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你跳訂得太多被防盜防住了哦, v章比例為50%  朱顏抬起眼皮, 軟翹的睫毛在長明燈下轉過, 下麵覆蓋著的眼珠子顫顫巍巍地往邊上瞥去, 徹底看清了來人。


    他不用刻意做什麽, 渾然一眼就是那個活在傳說裏的相折棠,雪白的劉海被勁風吹洌到一邊,懶散地貼在他耳根邊, 下眼角帶著熟悉的譏誚的光。


    哦,他在嘲弄他。


    他想起當年興衝衝地露出這身去見謝閬風的時候,謝閬風也是這樣一副看不上的神情。


    “照貓畫虎, 不三不四。”


    那股興頭便一下子被澆透了, 強抿出一個笑, 轉眼去看外麵的紅梅花,“那當然,我本來也不是真的。”


    他這樣說, 假裝自己不在意,可那種屈辱如跗骨之蛆,泡在一灘腐朽的黑泥裏。


    相易的劍正抵在他的脖子上,劍氣切開了血色, 可他竟然一時也感覺不到痛, 隻覺得四肢麻冷,雖然他的麵容依然微微扭曲著, 那張畫兒一樣精細的臉上好像被拿冷水泡透了一夜, 浮現出一種木然。


    他早就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會有這樣一柄劍穿過他的脖子,送他去無間阿鼻。


    他做了一百年的準備,從穿上這身白衣開始,在白玉京不夜的輝煌之中,苟活一時是一時,享樂一時是一時。


    但這把來勢洶洶的劍,一直高懸在他的心口,冷不丁就是一刺。


    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完全的準備,然而真當出現了的時候,他到底還是覺得徹骨的寒冷,背上的汗濕淋淋地落下來,心火熊熊焚燒著,焚毀了他。


    我一點都不想死。


    他猛然從心火裏生出了一股氣,咬著牙根,才勉強顫抖得不那麽厲害,“是,反正我本來就不是真的。”


    相易看著他,從他深黑的眼珠子裏照出自己的臉,漆黑的眼珠子邊也是自己的臉,詭秘得可怕,兩頭白發快貼在一塊了,皚皚不絕。


    萬素謀還呆愣愣地佇著,麵前兩個一模一樣的相折棠站在一塊,光芒蓋過了這座長殿,可是他竟然一點也不覺得賞心悅目。


    相易忽然收斂了笑,直直地看著他,“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我知道最有可能是你,但是沒想到真的是你。”


    朱顏慘淡地笑了一聲,“有什麽不可能,假仁假義沒什麽意思,換作你是我,有一天讓你有機會一步登天,受萬人敬仰……你也會願意的。”


    相易捏過他的下巴,那力道快把他捏碎,“喲,你很理直氣壯嘛。”


    “是,我對不住你,”朱顏拚命想往後退,他意識清醒過來,開始感受到脖頸上血脈的哀嚎了,“我向你求饒,你會放過我嗎?”


    相易看著他,眉眼笑了開去,卻笑不到眼底,他一手把他扔在旁邊,高高地看著他。


    “行啊,你先求一個我看看。”


    朱顏卻不說話了,他雙手撐在地上,那襲金貴的一塵不染的白袍沾上了腳印。


    他沉默了很久才小聲道了句。


    “師兄。”


    相易驟然連敷衍的笑都沒了,像看著一個死人一樣看著他,有一種失望無比的索然,“閉嘴吧,感情牌也太蠢了。”


    朱顏想起當年第一眼見到相易的時候,在鹿翡那座小破山裏,穿過蔥蔥樹柏,忽然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露出來一張拽了十萬八萬的臉,眼角發著淤青紫紅,吊著眼角滿身的喪氣,想來是不知道又是和誰幹了一架。


    但是那張臉可真好看啊,不管是氣的惱的愁的苦的,眉眼一轉就是顛倒人魂。


    相易的劍此刻正凝在他眼前一寸,他忽然有一些事情想通了,“我一直以為你已經跟著他死在東極天淵裏了,原來你沒死,所以那個時候——”


    他聲音平直得像磨著什麽。


    “逼著他殉淵也有你的一份?”


