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就這麽靜止下來。


    小巷中的閔俊國,被推開的樸修夏,還一臉茫然的路人,甚至是路邊商店裏播放的音樂,正準備跳轉的交通燈,運作中的路況監視器……這一切,都停頓在最恰好的一秒。


    而路中央的那個少女,她和貨車的距離就在咫尺之間,都已經是千鈞一發的時候了,她的表情裏也沒有流露出任何驚恐,甚至沒有側身看一眼身邊的貨車。


    事實上,她正保持著推開樸修夏的姿勢,手都還沒有放下來,身體朝向他站著,專注地凝視著對方,眼眸中隻有滿滿的擔心。


    那是隨意定格在某一瞬,也依舊會純美清澈的目光。


    可是……


    都敏俊教授看著眼前的女孩,眼底波瀾不驚,卻在心裏慢慢做出了一個結論。


    ……很傻。


    ——這樣不計代價地救人……她是太傻了。


    都教授從不輕賤人命。


    這四百年裏,出於種種緣由,他學過太久的醫術,也救治過太多的病人。長久以來的醫生生涯,讓他比任何人都更看重生命的價值。


    他無比深刻地認識到,那是多麽珍貴的存在,無論貧富貴賤,都隻此一次,絕不重來。


    ——有那麽一刻,時光仿佛曾短暫迴溯。在都敏俊的眼前,似乎有誰的身影正在緩緩倒下,純白衣裙上有鮮紅的花朵綻放,隻要一眼,就在這四百年的歲月裏常開不敗。


    切膚之痛,刻骨銘心。


    ……


    都敏俊教授的眼睫微微一動。


    不管為了什麽,也不管是為了誰,都不應該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


    因為那是最荒唐的賭局,太笨,太傻。即使贏了,也是最不值得的勝利。


    他一直這麽想,然後這許多年過去,也就再沒遇見第二個這麽傻的人。


    ——語言往往也是世上最真實的謊言,說得出口,未必就真能做得到。即使許諾時說得再情真意切,口口聲聲願意為對方付出所有,可事到臨頭,真到了要以命換命的時候了……


    又有多少人敢言出必行?


    都敏俊絕非性惡論者,隻是經曆如他,信錯過人,走彎過路,漸漸也就學會了淡漠,學會了疏離,學會了不要對他人抱有過多期待。


    這麽多年,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學會了的。


    直到今天。


    今天,他那乖巧的,穎慧的,聰明得甚至讓人無法不喜愛的學生,莫名其妙犯了一次傻,就險些闖出大禍。如果不是他及時趕來,她幾乎就賠進了自己的一條命。


    而這樣傻傻的,笨笨的,不顧一切的清和,讓他一想起來就忍不住要皺眉。可是,隱隱約約地,都教授心中堅持多年的信念,似乎也在他眉間的顰蹙中漸漸動搖。


    比如擔憂,比如關心,比如……惦念。


    比如為了某個在意的人,就真的拚上所有,哪怕纖弱,也想努力到最後的最後……


    就算以命相搏。


    ……


    果然還是太亂來了。


    難得的,在麵對清和的時候,都敏俊教授居然冷了眼神,嚴厲得近乎訓斥。他甚至已經在打算,之後一定要好好教訓她一次,要讓她知道,一定要牢牢記得,再也不準做這種傻事。


    畢竟……


    都教授停了停,終於還是上前一步,熟門熟路地將少女攬進懷中,輕輕橫抱在手臂上。


    ——畢竟在他的天平上,樸修夏……不會比清和重要。


    這件事,他絕不會向第二個人承認。


    抱著清和,都敏俊教授朝樸修夏的方向走出幾步,卻一眼也沒有看他。視線隻落在少女蒼白的臉和失色的唇,他眉頭一鎖,卻到底還是彎了腰,一手護在她頸後,一手攬住她的腰,讓清和整個人靠在自己胸前。


    而他,從來都是纖塵不染的都敏俊教授,則向後倒在了地麵上。


    距離樸修夏幾步之遙。


    也就是那一瞬,在他們身旁,時間恢複了流動。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在路況監視器的記錄裏,因為未知異常,畫麵曾出現短暫空白,等再度清晰的時候,原本站在路中央的少女已經被人護在懷中,兩個人避過貨車,齊齊倒在了一邊。


    ——出乎意料的驚險,卻也沒有超出“常理”。


    都敏俊教授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淡漠得一如既往。


    然而,隔著幾步的距離,有人卻已經把神經繃到了極致。


    “清和!”


