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時候的校園一片靜謐,教學樓的燈火通明將自己與周圍環境劃出漸進的分割線,終於在一片灌木叢中徹底隱匿了身影。再順著大理石台階拾級而上,又有昏暗的路燈勉強驅散黑暗,隱約可見不少健身器材與植物。
學生口中的“後花園”其實是校園裏的山坡,學校做了修整,放上了健身器材給住在校內的教師使用。一中也有七十餘年的曆史,曾經校園裏除了學生宿舍外還有兩棟教職工宿舍,隻不過年代實在久遠,再努力一下都能算的上古董了,也沒有老師會再住進那樣老舊的樓房,為了安全起見這兩年學校逐步將它們拆除了,後花園倒是留了下來,如今主要是學生們的天下了。不論是飯後消食還是悄咪咪談情說愛,亦或是逃課,都是不錯的選擇。
這迴沈老師沒有半分猶豫,徑直穿過小道往後花園去,尖細的高跟鞋跟從敲擊瓷磚改為與大理石合奏,最後在青翠的草皮上停歇。沈彌章四下望了望,微弱的燈光毫不猶豫將周晗出賣,暴露了她的所在地。夏蟬先前才消停了一會兒,此時又不顧嘶啞的嗓音拚命叫喊著,不知是在讓周晗快些逃還是為沈老師呐喊助威。
不論如何,沈彌章最終還是穩穩當當到了她身旁。
周晗不像以往一般靠著柱子,隻是靜坐在低矮的迴廊上,麵朝著火車軌道一言不發。沈彌章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微弱的燈光去不了那麽遠的地方,什麽也看不見。
“周晗同學,看來你的運氣不太好,兩次都讓我抓到了。”
沈彌章跨過圍欄和她並排坐著,帶著幾分打趣的意味笑道。
周晗並不答話,低著頭看著被右手緊緊捏住的左手手腕,渾身肌肉緊繃,連沈彌章都能看出她在微微顫抖。臉上不斷有淚珠滑落,卻沒有哭聲,更像是生理性的落淚。
沈彌章看著她緊抓住的手腕,平日裏帶著的運動護腕早不知道去了哪兒,一條猙獰的傷疤橫躺在嫩白的肌膚之上,哪怕是光線昏暗看不怎麽清楚也顯得格外刺眼。這樣的周晗,仿佛經曆了極大的痛苦與仇怨,壓抑在心中隨時可能爆發,比起那日在這裏偷偷哭泣差太多了。沈彌章不由得皺起了眉,直覺不妙。
“出了什麽事?還是你想起了什麽?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說出來會好過些的。”
周晗不答話,似是沒有聽見一樣。沈彌章輕聲歎息,伸手覆在那條傷疤之上,柔聲安撫:“傷口疼是正常的,不要再看它了,慢慢的總會好的。等會兒下晚自習跟我一起走,之後幾天也跟我一起,萬一15班找你麻煩就不好了。”
周晗依舊不吭聲,沈彌章無奈,語氣愈發溫和:“很疼的話,要不我跟你父母說一下讓他們明天帶你去醫院再看看?”
“不要!”
周晗似是想到了什麽極為厭惡的東西,果斷拒絕。沈彌章的手依然在她的手腕上,微涼的觸感緩解了灼熱,讓周晗稍稍冷靜了一些,她胡亂擦了擦眼淚,轉頭盯著她的眼眸,聲音微顫:“老師,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好,我很認真請求你什麽都不要告訴他們,我不想讓他們知道任何事情,你覺得我哪裏做的不好直接跟我說。”
她的嚴肅語氣差點讓沈彌章以為自己是在跟成年人對話,沈老師眉間頭一次皺的如同小山一樣,說:“周晗,他們畢竟是你的父母,有什麽事情好好談一談。”
“不,他們不是。”周晗不帶一絲感情冷冷看著沈彌章覆在她手腕上的手,說:“你看到了,三個月前周晗就死了,現在的我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這家人家裏矛盾這麽大嗎......沈彌章隻覺得自己頭都疼了,周晗現在這模樣也讓她有些不知所措,按理說應該是衝動的青春期孩子,怎麽她表現的這樣理性。
周晗看著她,眼神真誠又堅定:“所以,沈老師,你能答應我剛剛的請求嗎?”
沈彌章被她看著一時語塞,她還是頭一次看學生有這樣的眼神,頓了好一會兒才無奈搖了搖頭,認真道:“抱歉,我不能向你保證,你現在情緒有些不穩定,隻靠學校關注是不行的。”
周晗像聽見了什麽笑話一樣輕笑一聲:“嗬,沈老師,你忘了我上次跟你說過的話了嗎?”