    朱顏看著那柄劍,垂死掙紮道,“沒有人逼著珩圖殉淵,他是自願的。”


    “自願?”相易聽得快從肺裏笑出來,“哈,行啊,那你現在選吧,你是自願死在我的劍下,還是自願抹脖子自殺。”


    朱顏沉默了,他的發絲垂落下來,微微帶著抖。


    相易看著那張明明是自己的臉,心裏卻一陣一陣地犯惡心,那種惡心讓他覺得有些頭暈。


    萬素謀聽得霧一陣風一陣,怎麽都覺得是出了什麽大事,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忽然被一雙手推住。


    他猛然迴頭望去,見到了一張無悲無喜的麵孔。


    ……和尚?


    那是個白衣和尚,手裏撚著一串檀香色的佛珠,僧袍蕩來一陣寒意,旁邊的紅梅落上了一層淡薄的雪。


    相易瞥過頭來,頭疼地捏了捏太陽穴,“怎麽又是這麽你,陰魂不散的神經病一個接著一個……”


    問花合手垂目,“我為你而來。”


    相易一腳踢開腳邊的人,劍尖懸到那白衣和尚麵前,凝著一道鋒芒。


    “小禿驢,勸你離我遠點兒,我現在心情很不好,少來惹我。”


    問花看著他,見他三個月來果然一點變化都沒有,微微皺眉,“得罪了。”


    相易嫌棄地瞄了他一眼,“你們和尚怎麽也這麽道貌岸然,又不是第一次動手,早就沒什麽罪好得了,可不就隻剩仇了?”


    問花抬眼,看了一眼殿前的情景,果然和他想象中不錯,若是這兩人重新遇上了,的確是一方壓倒性的威勢。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鏡妖的複刻,就算一模一樣,眉宇間到底比不上真品的灼灼之光。


    “既然如此,那都出來吧,”相易的額頭的紅印濃烈起來,那紅印戾氣太重,染得他,“別慫著了——謝閬風,你身上那股爛味兒隔著十八裏村我都能聞到。”


    紅梅一角,黑衣的男人拎著他的刀走出來,臉蒼白得英俊,名刀上綴著紅絲翡翠,伴隨他出來的還有一個霜衣女人,臉上隔著銀朱的紗麵,隻露出一雙嫵媚的眼睛。


    朱顏猛然抬頭,眼底一陣血紅。


    謝閬風原來一直在,卻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相易提著那把他也想不起來從哪個倒黴鬼身上撿來的劍,直直地掃過眼前三個人。


    他的劍在最高的一段彎折了一部分,那是和名刀過招後的損傷。


    一個佛家首圖,兩位白玉京暗領。


    都是僅次十大傳說的位置。


    行啊。


    “磨蹭什麽,一起來吧。”


    相易歪頭衝他們笑了笑,他嘴上的紅色加深,勾起一個笑,他笑起來讓整座小長明殿都霎時更亮了些,可是眼底還是一片幹幹冷冷的恨。


    問花蹙眉,有些震驚地撇過去。


    他……是不是瘋了,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是他眼見這人身上的傷已經重成那樣,分明都靠著額頭上那個血咒硬撐著。


    不然以他的實力,不把這白玉京等等——


    他眼皮一跳,一個心驚肉跳的想法出來了。


    相折棠也許不是迴來大鬧白玉京的。


    他或許本就是來尋死的。


    或者……同歸於盡?


    死人的劍是最鋒利的,他一眼望去,男人立在長明燈下,抬起頭,白發下的印記鮮紅如血。


    他從來打架喜歡後出招,可是這次他先動了。


    一劍如吞鯨。


    他眉心平如山水一色,喃喃道,“可這就是我的道啊。”


    垂下手,他倚在門上望著冷冰冰的那株紅梅。


    他心下木然地抽了幾下,手指劃過刀鞘的紅絲翡翠,依稀記起這紅絲翡翠也是他送的。


    昔年死生摯友,如今割袍絕義,真當恍若隔世,可見這麽多年來,事事不如人意,樁樁違他本心。


    “謝某萬死不悔。”


    完了他竟然忍不住笑了笑,他想到若是剛才那人還在,一定會斬釘截鐵地對他說“那你就去死吧”。


    底邊黑影在夜色裏化開,躊躇地上前,“樓主,小長明殿那邊——”


