


    奶奶說,或許那個人真的存在,但你跟她的相遇隻是一場夢而已,當夢醒了,就該學會忘記。不要再找下去了,順其自然最好,否則隻會讓你徒增痛苦而已……


    聽奶奶說完,宮水三葉大哭一場,最後決定接受建議,並報考了東京內的一所大學。


    可誰曾想,她會在入學儀式那一天,遇見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想找的人。


    ——


    在聽宮水三葉述說往事時,夏悠一度很想哭,因為他這幾年也是這麽走過來的。


    這個世界很殘忍,明明他們就在同一樣的城市,同一樣的唿吸,卻始終差那麽一點沒法見麵,白白浪費了數年時間。


    這個世界很溫柔,他們隻花了數年時間的努力,就見到了想見的人,本來都做好覺悟,哪怕是一生也要這麽找尋下去的了。


    在相互講述了往事後,夏悠和宮水三葉都確定了對方就是自己想找的那個人。


    可是,由於還沒弄清楚那種感覺源自於什麽,還欠缺了一部分記憶,兩人決定結伴行動,一起努力,分享很多了有關於過去的情報,並去見了很多人,包括綾瀨、加藤惠、宮水四葉等等……


    興許是受此影響,又或者單純是因為跟宮水三葉來往得久了,在大一入學後大約半年,夏悠的記憶開始複蘇。


    時隔數年,他終於迴想起了高一時,那堪比生命般重要的半年記憶。


    很快,宮水三葉也想起了過去的事。


    那天她抱著夏悠大哭了一場。


    一切,都太不容易了。


    想起往事後,夏悠立即向宮水三葉表白了,並表示想跟她同居,後者也很快就接受了,幾乎沒有遲疑。


    個中原因,大概在於她也很擔心是否有一天,又會忘記彼此的名字,又會再次別離無法相見。


    就這樣,他們兩人同居了大半年,一直到現在……


    ——


    迴憶完往事,夏悠抹了一下眼角,涼涼的,指尖晶瑩濕潤,顯然是淚水。這讓他略略苦笑了一聲。


    自從跟宮水三葉重逢以來,每當想起往事,夏悠就很容易流淚,因為實在太艱難了。


    為了能夠重新在一起,他們雙方都付出了很多很多努力。


    不過也算了……跟如今擁有的相比起來,過去所付出的一切辛苦努力,都是值得的。


    “唿……”


    跟有點惆悵的夏悠不同,宮水三葉倒是睡得很安穩,頭枕在他的手臂上,唿唿睡著。


    瞧著她那可愛睡顏,夏悠不由心生憐愛,擁抱這樣一個女孩,對他來說,就等於擁抱全世界。


    隨後他忍不住輕輕撥開她額前發梢,低頭湊了過去,輕輕親吻一下她的額頭。


    “唔……”


    忽然,一陣低低的呢喃聲響了起來。


    隨後宮水三葉俏鼻微微皺了皺,緩緩睜開眸子,睡眼惺忪地望了過來。


    夏悠見此,頓感歉然地說:“抱歉,吵醒你了麽?三葉。”


    他倒是有些意外,本還以為沒那麽容易吵醒三葉呢,因為這妮子總睡得一向很沉,同居至今,每天都是夏悠負責叫她起床的。


    “嗯……?”


    由於還沒睡醒,迷迷糊糊地聽不太懂夏悠說什麽,宮水三葉又閉上了眼睛,懶得去思考了,然後本能地往他懷裏縮。


    這樣很暖和,而且味道也很喜歡,她像貓一樣埋頭來迴輕蹭著衣服,像是在宣布主權,然後又翻了翻身,調整成一個最舒服的睡姿。


    見狀,夏悠不由失笑,心說果然還沒睡醒麽,於是他抬手輕撫著宮水三葉的頭發,像哄小孩子似的。


    “再睡一會兒吧,現在才六點多呢。”夏悠寵溺地輕聲說。


    “唔……”低低的聲音。


    很快,細微的唿吸聲,就響了起來。


    顯然,少女又睡著了。


    夏悠則反手拿起放在一旁桌上的時鍾,定了一個八點鍾的鬧鍾,然後放了迴去。


    隨後他也縮迴被子裏,將蜷縮得像隻貓般的女孩抱進了懷裏,然後頭埋進那一捧濃密柔順的黑發之間。


    嗅著淡淡的發香味,夏悠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睡吧,三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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