“我上次還說錯了,不是沒有那麽高的地位,是根本沒有地位。”周晗勾了勾嘴角,語氣裏竟是嘲諷:“我有個堂弟,從小養在他們身邊,感覺堂弟才是他們倆親生的我是撿來的。我小時候成績挺好的,老師說拿了獎狀父母會高興,我就好好學習、參加各種比賽爭取每次都拿獎狀,小學畢業我房間裏獎狀都堆了一堆了,他們從來沒表揚過我,連看都不屑看一眼。我堂弟考個前五就寶貝的不行,要什麽買什麽,他每一張獎狀都是我媽框起來收在書櫃裏的,你說奇怪不奇怪?”
沈彌章聽著這話下意識緊了緊握著她的手,沒想到竟然是這樣,換做是誰都受不了。
“我學籃球也是因為那段時間周恪也學籃球,每次他參加比賽,我爸媽就算再忙也總會有人去陪他,我就拚了命的練球,從早到晚一直到練不動為止,每天都是精疲力盡,可是就算大冬天晚上迴了家,等我的也隻有冷掉的飯菜和空空的房子。”
先前夢到的畫麵再一次出現在她眼前,周晗握緊了雙手,深吸了幾口氣才緩了過來,繼續說:“代表學校比賽的時候他們終於答應要去看我比賽了,可我從到體育館等到比賽完,一直等到天黑都沒等到他們。後來他們說,是周恪感冒了,他們著急送他去醫院。”
“有趣吧?一個小小的感冒低燒要兩個人寸步不離守著去醫院。”周晗又笑了,抬眼望著那片黑暗歎道:“後來呢,我就叛逆了,可惜叛逆也引不起他們的注意,到最後,自殺也不行。”
沈彌章心裏實在不是滋味,她這個課代表還是很乖很可愛的一個孩子,家長居然這麽重男輕女,同樣是女生,她現在對周家父母厭惡不已。隻是看周晗現在這模樣,到底舍不得她這樣難過,伸手摟住她安撫:“你父母......還是跟學校囑咐過了的,讓我們好好照顧你。”
“有什麽用呢?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周晗笑看著沈彌章,似乎還帶著幾分打趣:“你們老師不是最討厭這種家長嗎?”
“......是。”
沒想到一向處事有道的沈老師會這樣坦誠,有幾分吃癟的模樣實在有些可愛。想著沈老師先前還怕她被找麻煩讓她跟她一起走,下午去醫院叫上她大概也是因此,周晗覺得沈老師還是不錯的,為了不讓她整天提心吊膽,也為了自己日子能自在些,她認真道:“沈老師你放心,我死過一次了,很惜命的,以後才不會為了他們做什麽傻事呢,你不用擔心,之前說的事能答應我了嗎?”
記性真好......沈彌章腹誹著,看她不再像先前那樣不對勁才放下了心,鬆開了摟著她的手道:“看你表現,你要是當一個上進的乖寶寶我就答應你,不過你最近作業做得不是很認真哦。”
“......”
你才寶寶,你全家都寶寶!她不就是著急碼字就敷衍了一下英語作業嗎!她好歹也是個過了六級的人,高中英語還是沒問題的!
周晗哼了一聲,說:“沈老師,我們把注意力放在結果上好嗎,看考試成績,作業我心裏有數的。”
“嗯哼。”沈彌章忍不住挑了挑眉:“這麽胸有成竹?行,下次月考進班上前十五,進不了的話作業加倍。”
“十五就十五,誰怕誰。”她就不信了,再來一次還能被高二難倒了不成?不過數理化......為了今後的自由她還是趕緊迴去刷題吧。
周晗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對沈彌章說:“老師,迴去吧,這裏蚊子挺多的。”
她不提蚊子還好,一提沈彌章隻覺得自己渾身發癢,瞪了周晗一眼:“都怪你,我覺得我已經被咬了很多很多口了。”
“咦?感謝沈老師吸引火力,我說怎麽好像沒被咬了呢。”
“......”好氣哦。
沈老師一邊告訴自己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忍住了想懟迴去的衝動,頭也不迴往教學樓去。
周晗見狀,笑嗬嗬跟在她身後,不知道是不是傾訴過的原因,她現在心情好了不少,覺得氣唿唿的沈老師分外可愛,好像也沒之前以為的那麽糟糕。
天色太黑,沈老師為了自身安全起見,下台階的時候毫不客氣抓住了周晗:“來讓我挽著,我怕摔。”