    謝閬風微微搖了搖頭。


    他忽然覺得自己快老了,他今年五百一十七歲,依他的修為來說,處於正好的年紀,鬢邊卻泛出了白絲,黑袍索然,竟勾出絲形銷骨立的可憐來。


    “再讓我想想……好好想想。”


    萬素謀還跪在小長明殿前的蓮池邊,眼前燈火輝煌,照的這位原本精細雕琢的貴公子現在看起來狼狽得要命,發絲淩亂,眼底烏青,衣袍落盡風雨。


    整個人跟個紙片似的可憐。


    相易站在旁邊的梅林裏瞅了他一會兒,覺得好似有點眼熟。


    一琢磨,哦,這不就是那無法無天的小廢物嘛。


    “啪——”


    萬素謀跪得正起勁,麵前忽然落下一塊石子,啪得蹭過他眼角的肌膚,痛得他眼角一抽抽。


    “什麽人?”


    他猛然迴過頭,望向四處,可身後茫茫赤色梅林,卻是白玉京的花陣,若不是通曉白玉京的人,應當是進不來的。


    莫非刺客?


    他心裏一驚,連忙站了起來,可是跪得太久剛一起身腿便是一軟,又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還還不及唿痛,耳邊一道勁風,見是一道白衣人影出現在他的麵前。


    萬素謀嚇得夠嗆,伸手想拔出自己的劍,兀然想到他的劍已經斷了,隻能一臉驚恐地抬起頭——


    他一愣。


    月色溶溶,他瞥見了那張永生不忘的麵孔。


    相易“啪”地拍了一把他的頭,站在他身前,“喲,行這麽大禮,懂事兒了啊。”


    萬素謀傻愣愣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又傻愣愣地往小長明殿看了一眼,眼圈一紅,“……您肯出來見我了。”


    哭得還挺委屈的哈。


    相易有些嫌棄地看他,“哭什麽,男人做事敢作敢當,自己幹了什麽混賬事心裏沒點數嗎,哭天哭地有什麽屁用?”


    萬素謀垂下頭,吸了吸鼻子,“我在這兒跪了三個月了,您都不肯來見我。”


    ……牛逼,相易驚悚地瞄了他一眼,“你這主意可真夠睿智的。”


    難怪這人到現在還不曉得裏麵那人和外麵這人不是同一個,合著直接開跪不交流的。


    萬素謀聲音哽咽,一股腦道,“我錯了,宗主,我實在沒想到……是我急公近利,我該死,我對天指誓,絕不會再仗勢欺人,無端——”


    “停停停,”相易轉了轉眼睛,話鋒一轉,“其實吧,我告訴你件事兒。”


    萬素謀一愣,“什麽?”


    眼前人微微仰下身子,萬素謀喉嚨動了動,眼見那抹瑰麗之色離他越來越近。


    “我是個假的。”


    萬素謀傻了老半天,茫然地“啊”了一聲。


    “我是相折棠他爹,”相易的胡謅的本事那是隨口就來,“相大仙。”


    萬素謀上下左右瞅了那張臉一遍,呆了吧唧的,“……啊?”


    “您,我從未聽聞我們宗主有父親,”萬素謀抿了抿唇,眼神看起來很窒息,很是猶疑,但偏偏那張臉,一看見三魂就能丟七魄,“您、您是認真的?”


    “那可不,”相易道,“不信我帶你進去看看啊,你們家宗主好端端在裏麵呢。”


    “那……”萬素謀心如死灰,“那我三個月,豈不是跪錯了人。”


    相易慘不忍睹地瞥了他一眼,“可不,傻孩子。”


    萬素謀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茫然中透露著一絲的絕望,“您……您修養得可真好。”


    相易背對著這傻子,萬萬沒想到他還真信了,差點笑得岔氣,好在他麵色一凜,繃住了,“還行吧,馬馬虎虎。”


    他繼續扯道,“隻因我與我那兒子生得一模一樣,修為也相差無幾,你認不出那也是正常的,況且白玉京瑣事繁多,我經常與他交替,要說我是個半個宗主也沒什麽不妥。”


    完了他頗神秘道,“不過這可是宗門天機,你萬萬不可泄露。”


    萬素謀一臉“原來如此”,難道之前宗主能一人分/身兩地,他急忙追上來,一臉心焦,“那、那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這件事萬素謀難辭其咎,可否讓宗主……別因為這事兒恨我。”