    樸修夏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的語氣究竟驚慌到了什麽地步,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麽前一秒還在眼前的人,後一秒就會出現在身邊。


    事實上,樸修夏的腦子裏已經一片空白。唯一還記得的,還能留存在視線裏的,隻有在推開他時依舊眼神溫柔的少女。


    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過了那幾步,隻覺得每一步都艱難到費盡力氣,直到靠近清和身邊,伸出手,觸碰到她的手臂,那一刻,他對世界的感知才有所恢複。


    也是直到那時,樸修夏才驚覺自己竟然在發抖,不隻是手而已,他整個身體明明非常僵硬,竟然還在不停發抖,就算握緊拳頭咬緊牙關,也完全無法控製。


    更沒有機會給他控製。


    ——不阻止樸修夏靠近,但也沒有理會他的意思,都敏俊教授直接抱著清和站起身,看一眼懷裏,他眉頭很快地一皺,立刻就打算離開。


    他的車就停在街角。


    樸修夏怔怔,下意識就跟著邁了一步。


    “……可以的話,留在這裏,處理好你自己的事。”


    都教授不迴頭,腳步邁得很快,和他說話的語氣很淡,很穩,平靜得沒有一絲憤怒。


    可他的聲音,確實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我不希望清和醒過來的時候,還需要麵對警察的筆錄。”


    醒,過來……


    隻清晰捕捉到這三個字,樸修夏心口一痛,趕上去,果然看見清和靠在都教授的肩頭,眼睛緊閉,臉色雪白,唇上甚至已經微微泛了紫。


    是了,她這樣的身體,這樣的場麵,這樣……本不該讓她經曆的危險……


    清和的話,就應該柔軟地微笑著,要無憂無慮的,映在她眼睛裏的,應該一直是藍天,陽光,雲朵。


    ——那才應該是清和的生活。


    站在一片混亂的事故現場,聽著耳邊嘈雜無比的各種聲音,樸修夏愣了一會,握拳的指節不知不覺間就青白畢現,腳步本能地就想要抬起。


    最後卻還是停在原地。


    “……我知道了。”


    靜默片刻,再開口的時候,樸修夏的聲調甚至已經平穩下來,“至於清和……就拜托您了。”


    那微妙的停頓被掩飾得很好,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隻是在最後半句出口的時候,他才彎下了腰。


    那是一個非常鄭重的大禮。


    ——不止是這件事,也不止是今天。這份把清和交付出去的拜托,一旦他說出口了,連自己都承認了,大概……就真的再也沒有餘地了。


    對此,樸修夏心裏一清二楚。


    也正是因為他很清楚,太清楚,清楚得過了分,所以才會這麽鄭重其事,甚至彎了腰,低了頭。


    希望現在帶她走的這個人,無論對清和抱持著怎樣的感情,都可以好好照顧她,保護她,陪伴她,不要像他一樣,不要放開她的手,不要總是讓她擔心,害她難過,更不要使她陷入危險。


    要讓她平安,讓她健康,讓她開心。


    要讓她笑。


    劉海遮掩下,樸修夏眼底的神色模糊得不可辨認。


    ——因為那個女孩……她笑起來的樣子……


    那兩個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街角。


    樸修夏還是站著不動。


    ——“……最好看了”。


    這一句,隻從唇邊無聲滑落,既然那個女孩聽不見,他就隻說給自己聽。


    ****


    可實際上,都教授其實知道樸修夏對他行了禮。


    他甚至聽得懂那個少年的拜托,明白他是要把清和交托給他,真心誠意,盡管未必是心甘情願。


    他隻是不想迴應。


    ——清和今天會出事,不管當時她自己是怎麽想的,起因顯然都是這個少年。都敏俊教授雖然不喜歡遷怒,可要說他對樸修夏沒有半點怒氣……


    那也實在是不可能。


    尤其是現在。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這麽久了,好像還是沒有長大,病號服穿在身上永遠不合身,看起來空空蕩蕩的。小小的手上還打著點滴,隻是一針,很容易就找到了血管。


    當時連護士都在說,這個女孩……是真的太瘦了。


    【病人的情況不太好……近一兩年,雖然隻是偶爾,但她的確會有突發性昏厥的狀況,心髒各方麵指標也一直不穩定,本來好好調養的話應該會有所好轉的……可是今天……】


    其實不用醫生來說,對於清和的狀況,都敏俊教授心裏比誰都清楚。


    也就比誰都為今天的事耿耿於懷。


    或者更確切地說,從昨晚聽說清和要出門開始,他就有點不妙的預感,很莫名其妙,可就是覺得有點放不下,心神不寧的。


    ——總覺得可能會出什麽事。


    本來按照他的習慣,不接送清和的話就一定獨自騎行。可今天等到他迴過神的時候,人居然已經坐在了駕駛席上。


    想了想,幹脆也就開著車出門。


    接著上課,下課,開車迴家,經過某個路口的時候,竟然就聽見了清和跟那個少年在交談……


    樸修夏。


    都教授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清和,想著她和那少年說的話,她那時的語氣,還有,她最後看向那少年的眼神。


    ——清和的眼睛永遠不會說謊,所以,她之前的目光,那樣仿佛隻能看見一個人的專注……大概,的確是某種情感的萌芽。


    細小,微弱,卻長在她心底的某個角落,無聲無息,直到今天那個少年遭遇危險,才一下子破土而出,顯露痕跡,瞬間強烈到讓她不顧一切。


    卻始終不為清和本人所知。


    因為直到最後,她的眼神裏都隻有溫柔,擔憂,關切,那幾乎是一種純粹著的牽掛。


    至少是看起來的話,沒有一絲一毫的愛戀。


    “……”


    不知道為什麽,總之,這個念頭一浮上來,都敏俊教授就突然偏了偏頭,然後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懵懂,純粹,不諳世事,甚至連自己喜歡上了某個人都不自知……


    這樣一個意外笨拙著的……


    清和。


    都教授幾乎是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停了停,卻還是伸出手。


    輕輕幫她把落在側臉的一縷頭發撥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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