周晗自己也穿過高跟鞋,想起那折磨人的感覺,十分乖巧過去讓她挽著,兩人並不多話,沈彌章身上熟悉的香氣縈繞在她身側,竟然有種安心的感覺。長長的台階走完之後沈彌章就鬆開了她,周晗聽見她聲音裏的溫柔:“周晗,你好像很成熟了,以後的日子還長,世界也很大,還有很多美好等著你。”
學生口中的“後花園”其實是校園裏的山坡,學校做了修整,放上了健身器材給住在校內的教師使用。一中也有七十餘年的曆史,曾經校園裏除了學生宿舍外還有兩棟教職工宿舍,隻不過年代實在久遠,再努力一下都能算的上古董了,也沒有老師會再住進那樣老舊的樓房,為了安全起見這兩年學校逐步將它們拆除了,後花園倒是留了下來,如今主要是學生們的天下了。不論是飯後消食還是悄咪咪談情說愛,亦或是逃課,都是不錯的選擇。
這迴沈老師沒有半分猶豫,徑直穿過小道往後花園去,尖細的高跟鞋跟從敲擊瓷磚改為與大理石合奏,最後在青翠的草皮上停歇。沈彌章四下望了望,微弱的燈光毫不猶豫將周晗出賣,暴露了她的所在地。夏蟬先前才消停了一會兒,此時又不顧嘶啞的嗓音拚命叫喊著,不知是在讓周晗快些逃還是為沈老師呐喊助威。
不論如何,沈彌章最終還是穩穩當當到了她身旁。
周晗不像以往一般靠著柱子,隻是靜坐在低矮的迴廊上,麵朝著火車軌道一言不發。沈彌章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微弱的燈光去不了那麽遠的地方,什麽也看不見。
“周晗同學,看來你的運氣不太好,兩次都讓我抓到了。”
沈彌章跨過圍欄和她並排坐著,帶著幾分打趣的意味笑道。
周晗並不答話,低著頭看著被右手緊緊捏住的左手手腕,渾身肌肉緊繃,連沈彌章都能看出她在微微顫抖。臉上不斷有淚珠滑落,卻沒有哭聲,更像是生理性的落淚。
沈彌章看著她緊抓住的手腕,平日裏帶著的運動護腕早不知道去了哪兒,一條猙獰的傷疤橫躺在嫩白的肌膚之上,哪怕是光線昏暗看不怎麽清楚也顯得格外刺眼。這樣的周晗,仿佛經曆了極大的痛苦與仇怨,壓抑在心中隨時可能爆發,比起那日在這裏偷偷哭泣差太多了。沈彌章不由得皺起了眉,直覺不妙。
“出了什麽事?還是你想起了什麽?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說出來會好過些的。”
周晗不答話,似是沒有聽見一樣。沈彌章輕聲歎息,伸手覆在那條傷疤之上,柔聲安撫:“傷口疼是正常的,不要再看它了,慢慢的總會好的。等會兒下晚自習跟我一起走,之後幾天也跟我一起,萬一15班找你麻煩就不好了。”
周晗依舊不吭聲,沈彌章無奈,語氣愈發溫和:“很疼的話,要不我跟你父母說一下讓他們明天帶你去醫院再看看?”
“不要!”
周晗似是想到了什麽極為厭惡的東西,果斷拒絕。沈彌章的手依然在她的手腕上,微涼的觸感緩解了灼熱,讓周晗稍稍冷靜了一些,她胡亂擦了擦眼淚,轉頭盯著她的眼眸,聲音微顫:“老師,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好,我很認真請求你什麽都不要告訴他們,我不想讓他們知道任何事情,你覺得我哪裏做的不好直接跟我說。”
她的嚴肅語氣差點讓沈彌章以為自己是在跟成年人對話,沈老師眉間頭一次皺的如同小山一樣,說:“周晗,他們畢竟是你的父母,有什麽事情好好談一談。”
“不,他們不是。”周晗不帶一絲感情冷冷看著沈彌章覆在她手腕上的手,說:“你看到了,三個月前周晗就死了,現在的我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這家人家裏矛盾這麽大嗎......沈彌章隻覺得自己頭都疼了,周晗現在這模樣也讓她有些不知所措,按理說應該是衝動的青春期孩子,怎麽她表現的這樣理性。
周晗看著她,眼神真誠又堅定:“所以,沈老師,你能答應我剛剛的請求嗎?”
沈彌章被她看著一時語塞,她還是頭一次看學生有這樣的眼神,頓了好一會兒才無奈搖了搖頭,認真道:“抱歉,我不能向你保證,你現在情緒有些不穩定,隻靠學校關注是不行的。”
周晗像聽見了什麽笑話一樣輕笑一聲:“嗬,沈老師,你忘了我上次跟你說過的話了嗎?”