    相易道,“那有什麽不行。”


    萬素謀深唿一口氣,蒼白的麵容上感動得一塌糊塗,“您、您真是菩薩心腸。”


    相大仙在逗人的時候總是特別大方,“好說好說。”


    萬素謀忽然想到什麽,心情又是一沉,“可我跪在這裏三月,宗主也不肯見我一麵,我對您做了如此大不敬之事,砸了白玉京的臉麵……他一定厭棄死我了。”


    相易琢磨著應該是謝閬風不讓那蠢貨出來丟人,隨口道。


    “你想太多了,他這個人呢,就是欠跪,我都沒和他說過,指不定他壓根不知道你為了什麽在這兒跪著呢。”


    萬素謀死心了三個月,聽了這話心裏生出了希望之種,“那您——”


    “走吧,”男人側過眸,白鬢如雪砌,聲音懶絲絲的,“我現在就帶你去見見我的好兒子。”


    萬素謀心神一屏,就這麽傻愣愣地跟了上去。


    小長明殿是沒人看管的,全白玉京都知道,他們宗主從來不喜歡旁人叨擾,故而這麽多年來但凡有事隻會在蓮渠外通稟。


    近百年來尤為嚴重,出入寥寥。


    那是白玉京第一人,旁人萬萬不敢驚動。


    蓮渠上有一道窄小的木橋,都說蓮渠底下棲息著一條千年的地澤天青蟒,這麽多年來萬素謀雖然沒見過,畢竟這麽多年來,還真沒什麽人敢闖進去。


    住在那裏的,可是小長明仙相折棠啊。


    萬素謀見男人直接踏步走了上去,半晌,還一點兒事都沒有。


    果真如此——


    萬素謀心裏莫名對心尖兒上那位人多了兩分親近。


    原來宗主也如同凡人一般,有父母至親,其至親還如此溫厚——


    相易“啪”一腳踹上小長明殿的門,沒踹開。


    又踹了兩腳。


    萬素謀,“……”他剛才說到什麽來著,哦,溫厚仁慈。


    呃……應、應該吧。


    宗、宗主的父親偷自己家的馬算偷嗎,踹自己家的門算踹嗎?


    那肯……肯定不算啊!


    萬素謀努力在心裏說服自己。


    一道勁風襲來,小長明殿的門從裏麵被嘩然吹開。


    萬素謀眼睛一亮,心神一漾,但見那襲高高在上白衣立在通透輝煌小長明殿正中央,抬眸遠遠冷聲道。


    “誰?”


    萬素謀眼神癡癡地望著那人,急忙掀袍跪落。


    “大人。”


    那是天下第一劍,百年來,除了第一年入京之時,他不過遠遠窺其三麵。


    絕不會忘。


    “你?”白衣略微皺眉,並不是很記得這人,但依稀知道,“誰準你進來的?”


    萬素謀傻乎乎道,“我與令尊同往。”


    白衣茫然了一瞬,蹙眉道,“放肆。”


    萬素謀繼續傻乎乎道,“素謀與您的父上——父,欸?”


    他迴頭看了一眼,方才看那位大人看得入迷,大人的父親什麽時候不見的?


    隻見他的宗主冷冷地暼了他一眼,他心中這些天本就賭了一口氣,那張攝人得近乎瑰麗的麵容冷得很難看。


    “滾。”


    萬素謀,“……”


    ……怎麽和說好的不太一樣?


    “相折棠”手一滑,拔出那把曠世的劍,刃鋒一揮,低聲道。


    “還是,你想試試我的劍?”


    萬素謀連忙解釋,“您父親,我——”


    “我相折棠天生無父無母,哪來的父?”


    高高在上的白衣語音拔高,顯然是動了怒,然而他瞥了一眼四周,心中忽然忐忑起來。


    謝閬風的禦劍六影呢?


    “怎麽沒有——”


    一道懶懶散散的聲音貼著他的耳根劃過,一把凜然的劍悄無聲息地貼上他蒼白的脖子。


    “你爹我在這兒呢。”


    萬素謀眼瞳一縮,“您——”


    兩人貼在一處,一時竟然難分彼此。


    萬素謀愣了半晌,才呆呆道,“刺、刺客?”


    可,那——


    “……你?”


