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珊,是個已死的人,是的,真正的我也快死了——此刻在我的麵前有一扇門,一扇獨自立在空中的深紅色木門。另一個“我”告訴我這扇門叫“往生門”,是她將我推了進來。我知道我必須趕在她離開之前跨迴去,否者,我就真的往生了……


    這一切的開始,我不知道應該從何時說起,可能很小的時候就有了端倪——


    那時我才三四歲,隨奶奶住在紅溪村。那一帶有個習俗:哪戶人家有親人去世,便在自家的屋簷下掛上一枚銅鈴,一般會掛上三年五載。風吹鈴響時,就意味著已故之人迴家來,借以此物傳情達意,也供活人寄托思念。


    當時我爺爺已經去世三年了,銅鈴還未摘下,時常有“叮鈴鈴~叮鈴鈴~”的聲音伴著我入夢。說來也玄,不知是巧合還是風的緣故,在我模糊的記憶裏,每逢清明祭祖這樣的日子,我總覺得村裏的銅鈴聲異常的響亮。


    一個七月的晚上,奶奶牽著我去往村後的田地邊。當時的天色很暗很暗,田地邊的蚊子也特別的多,我不安分的扭動著身子。


    “珊珊,你站這兒,不要亂動,聽到沒?”


    “嗯!奶奶,我困……”


    “珊珊乖,一會兒就帶你迴去睡覺!”


    奶奶囑咐完,蹲下身,從提籃裏拿出黃紙還有少見的紅色蠟燭。這兩天村裏很多人都拿著這樣的東西來田地邊焚燒,不遠處就有兩堆燒盡的灰燼,我在一旁看著,有一股新鮮勁兒。


    “孩子們都忙,沒能來看你,但他們都記掛著,頭兩天有打電話來。珊珊她爺爺你可得保佑大夥,沒病沒災的就成……”


    奶奶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話兒,我打著哈欠,蚊子在耳邊“嗡嗡”作響。


    一陣夜風吹過,焚燒黃紙升起的零星火花,隨風閃爍,煞是好看。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有“煙花”的存在,在我看來就好比現在的煙火一般燦爛,頓時來了精神。我趁奶奶沒注意,伸著手往前走去想將那“火花”抓在手心裏。這時從火花後方,走過來一個顴骨高高,麵容慈祥的老漢,他笑嗬嗬的看著我,對著我擺擺手,又退了迴去。


    “爺爺!”我不自覺的喊道,引起了奶奶的注意。


    “珊珊,來跟爺爺磕個頭,咱們好迴去睡覺。”


    “哦。”我怕奶奶發現我的小動作,乖乖的在原地跪下,學著奶奶的模樣,兩隻小手合攏,對著兩根燃燒的紅色蠟燭拜了拜。裸露在外的小膝蓋接觸到還帶著溫熱的土地,我不禁嘟起嘴來,好在奶奶說話算話,果真帶我迴家睡覺。


    蚊帳裏,奶奶一手拿蒲扇給我扇著,一手摸著我的小肚子,這是我睡覺前的小習慣。


    “剛剛的爺爺是誰哇?”


    奶奶並沒有意識到我問的是剛才見到的老漢,隻是迴道:“爺爺就是你爸爸的爸爸,他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他什麽時候迴來?”


    “銅鈴響的時候他就迴來看我們了”說著,奶奶眼睛有些濕潤,我不明白為什麽濕潤,隻是看奶奶快哭了,我就不做聲了,很快,就睡著了。


    “林珊,跟奶奶說再見,我們暑假再來看奶奶……”


    七歲,我跟著父母前往n市上小學。之後的暑假我迴去過三次,最後一次高考過後,我在奶奶家待了十天,病了一個星期——


    那是迴去的第二天傍晚,我從表姑家吃完晚飯迴家,路上遇見一個熟人,蹲坐在一片菜地邊。說是熟人,是相對奶奶而言,畢竟我很多年才迴來一趟。他家就在奶奶家屋後頭,隔著幾塊地,平時有事扯著嗓子喊一聲就成,早上我還與他打過照麵。


    “六叔,天快黑了,你怎麽還不迴家呀?”


    六叔轉過臉看向我的時候,不知怎的嚇了我一跳,他的氣色相當差,兩眼無神,看到是我,迴道:“是珊珊啊,唉,年紀大了,身子骨不行了,我坐著休息休息!”


    “哦!”我應了句,想著天色漸暗,迴去晚了奶奶會掛心,便先走了。


    迴到家,奶奶坐在院裏乘涼,我提著袋子走進了廚房,招唿道:“奶奶,表姑讓我帶迴來的筍子,我擱板子上了。”


    “嗯……”奶奶突然歎了口氣,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我趕緊走過去,在她身旁的小凳上坐下,問:“怎麽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奶奶沉默許久才開口說:“你說這上天怎麽這麽不長眼,好好的人,說沒就這麽沒了……以後孤兒寡母的可憐喲……”


    我聽得一頭霧水:“怎麽了?誰出事了?”


    “唉……”奶奶又重重的歎了口氣,說:“就你六叔……好端端的栽倒在地裏,人沒了……”


    話音剛落,我的腦子裏“砰”一個炸雷被點著了,我抓住奶奶的手追問:“您剛剛說誰?誰沒了?是……死了麽?什麽時候?”


    “就咱屋後狗蛋他爸……下午有人路過他家田地發現的,造孽喲!”


    “奶奶……我剛剛……”大熱天,我渾身不自覺發起抖來,那句“見過他”三個字仿佛鎖在了喉嚨出不來。


    奶奶察覺我的異樣,摸了摸我的臉,心疼起來:“珊珊,嚇著了吧?……唉,你瞧我,沒事跟你一個孩子家家說這些幹嘛……”


    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這一睡就高燒不退,昏昏沉沉躺了好幾天。這期間不斷有老人唱著葬禮上的山歌,伴隨著嗩呐鑼鼓,飄入我的腦海裏,深深的刺激著我的感官神經,噩夢連連,等我恢複正常下床活動,已經是五六天之後的事了。


    “奶奶,我跟同學說好了要出去玩,明天就先迴去了,過段時間我再來!”


    “出去玩要當心自個兒的身體!瞧你病了好些日子,人都瘦了……都怪我沒照顧好你……”奶奶一臉愧疚的看著我,一雙枯燥的手緊緊的握著我的手。


    我心裏有些難過,麵上卻微笑著說:“奶奶,人家暑假巴不得減肥呢!這幾天倒是辛苦您了,還連累您照顧我……”我撒嬌的靠在奶奶的懷裏,感受著瘦弱身軀帶給我的安定,我告訴自己必須自己忘掉“那些事”,絕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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