“我上次還說錯了,不是沒有那麽高的地位,是根本沒有地位。”周晗勾了勾嘴角,語氣裏竟是嘲諷:“我有個堂弟,從小養在他們身邊,感覺堂弟才是他們倆親生的我是撿來的。我小時候成績挺好的,老師說拿了獎狀父母會高興,我就好好學習、參加各種比賽爭取每次都拿獎狀,小學畢業我房間裏獎狀都堆了一堆了,他們從來沒表揚過我,連看都不屑看一眼。我堂弟考個前五就寶貝的不行,要什麽買什麽,他每一張獎狀都是我媽框起來收在書櫃裏的,你說奇怪不奇怪?”
沈彌章聽著這話下意識緊了緊握著她的手,沒想到竟然是這樣,換做是誰都受不了。
“我學籃球也是因為那段時間周恪也學籃球,每次他參加比賽,我爸媽就算再忙也總會有人去陪他,我就拚了命的練球,從早到晚一直到練不動為止,每天都是精疲力盡,可是就算大冬天晚上迴了家,等我的也隻有冷掉的飯菜和空空的房子。”
先前夢到的畫麵再一次出現在她眼前,周晗握緊了雙手,深吸了幾口氣才緩了過來,繼續說:“代表學校比賽的時候他們終於答應要去看我比賽了,可我從到體育館等到比賽完,一直等到天黑都沒等到他們。後來他們說,是周恪感冒了,他們著急送他去醫院。”
“有趣吧?一個小小的感冒低燒要兩個人寸步不離守著去醫院。”周晗又笑了,抬眼望著那片黑暗歎道:“後來呢,我就叛逆了,可惜叛逆也引不起他們的注意,到最後,自殺也不行。”
沈彌章心裏實在不是滋味,她這個課代表還是很乖很可愛的一個孩子,家長居然這麽重男輕女,同樣是女生,她現在對周家父母厭惡不已。隻是看周晗現在這模樣,到底舍不得她這樣難過,伸手摟住她安撫:“你父母......還是跟學校囑咐過了的,讓我們好好照顧你。”
“有什麽用呢?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周晗笑看著沈彌章,似乎還帶著幾分打趣:“你們老師不是最討厭這種家長嗎?”
“......是。”
沒想到一向處事有道的沈老師會這樣坦誠,有幾分吃癟的模樣實在有些可愛。想著沈老師先前還怕她被找麻煩讓她跟她一起走,下午去醫院叫上她大概也是因此,周晗覺得沈老師還是不錯的,為了不讓她整天提心吊膽,也為了自己日子能自在些,她認真道:“沈老師你放心,我死過一次了,很惜命的,以後才不會為了他們做什麽傻事呢,你不用擔心,之前說的事能答應我了嗎?”
記性真好......沈彌章腹誹著,看她不再像先前那樣不對勁才放下了心,鬆開了摟著她的手道:“看你表現,你要是當一個上進的乖寶寶我就答應你,不過你最近作業做得不是很認真哦。”
“......”
你才寶寶,你全家都寶寶!她不就是著急碼字就敷衍了一下英語作業嗎!她好歹也是個過了六級的人,高中英語還是沒問題的!
周晗哼了一聲,說:“沈老師,我們把注意力放在結果上好嗎,看考試成績,作業我心裏有數的。”
“嗯哼。”沈彌章忍不住挑了挑眉:“這麽胸有成竹?行,下次月考進班上前十五,進不了的話作業加倍。”
“十五就十五,誰怕誰。”她就不信了,再來一次還能被高二難倒了不成?不過數理化......為了今後的自由她還是趕緊迴去刷題吧。
周晗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對沈彌章說:“老師,迴去吧,這裏蚊子挺多的。”
她不提蚊子還好,一提沈彌章隻覺得自己渾身發癢,瞪了周晗一眼:“都怪你,我覺得我已經被咬了很多很多口了。”
“咦?感謝沈老師吸引火力,我說怎麽好像沒被咬了呢。”
“......”好氣哦。
沈老師一邊告訴自己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忍住了想懟迴去的衝動,頭也不迴往教學樓去。
周晗見狀,笑嗬嗬跟在她身後,不知道是不是傾訴過的原因,她現在心情好了不少,覺得氣唿唿的沈老師分外可愛,好像也沒之前以為的那麽糟糕。
天色太黑,沈老師為了自身安全起見,下台階的時候毫不客氣抓住了周晗:“來讓我挽著,我怕摔。”
周晗自己也穿過高跟鞋,想起那折磨人的感覺,十分乖巧過去讓她挽著,兩人並不多話,沈彌章身上熟悉的香氣縈繞在她身側,竟然有種安心的感覺。長長的台階走完之後沈彌章就鬆開了她,周晗聽見她聲音裏的溫柔:“周晗,你好像很成熟了,以後的日子還長,世界也很大,還有很多美好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