    “相折棠”唿吸一窒,頸邊的冷意一陣吹起一陣。


    他聲音夾著抖,相易聽出來了。


    慫、貨。


    “嘖,還真別說,”他抬起他的下巴,盯了好一會兒,“有時候我也經常被自己迷到。”


    他怎麽會……謝閬風輸了?


    “不過你還是算了,”相易動劍,緩緩凝下一滴血,“你嘛,連我千分之一的風流倜儻都沾不上。”


    “渾身上下寫滿了‘假貨’。”


    他還沒來得及捅破自己方才那陣心悸,臉上便一癢,“你別碰……”


    相易在一片黑暗中往他那邊瞅了半天,什麽也瞅不到,胡亂地在他臉上亂摸了一氣,才摸到這小孩的嘴給捂上,“噓——”


    兩個人靠得太近了,步月齡想退卻退不開,一種粘稠而焦灼的熱度正侵蝕他的神智,被這人一堵,隻能氣得重重地哈了口氣出來。


    這口氣恰好泄在了他的掌腹中央,燙得相易倒吸一聲,啞聲道,“你——”


    他說到一般兀然也停住了,他自己吐在少年頸邊的氣兒打了個轉繞了迴來,也燙了他一臉。


    ……並不是步月齡燙得驚人,而是他們兩個都燙得要命。


    月色下一陣赤光流水,雲間絕色姬在背後挽開一個劍花,沉沉斂下眉目,眼邊緋紅一點瞥來瞥去,方定了一點作勢欲走,舉步卻又艱難起來。


    雪白的足背在草叢上碾了兩圈,愣是停住了。


    這王八蛋怎麽就這麽能躲?


    “百八十年都不帶變,見了我就跑,一點劍聖的臉麵都不要了?”


    她的目光掃去鹿翡花林,心下躁亂下來,她也是個十足的煞星,著實是不耐煩了,一劍提起,朗聲再蕩林。


    “相折棠,你再不出來,這林子我可給你一並拔了去。”


    喲,好兇,當人都是傻子呢。


    你要拔就拔唄。


    相易身上也熱得要命,一陣陣地發虛汗,那牡丹香甜美得驚人,又折磨得要死,隻能拚命轉開念頭。


    步月齡比他倒黴得多,這十六七歲還沒入道的小孩遭到了祖宗輩的老奶奶毒手,怕是定力天賦再強都難免身不由己起來,這一陣牡丹香燙得他死去活來,跟在油鍋裏走了一遭似的,實在忍不住了,下意識地往旁邊人身上蹭了蹭。


    相易,“!”這小孩幹嘛呢!


    這一蹭還真讓少年嚐到了甜頭,跟熬了八百年的粥終於掀了蓋,低低吟了一聲,一隻手還不由分說地摟上了他的肩。


    又蹭了蹭。


    相易,“……”不是,喂哥,這有點得寸進尺了吧。


    少年微卷的長發散在了他的頸窩上,漾開一陣淡淡的檀木香和妖異的牡丹香。


    不過他倒也還算乖,蹭起來力氣不大,軟綿綿像撒嬌,不知是尚有一絲神智還是性格本便如此,再過分的也做不出了,纏著旁邊這人兀自忍耐著。


    相易哭笑不得地歎了口氣,手指在少年的唯一還算冰涼的發絲上點了兩下。


    哎,煩人哦。


    “好”雲間絕色姬懶得再等,一劍提來,鳳眸映出赤霞漫天,“我看今日是你骨頭硬還是我骨頭硬——”


    日哦,她來真的?


    相易耳畔猛得聽到一陣驚雷劈落,這娘們怕是瘋了吧?


    “前輩且慢——”


    一聲怒……很怒但是因為膽子還沒那麽大,努力壓製著的勸告自鹿翡花林外急急傳來!


    雲間絕色姬倒眼中赤色一收,迴頭揚起一眉,冷聲道,“誰?”


    見是一個男人,兩鬢灰白,已過不惑,眉目英挺仍極有神氣。


    “這裏是長曦鹿翡,在下鹿翡城城主鹿遊原。”鹿遊見到雲間絕色姬心中也是一驚,長歎一聲,負手道,“不知是哪位前輩路禁此處?”


    雲間絕色姬打量了他一眼,臉色著實是不算好看的,“我知道了,怎麽的,你要攔我?”


    鹿遊原的目光觸及她身上那道赤色劍芒,心裏又是一沉,“牡丹劍,您莫不是——”


    他掂量著輩分,不好直接道破她的名諱。


    雲間絕色姬挽起劍花,劍芒清澈過水。


    但聽她輕嗤一聲,“沒錯,正是我雲間絕色姬,即使這樣,你還打算攔我?”


    十大傳說之一,雲間絕色姬——


    鹿遊原又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傳聞這雲間絕色姬居住在北極無涯之岩,終年侍奉千年牡丹魂,百年來已罕見她的傳說,今日一現竟然實在隔了七海之外的長曦鹿翡。


    這一來便是這麽大的陣仗,實在不知是鹿翡的幸或不幸。


    這消息自然一下子便炸開了鍋,攬月宗那群老不死的知道惜命不敢來找死,連夜還是得把他這位鹿翡城城主弄上台前來說情。


    他就不惜命了?狗日的。


    鹿遊頷首示禮,努力微微一笑,“原不想是您這樣的大前輩移步,不過不知鹿翡如何得罪了您,要如此……”


    雲間絕色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還是把你的仰仗全都說出來吧,藏藏露露我可沒這個時間猜。”


    “前輩說笑了,鹿某哪有什麽仰仗,”鹿遊原清風一笑,他縱然年到中年,相貌卻著實堂堂,很博人好感,“不過鹿某出身白玉京,又受長曦皇俸祿,若是將這鹿翡弄得太過分,實在是為難鹿某了。”


    “白玉京又怎樣?”


    雲間絕色姬聲音一尖,她正是惱著白玉京裏最煩人的那位,他還送上門來了?


    但她卻是又猶有顧慮地頓了頓,白玉京奈何得了她的著實不多,可是煩得了她的還真不少,就這麽公然拿自己的名號打天下第一宗臉麵,縱然是謝閬風也不見得能偏袒。


    這白玉京最是鬧心,這邊那邊各個枝節勾心鬥角,這天下第一宗遲早得爛完了。


    這事是她做得不夠妥當,可誰叫那人都知道她來了,還明晃晃地在她麵前蕩,出口狂言的?


    她本來也不是個脾氣好的。


    鹿遊原一看她這神色,十分體貼地給台階,“前輩是冠絕天下的十人之一,而白玉京又正是人族第一宗,自然想與您交好,還望海涵。”


    雲間絕色姬收起赤色長劍,夜風凜凜迴目,她睨了鹿遊原一眼,又深深地掃過這幽幽的林子,赤足踏上一道白練。


    “好罷,我給白玉京個麵子,喂,你給我記住了,天涯海角,總也有你跑不掉的時候——”


    鹿遊原長噓了一聲,眼中也不禁放在了鹿翡花林上,


    這事兒便更讓他頭疼了。


    能讓十大傳說追成這樣的,再加上三個月前那次……


    這位又是誰,名號就已經在嘴邊不能說了。


    “宗主,”鹿遊原打量一圈,小聲道,“您還好嗎?”


    花林內空空蕩蕩,什麽也看不出來,鹿遊原暗忖那位大人定然早就走了,又或許是根本不想讓人曉得自己在此處,抬腳便走,還走得極大聲,極貼心。


    相易不太好。


    “喂喂喂,”他往這小孩臉上拍了拍,奈何燙得兩人分都分不開,“醒醒。”


    暗處總多旖旎。


    少年微微睜開了一隻眼睛,眼前依然一片黑,什麽也看不到。


    他伸出手,將旁邊這人的脖頸繞得更緊了。


    嘿,這小孩是真的過分。


    “我……我,”相易這輩子沒和什麽人貼的這麽近過,隻得沒什麽威懾力地威脅道,“我要打你了啊——”


    步月齡有些醒了,腦子裏卻連不成一片。


    這邊一個人,那邊一個人,都不怎麽穿衣服。


    “相……折棠?”


    相易自己也熱得發昏,勉強應他一聲,“別瞎叫喚。”


    步月齡雙手還纏在他的脖子上,往哪兒碰都卷起一股子火,上邊的動靜沒了,他蹭得有些無法無天起來,蹭得相易也一團邪火亂冒。


    雲間絕色姬的牡丹香,又邪又媚,他還能硬撐一會兒,這小孩怕是真不行了。


    ……硬梆梆。


    哎,這事兒縱然是他相大仙又有什麽辦法?


    倆人四肢都纏在了一處,相大仙一籌莫展。


    這樣子也出不去啊。


    他還沒想完,那少年又往他懷裏鑽,一隻手相當為所欲為。


    “……師父?”


    “嘶,”相易忽地一陣顫,啞聲道,“別瞎摸——”


    像那戳了百八十遍的漿糊紙,豁然給你戳爛了,來了個通透明朗。


    少年的意識方才還伴著那牡丹香的模糊混沌,兀然驚得被拉了起來,耳朵尖兒上那根筋一陣發麻地顫和酥,聲音都打了滑,“你、你……”


    他還沒來得及捅破自己方才那陣心悸,臉上便一癢,“你別碰……”


    相易在一片黑暗中往他那邊瞅了半天,什麽也瞅不到,胡亂地在他臉上亂摸了一氣,才摸到這小孩的嘴給捂上,“噓——”


    兩個人靠得太近了,步月齡想退卻退不開,一種粘稠而焦灼的熱度正侵蝕他的神智,被這人一堵,隻能氣得重重地哈了口氣出來。


    這口氣恰好泄在了他的掌腹中央,燙得相易倒吸一聲,啞聲道,“你——”


    他說到一般兀然也停住了,他自己吐在少年頸邊的氣兒打了個轉繞了迴來,也燙了他一臉。


    ……並不是步月齡燙得驚人,而是他們兩個都燙得要命。


    月色下一陣赤光流水,雲間絕色姬在背後挽開一個劍花,沉沉斂下眉目,眼邊緋紅一點瞥來瞥去,方定了一點作勢欲走,舉步卻又艱難起來。


    雪白的足背在草叢上碾了兩圈,愣是停住了。


    這王八蛋怎麽就這麽能躲?


    “百八十年都不帶變,見了我就跑,一點劍聖的臉麵都不要了?”


    她的目光掃去鹿翡花林,心下躁亂下來,她也是個十足的煞星,著實是不耐煩了,一劍提起,朗聲再蕩林。


    “相折棠,你再不出來,這林子我可給你一並拔了去。”


    喲,好兇,當人都是傻子呢。


    你要拔就拔唄。


    相易身上也熱得要命,一陣陣地發虛汗,那牡丹香甜美得驚人,又折磨得要死,隻能拚命轉開念頭。


    步月齡比他倒黴得多,這十六七歲還沒入道的小孩遭到了祖宗輩的老奶奶毒手,怕是定力天賦再強都難免身不由己起來,這一陣牡丹香燙得他死去活來,跟在油鍋裏走了一遭似的,實在忍不住了,下意識地往旁邊人身上蹭了蹭。


    相易,“!”這小孩幹嘛呢!


    這一蹭還真讓少年嚐到了甜頭,跟熬了八百年的粥終於掀了蓋,低低吟了一聲,一隻手還不由分說地摟上了他的肩。


    又蹭了蹭。


    相易,“……”不是,喂哥,這有點得寸進尺了吧。


    少年微卷的長發散在了他的頸窩上,漾開一陣淡淡的檀木香和妖異的牡丹香。


    不過他倒也還算乖,蹭起來力氣不大,軟綿綿像撒嬌,不知是尚有一絲神智還是性格本便如此,再過分的也做不出了,纏著旁邊這人兀自忍耐著。


    相易哭笑不得地歎了口氣,手指在少年的唯一還算冰涼的發絲上點了兩下。


    哎,煩人哦。


    “好”雲間絕色姬懶得再等,一劍提來,鳳眸映出赤霞漫天,“我看今日是你骨頭硬還是我骨頭硬——”


    日哦,她來真的?


    相易耳畔猛得聽到一陣驚雷劈落,這娘們怕是瘋了吧?


    “前輩且慢——”


    一聲怒……很怒但是因為膽子還沒那麽大,努力壓製著的勸告自鹿翡花林外急急傳來!


    雲間絕色姬倒眼中赤色一收,迴頭揚起一眉,冷聲道,“誰?”


    見是一個男人,兩鬢灰白,已過不惑,眉目英挺仍極有神氣。


    “這裏是長曦鹿翡,在下鹿翡城城主鹿遊原。”鹿遊見到雲間絕色姬心中也是一驚,長歎一聲,負手道,“不知是哪位前輩路禁此處?”


    雲間絕色姬打量了他一眼,臉色著實是不算好看的,“我知道了,怎麽的,你要攔我?”


    鹿遊原的目光觸及她身上那道赤色劍芒,心裏又是一沉,“牡丹劍,您莫不是——”


    他掂量著輩分,不好直接道破她的名諱。


    雲間絕色姬挽起劍花,劍芒清澈過水。


    但聽她輕嗤一聲,“沒錯,正是我雲間絕色姬,即使這樣,你還打算攔我?”


    十大傳說之一,雲間絕色姬——


    鹿遊原又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傳聞這雲間絕色姬居住在北極無涯之岩,終年侍奉千年牡丹魂,百年來已罕見她的傳說,今日一現竟然實在隔了七海之外的長曦鹿翡。


    這一來便是這麽大的陣仗,實在不知是鹿翡的幸或不幸。


    這消息自然一下子便炸開了鍋,攬月宗那群老不死的知道惜命不敢來找死,連夜還是得把他這位鹿翡城城主弄上台前來說情。


    他就不惜命了?狗日的。


    鹿遊頷首示禮,努力微微一笑,“原不想是您這樣的大前輩移步,不過不知鹿翡如何得罪了您,要如此……”


    雲間絕色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還是把你的仰仗全都說出來吧,藏藏露露我可沒這個時間猜。”


    “前輩說笑了,鹿某哪有什麽仰仗,”鹿遊原清風一笑,他縱然年到中年,相貌卻著實堂堂,很博人好感,“不過鹿某出身白玉京,又受長曦皇俸祿,若是將這鹿翡弄得太過分,實在是為難鹿某了。”


    “白玉京又怎樣?”


    雲間絕色姬聲音一尖,她正是惱著白玉京裏最煩人的那位,他還送上門來了?


    但她卻是又猶有顧慮地頓了頓,白玉京奈何得了她的著實不多,可是煩得了她的還真不少,就這麽公然拿自己的名號打天下第一宗臉麵,縱然是謝閬風也不見得能偏袒。


    這白玉京最是鬧心,這邊那邊各個枝節勾心鬥角,這天下第一宗遲早得爛完了。


    這事是她做得不夠妥當,可誰叫那人都知道她來了,還明晃晃地在她麵前蕩,出口狂言的?


    她本來也不是個脾氣好的。


    鹿遊原一看她這神色,十分體貼地給台階,“前輩是冠絕天下的十人之一,而白玉京又正是人族第一宗,自然想與您交好,還望海涵。”


    雲間絕色姬收起赤色長劍,夜風凜凜迴目,她睨了鹿遊原一眼,又深深地掃過這幽幽的林子,赤足踏上一道白練。


    “好罷,我給白玉京個麵子,喂,你給我記住了,天涯海角,總也有你跑不掉的時候——”


    鹿遊原長噓了一聲,眼中也不禁放在了鹿翡花林上,


    這事兒便更讓他頭疼了。


    能讓十大傳說追成這樣的,再加上三個月前那次……


    這位又是誰,名號就已經在嘴邊不能說了。


    “宗主,”鹿遊原打量一圈,小聲道,“您還好嗎?”


    花林內空空蕩蕩,什麽也看不出來,鹿遊原暗忖那位大人定然早就走了,又或許是根本不想讓人曉得自己在此處,抬腳便走,還走得極大聲,極貼心。


    相易不太好。


    “喂喂喂,”他往這小孩臉上拍了拍,奈何燙得兩人分都分不開,“醒醒。”


    暗處總多旖旎。


    少年微微睜開了一隻眼睛,眼前依然一片黑,什麽也看不到。


    他伸出手,將旁邊這人的脖頸繞得更緊了。


    嘿,這小孩是真的過分。


    “我……我,”相易這輩子沒和什麽人貼的這麽近過,隻得沒什麽威懾力地威脅道,“我要打你了啊——”


    步月齡有些醒了,腦子裏卻連不成一片。


    這邊一個人,那邊一個人,都不怎麽穿衣服。


    “相……折棠?”


    相易自己也熱得發昏,勉強應他一聲,“別瞎叫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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